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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三十节 剉盗蜂纵火焚盗艇

马龙骧这时才看出胡老师傅他们这班人中,那受伤的穿云燕子刘崇不算,连那岳阳三鸟的唐鹤筹,陆凤洲两人,全没在船上,以及那被肢解的双头鸟姜建侯的残尸,定是另安置在别处,毫不留一点痕迹,足见用心险恶。方才是说了谎话,他倒信以为实,硬说敌人已到船上来扰乱。这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己若再告诉他一次船身荡动是自己,他足可跟我翻了脸,索性给他个装傻,所以沙河舵主马龙骧是一语不发。

那胡舵主这时却向那侯家店充沙河舵暗桩的宋二,盘问敌人确有几人?宋二说是只见了他们老少四人。两个老者,一个是那淮阳派领袖鹰爪王,那一个听他们说是姓万,弟子实不知这人是怎么个身分,至于那两个少年,全是他们的门徒。别的事弟子就不知道了。

胡舵主向店伙宋二一挥手道:“你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回店之后,千万不能心虚胆怯,要暗中监视着两个老儿的行动。”当时这宋二饶挨了两次摔,还碰了一鼻子灰,垂头丧气走出船来,仍然踏着泥泞的小道赶奔侯家店。

这里魏振邦却向胡灿说道:“胡老师,我们别管方才是否敌人,我们既已决意一会淮阳派领袖,索性我们赶到侯家店看个明白。”那胡灿此时是说不出来的不快,自己方才分明看得清清白白,船窗外有人窥视,连发暗器带跟踪追赶,竟没见人家一点踪迹。按武林巾较量功夫上说,已非人家敌手,这种情形,就应当知难而退。只是当着魏振邦、马龙骧两人,无法说出口来,只可拼着看了。

遂向魏振邦道:“好,咱们身上的事也要紧,不便耽搁。侯家店会过鹰瓜王老儿,我们好赶紧赶路,若是那信物一腐烂,我们拿什么去交代?”

当时这船上的帮匪各自结束,他们全是水旱两面的功夫,遂用油绸子包头,上身只罩了件油绸子上衣,下面仍然是平常的中衣,各背兵刃。胡灿容众人结束好了,叫马龙骧到两船的后舱把四名水手唤来,有话吩咐。

胡灿因为这两只船是从总舵来的,无论如何,原船得回去。正帮规之后,自己因这两条船在沙河一带露了形迹,恐怕有失。更因为刘崇受伤惊吓过度,恐怕一两天内不易痊愈,故此多加了一番慎重。在临回来时,从别处借了一只快船,可用自己的水手,派岳阳三鸟带着姜匪残尸,往下赶一站,白天停,夜间走。自己这里会过淮阳派之后,白天可以从水路上赶一程,到预定的地方会齐,再一同回雁荡山,所以这里只剩了四名水手。

哪知胡灿虑事周密,又是劲敌当前,却叫他尽逢波折。马龙骧奉命到后舱去呼唤水手,他们这船上的规矩,舵主们在舱中谈话或议事时,水手们不得窃听。有时派到岸上放哨,不用放哨时,就回后舱,不奉呼唤,不得擅自出舱。今夜这四名水手被打发到后舱始终没出来。

这时马龙骧出了前舱,站在舱门外,招呼了声伙计们送茶来。连招呼了两声,两船的水手竟没一个答声的。马龙骧不由动怒道:“这群东西一时没人管着就放肆,这准是全睡着了。”边说边往后舱走。

马龙骧一进后舱门,只见里面灯火依然点着,人迹渺然。马龙骧心想,这一定是凑到后舱赌钱去了。马龙骧遂奔了第二条船,赶来到这条船的后舱,又招呼了声,仍然不见答应。随即走进舱中,只见那四名水手,竟自全被绑在舱中,马龙骧大叫道:“胡老师,快来。”

前边船上一听喊嚷,立刻全奔过来查看,只见四名水手被绑。胡灿忙把这水手口中塞的东西掏了出来,忙追问被什么人捆绑的。水手们四人中却有三个不知是被什么人捆绑,只觉好好的忽被人点了一指,立刻昏晕。只有一个水手似乎看见动手摆治他们的,是一个穷老道。这一来立刻把这群帮匪全闹得迷离惝恍,这分明是另有高人,绝非鹰爪王一党了。敢情这还真不是鹰爪王等所为!

续命神医万柳堂在胡舵主和魏振邦用暗青子穿窗打来避开之后,潜踪在船舵之上,可是,始终没看见师兄潜踪在哪里。容得这班匪党进了船舱,自己才从船舵上长身蹿到船面上,看了看静荡荡的一点踪迹没有。这位续命神医万柳堂飞身纵到堤上,拢目光看了看,见沿着河岸西北一带,一行垂柳似有人影晃动,万柳堂遂扑奔了西北。只见一丛垂柳中蹿出一人,万柳堂立刻一塌身,用叩指作声,试问对面人,对面那条黑影竟自也答了一声,万柳堂知道准是自己的人了。遂飞身纵了过来,果然正是师兄,遂聚在一处,到柳林中彼此问起。

原来鹰爪王在船窗左侧正在偷窥,忽见那匪首胡灿,似有诡祟行动,正也要向那边万师弟打招呼,突觉肩头上被什么轻轻一拂。因为船舷上过窄,不容易闪避,鹰爪王遂用“蟒翻身,龙探爪”身形翻转,掌已递出,竟见如一缕黑烟掠空从头上过去,出去有四丈多远,落在河岸上。鹰爪王立刻跟踪施展轻功提纵术“一鹤冲天”的绝技,掠空纵起,也落在河岸上。

就凭鹰爪王的一身软硬的功夫,四十余年内外兼修,竟没追上前边这人,可是船窗那哧的一支袖箭已打落在堤边上。

鹰爪王脚下一点堤坡,已听清楚,这是舱里发出暗器,已然明白暗中这位江湖异人,是保全我四十余年江湖这点威名,可是无论如何,也得见识这位异人是何许人也。回头略一瞻顾,万柳堂也已踪迹渺然,自己先无暇顾及船上,看前面那条黑影似奔进了那座柳林。鹰爪王随即施展开轻身术,轻登巧纵,已到了河堤上,疾如鹰隼的往前追赶。哪知追到了柳林前,那人的踪迹已渺,鹰爪王好生着急。虽是江湖道上有遇林莫追之戒,不过知道这夜行人是友非敌。略一察看,径入林中,遍寻那夜行人的踪迹,竟没有一些迹兆。

鹰爪王此时已测度这暗中相助之人,定是武林中前辈。

可惜碧竹庵侠尼慈云庵主已经单走了,要是侠尼在这里,一定能辨识出是哪一路的武林名家、风尘侠客了。自己回头往河岸那边停船地方看了看,相隔还远。遂向柳林中用沉着的声音说道:“我王道隆深蒙这位大侠暗中相助,保全了我淮阳派的威名,还望大侠一现侠踪。”

鹰爪王说了这几句话,空林寂寂,仍然不见这位侠义答话。鹰爪王知道这人绝不肯露面,遂返身想奔那匪船跟师弟万柳堂会合。才纵出了柳林,突听得身后柳林中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淮阳派领袖,凤梅、云峰尚在匪党手中,一路切莫轻敌,对匪党结怨太深。十二连环坞的事非常辣手,好自为之,清风堡再会吧!”

鹰爪王听这林中人发话时,头两句话似在身后不远,及至回身寻视,林中人的话声渐远,似已到了树顶子上。鹰爪王容林中话声甫歇,一耸身,口中说了声:“老前辈,莫走!弟子有事奉求。”鹰爪王随着话声已纵入林中。就这么快,只看见一点后踪,疾如飞隼,到了河岸,似乎微一顿,又已腾身飞纵掠着水面渡过河去。

鹰爪王立即止步,明白这是用“登萍渡水”的绝技,南北派中会这种绝技的只有数的几人。按这么暗中相助的情形,已了然不是西岳派的轻尘师太和黄泽关多指大师,就是本派燕赵双侠、铁蓑道人,反正不出这几位前辈。自己虽然没见着这位前辈,反倒十分欣幸,这一来入雁荡山十二连环坞略有把握。遂转身奔柳林外,耳中听得弹指作信号,知道是万师弟寻了来。遂与万柳堂会在一处,把经过的情形向万师弟说了一番,续命神医万柳堂也是欣慰。

师兄弟一商量,还是得给匪党们一些手段,警戒警戒匪党,叫他们知道淮阳派非易与者,叫他们对两个门徒身上存些戒心。师兄弟商量好了,仍然扑奔匪船,各自施展开轻灵身手,纵上第二只船尾,见后舱内闪出灯光。双侠往船舱里一察看,见四个水手被捆绑着全倒在船板上,鹰爪王和万柳堂全十分惊服,这人好快的身手。师兄弟在岸上会合,只略说了几句话,跟着就到船上,人家已料理了四个水手,前船竟没有一点警觉,好快的手法!

万柳堂才要令师兄在舱外把风,自己侦问水手,突听得前边船上已有人出舱招呼水手,师兄弟两人赶紧从这条船的外舱绕过去,隐蔽住身形,暗中察看。正是那沙河舵主马龙骧,一面招呼着,竟从头条船向后边这只船走来。赶到他一声嚷,匪首胡灿、魏振邦等各亮兵刃赶到后舱查看。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最难过的是胡舵主,今夜当着马龙骧连栽了这两个跟头。愤怒之余,不暇细问,只嘱咐水手们好好看守船只,船上再有什么变故,响胡哨报警。好在河边距侯家店不远,足可以听见。

嘱咐完了水手,方才一出后舱门,突然见头里那只船的舱房窗户冒起一片烟火。胡舵主跺脚道:“好恶的老匹夫,敢烧我的船只。”脚尖一点船舷,腾身蹿了过来,见这只船的左右窗户全被烧着,烟气中嗅着有菜油的气味。

小张良萧俊跟踪赶到,抄起船上盛水的长柄水斗子,哗啦哗啦,一气儿浇了四、五水斗,把左边这扇纸窗扑灭。后边船上的四名水手也全从右首船舷上赶过来,好在是水面上的事,水手们也全是行家,从后边带过来长柄水斗和水桶,一连几桶水,把右边的窗子也泼灭。

匪众进舱查看,见床上的被褥卧具全烧得半黑半白,满舱里尽是泥水。胡灿一看舱里情形,明白敌人知道一个雨天里,木板全是湿的,不易烧着,竟藉油灯蜡烛之力,把两边窗户及床上点着了。胡灿恨得咬牙切齿,只顾愤恨,暗中却被双侠得了手。放火烧船,实是万柳堂之意。

依着鹰爪王之意,遵守林中人的嘱咐不宜结怨太深的话,万柳堂却恨的是匪徒们暗用蒙药,险些落到他们手中,把一世的英名辱尽,所以才定要重惩匪徒们。这才在匪党们全进了第二条船后舱,遂用油灯蜡烛,把床铺及两边子点着。双侠飞身出来,从船外舷绕过来。

鹰爪王一指那船桅,这次却准知道匪党无暇再细细搜寻。万柳堂双臂一抖,已猱升到桅杆上,鹰爪王却只在外舷隐住身形。匪党们忙着把火扑灭,进舱查看。这就是当局者迷,既知道有敌人袭到船上,放火烧船,就该把人分开:一半去救火,一半搜寻敌踪。他们竟全进了头只船舱。鹰爪王一长身,向桅杆上一点首,一指后边船,飞身蹿到第二条船上。续命神医万柳堂从桅杆飘身落在了第二船头上,掩进船舱。

这次万柳堂是成心把他的船给毁了。看了看舱中,缺少引火之物。这种雨天,这船只通体是木头,倒是易燃,不过半夜细雨下的船全湿透,哪容易烧着?万柳堂说声:“师兄略候一刻,我找一点东西。”

万柳堂立刻出了舱中,到后梢船家做饭的地方,找了一桶麻油,许多蜡烛跟引火之物,翻身来到舱中,把麻油泼到床上,把一堆纸张蜡烛点着了。“轰”的立刻火焰扑到船顶子上。双侠忙纵到舱外,飞身蹿上河堤,各据一个土堆子,隐住了身形。

这次的船上这把火可厉害了,是从里边往外燃烧,容到两旁的窗子见了火苗子,火势已成。凤尾帮这位刑堂舵主胡灿,震怒十分,前面舱里虽没烧毁,满舱里的泥水,已不能再待。沙河舵主马龙骧道:“胡老师,这种情形,分明是那鹰爪王老儿故意向我们挑战。我们蒙药已失败,我看说不定敌人就在我们近前,累次暗中戏弄。我们还是赶上岸搜寻,叫水手们打扫舱内,附近若无敌踪,再到侯家店找他。反正今夜我们已处于不能两立的地步了。”马龙骧才说到这,有一名水手到船头上去取清水,刚出了舱门大嚷道:“老师们快来,二号船又起火了。”

这一声听到刑堂舵主胡灿耳内,不亚于一个暴雷!热血轰的往上一撞,嗡的耳鸣脸热,险些没晕过去。身躯一倚舱门,纳住气,一跺脚道:“咳!我胡灿真是该死,怎么这么糊涂?不搜索敌人,竟任敌人二次纵火。完了,魏老师,我们算栽到家了!可惜我们枉在江湖道这些年了。”

说到这,向那将要出舱的马龙骧叱道:“马舵主,你算把我们弟兄全成全了,你还守在这里做什么?”

马龙骧一听胡灿说出这种无耻的话来,就知他敢情只有虚名和手黑心狠狡诈多疑,并没有什么胜人之处,足见今夜仍然是白栽在淮阳派手内。此时犯不上跟他怄气,劲敌当前,还是顾全本帮义气要紧。想到这,不答一言,忿忿纵到舱外。

一看后面的船已如一条火龙,劈啪的木板烧焦爆裂的声音,浓烟布满了河面。这就因为这种如丝的细雨尚在下着,烟气扬不起来。这时季隆德、魏振邦、小张良萧俊、胡灿全到了船面上,那季隆德提着口厚背鬼头刀绕到船外面,看了看那情形是还想到后舱去搜寻。

小张良萧俊道:“季老师,你老不必费那个事了。胡老师,弟子的话不知对不对,淮阳派的人放火烧船,业已得手,哪还肯在船停留?此时不是在岸上潜伏,就是已经回店。咱们凤尾帮还扔得起这两只船。俗语说,大河里来的大河里去!咱们赶紧上岸跟淮阳派一决雌雄,胡老师以为如何?”

胡灿道:“好!你说的极是,我与鹰爪王老儿绝不两立。”

说到这,复向那要去救火中的水手们招呼道:“你们不必费事,把这一号船撑开,任凭二号船烧毁,不要管它。只好好看守一号船吧!”说罢,立刻脚点船板,头一个蹿到岸上,匪党跟踪下船。

河里着了火的船虽是有一片火光,因为烟火弥漫,倏明倏暗,更兼河身低,河岸高,岸上依然是黑沉沉的,数步外就看不清什么,道路更是泥泞。马龙骧在最后,往前蹿了一步,向魏振邦道:“师叔,要是奔侯家店,弟子引路。”魏振邦道:“你这里道路熟,头里引路很好。只是到了店房附近,不要莽撞。这里一切事有胡老师做主,你应当听命而行,听明白了没有?”

魏振邦说这话就是故意说给胡灿听。魏振邦因为从七星荡正帮规、戮双头鸟到现在,这位胡灿对马龙骧无理情形,自己十分不满意。胡灿那种以上压下,目中无人,把马龙骧看作不值一顾,处处要使他总舵刑堂的威风。魏振邦心思:无论如何,你也得看在我们有师徒的名分,不关照他也不当凌辱他。自己恼在心里笑在面上,暗中跟他较劲。所以此时乘机说了这么两句,马龙骧哪会听不出来?答了声:“是。”

那胡灿在头里,心里正盘算事,魏振邦的话并没怎么入耳。

这五名匪徒,踏着泥水扑奔侯家店。潜身在河岸上土堆子后面的鹰爪王和万柳堂,容他们走出十几丈,师兄弟暗打招呼,跟踪缀了下来。赶到离着侯家店不远,这一带疏疏落落已有民房,足可以障身,这师兄弟各自施展开淮阳派与众不同的身手,嗖嗖的疾如脱弦之箭,一左一右的借着两旁农人的草房障身,蹿到了头里。

这时离着店房的那座后窗还有六、七丈远,万柳堂心想,无论如何也不能那么容易的叫你们进店。想到这,一看跟前尽是些高矮不等的民房。这乾河甸原本是小小一座野镇荒村,河面是越淤越远,渐渐的把河身挪出去足有半箭地。

这就是沧海变桑田,桑田变沧海,这乾河甸就以此得名。在先这道河水就在侯家店后,不足十丈远,不想只十几年的工夫,河道已经退出一箭地。所以一班无家无业的农民,纷纷乘着农隙,在这河淤地上盖起家宅来。这种地亩根本就没有主儿,谁不想图个便宜?不过这些茅草土屋,全是由着个人的意思盖的,东一处,西一处,所以毫不整齐,毫无行列。

这时续命神医万柳堂遂择那一处处的农家土屋,隐蔽着身形,往前紧纵过去,眨眼间已追过了群匪。

细看匪党,只见头里是那沙河舵主马龙骧,第二个就是那小张良萧俊,第三个就是那匪首胡灿,第四个是那季隆德,最后是那魏振邦。这五人全是相隔一两步,惟有那魏振邦落后的稍远些。当时暗中跟踪的双侠,却真个不容匪党们那么容容易易的进店,彼此一打招呼,这才要施展淮阳派的绝技,午夜战群贼,大力退群寇。

第三十一节 双掌运神功飞石嚇退群丑

凤尾帮刑堂舵主胡灿奉命追缉叛帮背道,罪案如山的双头鸟姜建侯,山神庙帮匪正门规,惨戮双头鸟之后,赶回乾河甸,欲举刀折辱淮阳派掌门人鹰爪王等。岂料鹰爪王已识破奸谋,雨夜焚盗舟,诱群匪登陆。匪等以阴雨未晴,鹰爪王等必回店房,遂扑侯家店这条道追下来。因为这种昏夜雨地里,道路又十分泥泞,这群匪党除了马龙骧,全是人地生疏,只好按着马龙骧的脚步走。

这时刚刚穿过农民的房后,马龙骧一回头道:“老师们,请看前面那片民房,就是侯家店了。”刚刚说到这,那小张良萧俊猛的往回一缩步,他又设打招呼,胡灿脚步太急,硬一收势,险些没跟那萧俊撞在一处。立刻怒叱道:“你这是怎么的?”

话才出口,从侧面哧的一股子风声袭到。胡灿哦了一声,往后一撤步,这件暗器擦着面皮过去。就在这往后一撤步,右面一股子风声打来。

胡灿用劈水电光刀往外一挡,唰的给打落在地上。虽看不出是什么,可是落地的声音不象暗器。胡灿大怒,一亮式向右侧说道:“喂!你是哪道上朋友?你暗戏弄你胡二太爷,算得什么朋友?”这一发话不要紧,又从身后嗖嗖的连打来两件暗器。

这种暗中袭击的手法迅疾,胡灿虽是身形快,武功并不弱,可是这种泥泞的道路,闪展腾挪,总比平时稍差,暗中袭击的又非平庸之辈,哪里闪得开?右肩后啪的竟着了一下。胡灿党着被打处虽很疼痛,并非真正暗器,只是砖块瓦砾之类。自己恐怕叫这几个本帮弟兄讥笑,遂吃了个哑巴亏。一斜身,测度暗算自己的人,定在方过来的一片土房后面。把劈水电光刀一顺,腾身飞纵,猛扑过去。

这几个同党,一发觉有敌人暗袭,全散开,亮开了势。忽见胡灿竟回身扑奔一处农家的屋面,纵身过去,身形刚到一排茅屋前,魏振邦瞥见从屋角转过一条黑影,已到了胡灿身后。魏振邦本当招呼他一声,只是想到他那种狂妄无理的情形,索性叫他多磁两回钉子,免得再那么发狂。就见那条黑影往胡灿背后一闪,倏的腾身蹿上茅屋,踪迹顿杳。

那胡灿回身来,却没有人在那里。魏振邦这时却赶过来,故意说道:“胡老师可见一个夜行人的踪迹奔这边来么?”

胡灿道:“夜行人么?似见了一个,不过这人身形太快了。”

胡灿说话时很不自然,魏振邦明知他吃了亏,说不出口来,遂向胡灿道:“我们还是赶奔侯家店吧!”胡灿方要答话,突然从右首十数步外一座短垣里发出一声轻叱道:“贼子,着打。”

跟着见一个黑影匆匆的辨不出什么暗器打到。胡灿一撤步,趁势刀交左手。敌人打过来的,竟是一块残砖,砰的落在地上。

那胡灿竟把连珠铁丸拈在手中,往前一纵身,见由那短垣后涌起一条黑影,如一缕轻烟向房后扑去。胡灿却喝声:“你还往哪走?”一抖手唰唰的雨点黑星打出手去,就听得那房后坡有人呵呵一笑道:“班门弄斧!你也敢与老夫较量暗器么?还你!”

胡灿只是闻声不见人影,听暗影中说到“还你”二字,嗖的两粒铁弹丸挟着锐声扑到,一奔面门,一奔小腹。两粒弹丸竟是同时打出来的,打法竟比自己高的多,遂用劈水电光刀拨打得全落地上。胡灿这时脸上十分难堪,敌人施展轻功,竟把自己较量下了。

传说出去,自己有何面目在凤尾帮中称雄?盛怒之下,向萧俊、季隆德喝叱道:“今夜不与淮上老儿一分生死,我们绝不罢手。怕死贪生畏怯不前的,请趁早回船,不要在这里误事!”这时匪党萧俊、马龙骧、季隆德等知道胡灿是老羞成怒,拿自己人示威。遂各摆手中刀,从四外往这排茅屋圈来。魏振邦见胡灿两次失利,也不好再袖手,举金背砍山刀向胡舵主道: “我们不进则退,胡老师还不搜敌等什么?”

魏振邦这种话说得也非常苛刻,可是胡灿竟还不出价来,自己腾身跃上了这农民住房的短垣。那魏振邦却从西边圈过来,那萧俊却从东北圈过来。胡灿是自己硬往正西的屋顶上纵过来。脚下才点稳了檐口,蓦地从后坡涌起一条黑影,竟从胡灿的头顶飞纵过去,往短垣上一落,金鸡独立式在短墙上一站,喝叱道:“无耻的匪徒,还不过来领死?你们一再的相逼,怨不得我兄弟无礼了。”

胡灿不禁又一惊!这次回身再查看时,这次这个夜行人竟不用隐藏,屹立不动。胡灿恨声说道:“隐隐藏藏,真乃匹夫之辈!今晚不叫你尝尝胡舵主的刀法,你也不知你胡舵主的厉害。”说到这里立刻一飘身落在院内。

胡灿不敢径从屋面上纵身,屋顶上已被雨淋透,恐怕用力太猛,把屋顶给踩塌,所以先往院中一落。再想腾身,就在脚下一找地面,将要腾身跃起的当儿,猛听得那土屋中的窗子那儿,一声暴响。里面有人喊了声:“臭贼,你往哪跑。”咻的!黑呼呼一物打来。这种笨家子手底下哪有什么准?

胡灿略一个侧身,打出的东西喀嚓的落在地上。可是胡灿就是躲开,万没想到这农户从窗里打出来的,是一只尿壶。里面满满一壶尿,往地上一落,砰的一声,尿壶粉碎,溅了胡灿头上全是尿。

胡灿忙啐了一口道:“好丧气!”一回头向窗口骂道:“匹夫!你是找死!二太爷本没想会你们这种蠢牛,好!你等着,回头我定结果你的性命。”

这时短墙上人哈哈大笑。屋中的农夫更是胆子大,把胡灿认作了毛贼,侉声侉气的喝叱道:“臭毛贼,你敢发威!俺老子要不给你个厉害,你也不知是谁。俺说老何、小三子,抄家伙捉臭贼呀!”

这小子这一嗓子还是真够瞧的,附近全听见。院里东小屋、隔墙的农夫全接了声。这一来真要把胡灿给气死,心想:这小子真可恨,先把他结果了。

墙头上的人一见匪首真要动这农民,遂厉声说道:“嘿!身为凤尾帮的舵主,竟与一个无知农民一般见识。你自找难看!来来来,这里不是动手的地方,咱们到外面去较量。”这人说罢翻下了短垣,竟奔西南。

那萧俊、马龙骧等,全听见敌人答了话,更因行迹过露,把这里一班愚蠢的农民全惊动。这种浑浊孟浪的农民,更是天不怕地不怕,真等他们出来,虽没什么要紧,却有些碍手碍脚。这时见那条黑影奔了西南,正合大家心意。

那胡舵主因为劲敌已经叫阵,只得便宜了这屋内的农民,遂飞身蹿上短墙,向匪党们说声:“追!别叫他们走脱了。”这五名匪徒,各自施展开夜行术的功夫,一个跟一个后纵,如飞的赶了下来。走出不远,这一带已没有人家,只有一片很大的宦家茔,挡住道路。四周全是古老的苍松翠柏,四尺多高的花墙子,敌人的身形隐入这段花墙之内。

胡灿见这座茔地倒是荒僻的所在,正是很好一个动手的地方。向魏振邦道:“魏舵主,你我由正门而入,叫他们从花墙进去。你我先行一步,免得敌人暗算。”

转到了茔地的正门前,见这茔地的正门十分高大,上文有白底黑字横额。昏夜看不出上面的字迹,两扇木栅栏门足有八尺多高。胡灿和魏振帮飞身蹿上了门头,往里面仔细打量。里面杉松夹道,沿着道边一对对石人石马,在这种昏夜里远远看去,颇有些心悸。

这时不仅胡灿有些迟疑不敢贸然下去,就连那魏振邦也有些怀疑,恐怕敌人暗算不易闪避。两人这一停身在上面,突听得对面数丈外一个翁仲后面,发出一声阴森森的冷笑。胡灿二人一机灵,倏见黑影晃动,从翁仲后蹿出一人,在那松杉道的甬路上一站,一声狂笑道:“二位怎么这么客气,难道还怕这里鬼主人不招待么?来吧!我已经替你们通禀过了,众位请吧!难道还等全副执事么!再要迟疑,我可失陪了。”

胡、魏两人被敌人这一奚落,好生难堪。魏振邦怒叱道:“匹夫少要卖狂,这就送你进坟。”说罢一纵身蹿到甬路上,胡灿也飘身而下。那人却翻身顺着甬路往里如飞而去。胡、魏二匪跟踪去追,撮唇又响了声胡哨。那萧俊、马龙骧、季隆德也是在花墙了一带伺机而入,此时听见了胡、魏两舵主的招呼,各自摆兵刃进了这宦家的茔。先前本打算从旁接应,此时见这茔地里过于阴森,遂也扑奔了当中这条道往里趟进来。胡灿和魏振邦两人在头里紧跟踪追赶前面的夜行人。

这趟道是既平坦,又没有泥泞。因为茔地内全用细砂石平铺,在这雨后,更显得好走。这座茔地,占地颇广。这条甬路足有一箭地长,前面又现一座石牌坊,前面那人穿着石坊过去。好在虽是阴森黑暗,可是一片坦平的道路。走到了石坊内,地势陡然展开,迎面上是一座石祭台,那座石祭台后便是这茔地内的坟墓。

不料那人竟端坐在祭台上,纹丝不动。凤尾帮这位刑堂下舵主胡灿和掌票布的魏振邦,全是久闯江湖的绿林道,对于敌人这么视同儿戏实是头一回遇上,反惊讶得却步不前。

当时两舵主各用掌中刀封住门户,胡灿首先厉声喝叱道:“喂!对面可是淮上鹰爪王老儿么?你既是执掌淮阳派的门户,就应该光明磊落,想不到竟这么以暗箭伤人,成了戏侮。这种狐鼠行为,就让你家舵主着你的道儿,也不甘心。”

祭台上的那人哈哈一声狂笑道:“我说你们这群不讲理的东西!你们是只看见人家黑,看不见自己黑;你们不说自己无能,给凤尾帮丢人现眼,反责人暗算。可叹你们这么些人,全是有眼无珠,形同盲瞽。淮上大侠岂屑和你们这班鼠窃狗偷、下五门的贼人一般见识?你们帮主既有心和我们淮阳派清算两家积年的冤仇,就该从西岳插箭留柬之后,静待我们践约赴会,偏要掳劫我们两个门徒,作出这种卑鄙的行为。

连番警戒了你们,尚不知敛迹,反倒施展不齿于江湖的下五门行为,用蒙汗药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只是你们这种卑劣的手段,岂能搪得过淮阳派掌门人的眼去?事机败露,就该及早收篷转舵。我老头子纵火烧船,就是告诉你们,趁早离开此地,你们绝不是敌手,两家的事还得由两家首领解决。

只是你们这班恬不知耻的匪徒,竟至不到一败涂地扫尽凤尾帮的面皮不止,我老头子不得不来打发你们了。来来来,你们哪个不怕死的自管前来。”

胡灿和魏振邦两人被对面人这番奚落得十分难堪,只得忝颜喝叱道:“你是一派胡言!你家舵主会的是淮阳派领袖鹰爪王老儿,你家舵主刀下不死无名之辈,你既是淮阳派中人,报上万儿来!”

那人呵呵冷笑道:“你不认识我老头子么?我就是乾山归云堡续命神医万柳堂。我能救人,也会害人;我续病人的命,要你们的命。告诉明白你了,你至死也落个明白鬼了。”

魏振邦一听是乾山万柳堂,知道这人十分难惹,可是看他赤手空拳没拿兵刃,自己觉着先占着便宜。那胡灿也是看出凭自己掌中刀足可应付。这时方要答话,魏振邦心想明明淮阳派领袖鹰爪王已然亲自挑战,这时忽然隐去,少时不会不来。

万柳堂虽是难惹,总比掌门人差一点,我不趁这时动手,真等到鹰爪王到了更难应付了。想到这里不待胡灿舵主发话,一摆掌中刀厉声喝叱道:“万柳堂,你少要发狂,你魏老师打发你回去。”

话声未落,往前一纵身,已离那祭台不过四、五尺远,看见这位续命神医万柳堂,身形没见作势,自己腾身跃起,到了面前。魏振邦金背砍山刀,一照面就是“丹风朝阳”,照面门便劈。万柳堂一晃头,让过刀头,右掌往外一递“仙人指”,照魏振邦的华盖穴便点。魏振邦刀已劈空,左肩头往后一甩,掌中刀借势斜着往左一带,口中“嘿”的一声。

刀风迅疾,往万柳堂的左肋砍来。万柳堂右掌变式往外一穿,身随掌走,快似飘风,已纵出六、七尺去。魏振邦左脚往外一换步,左掌一压刀背,嗖的跟踪追到。右脚一着地,离着万柳堂三尺左右,身躯往前一探“苍龙入海”,金背砍山刀向万柳堂下盘点来。

万柳堂“倒踩七星步”身形展动,到了魏振邦的右侧,口中喝了声:“打!”魏振邦觉得右耳后的风声已到,忙一提刀钻,“犀牛望月”,金背刀是正削敌人的掌势。哪知敌人是虚实莫测,左掌往回一撤,右掌骈食中二指照自己已然露空的右肋“太乙穴”点来,眼看已经点上。

魏振邦拼命的往后一转身,右肋闪开,左臂可闪不开,被万柳堂在“曲池穴”扫了一下。仗着没打入穴道,就这么这条左臂又疼又麻,往外一纵身,蹿出丈余远来。可是魏振邦不肯就这么认输。

万柳堂见他身形纵出,并没说服输的话,冷笑一声道:“好不要脸的东西,我要治不好你们这不要脸的病,我枉称神医。”脚尖一点地,飞身纵了过来。身形往下一落,才待往外递掌猛听背后喝声:“少说便宜话吧!”

随着话声,背后金刃劈风之声已到。万柳堂立刻左臂往外一穿,“玉蟒翻身”、“金豹露爪”,反往来人的左肋下击去。暗袭过来的正是那胡舵主。因见魏振邦动手数合,已败了下风,自己遂一展劈水电光刀,猛扑过来,照着万柳堂脊背就扎。

万柳堂的身手矫捷,一翻身,胡灿的刀就扎空了,反被敌人的掌袭过来。这一来赶紧的左脚往前往右一滑,身势斜往后一拧,左臂往外一探,劈水电光刀“大鹏展翅”斜往后一展,刀锋向万柳堂的右胯削来。

续命神医万柳堂笑骂道:“今夜要不收拾倒了你们这群毛贼,你们也不知乾山万柳堂老头子的厉害!”身随刀转。万柳堂让过刀头,身形反往里进,左掌往胡灿的脉门上一点,胡灿一撤刀,右手骈食中二指,向胡灿的右乳根“地穴”点来。胡舵主往起一长身,掌中刀“关平献印”往上一封。

那魏振邦此时已经缓过势来,觉得右臂并不甚重,遂二次腾身飞纵过来,抡金背砍山刀前后夹攻。要论胡舵主和魏振邦两人武功实非弱者,无奈今日遇上这位名震江湖的续命神医万柳堂,未免就相形见绌了。

可是这时两匪首全是存着与万柳堂一拼生死之心。一柄劈水电光刀,一柄金背砍山刀;胡灿施展的是抹眉刀法,魏振邦却是五虎断门刀。这两柄刀上下翻飞,劈、剁、扎、拿、压、展、抹、砍、钩、滑,一招深似一招,一式紧似一式。

这位乾山续命神医万柳堂施展开淮阳派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施展的是短打七十二式中的三十六式进手的招术,搂、打、腾、封、踢、弹、扫,变化无穷,虚实莫测。手、眼、身、法、步,腕、胯、肘、膝、肩,疾徐进退,刁拿锁扣。体似飘风,忽隐忽现,忽进忽退。就凭这两柄刀,依然占不了上风。

这时那小张良萧俊、沙河舵主马龙骧、季隆德,全在杉松后隐身查看,见胡、魏两家舵主全有些不易取胜的情形。小张良萧俊向马龙骧,季隆德道:“二位老师,怎么样?”马龙骧和季隆德全摇头,因为全看出不是淮阳派的敌手。

季隆德是总舵上的人,尚敢说话,遂低声说道:“恐怕不是万老儿的敌手。”小张良萧俊道:“我们上吧!索性给他们以多为胜。这里好在只我们五个,有什么说的?”

这位季舵主道:“我们可别落个劳而无功,胡老师历来是不容人的。”

小张良萧俊道:“季老师,你别呆了,我们现在上去接应,绝落不了包涵。要是从他们二位那儿跟人家单打独斗,我们一定得听招呼。现在胡、魏二老师已经是双战敌人,还说什么规矩不规矩,我们上吧!”

小张良萧俊立刻一顺轧把翘尖刀,飞身纵出树后。马龙骧一摆折铁雁翎刀,季舵主一摆厚背鬼头刀,嗖嗖的跟踪蹿到林外。

小张良萧俊高声喝道:“二位老师,把这姓万的老兄交给我们收拾吧!”

萧俊这话不过是遮遮门面而已。这三个匪徒遂各自摆动掌中刀,把续命神医万柳堂团团围住。这五个匪徒五把刀施展开,刀风劲疾;万柳堂身形展动,蹿纵跳跃,闪展腾挪。虽说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只是这五个一齐动手,反有些碍脚。又在昏夜,时时得留神,怕碰到自己人。

就在缠战不休之时,突然间四、五丈外松顶子上一声长啸,震得林木箫箫,随听高声喝叱道:“你们有多少狐群狗党?竟敢以多为胜,老夫来拾取你们这群猴儿崽于。”喊声未歇,唰啦的树子上一响,疾如鹰隼,从上飞坠下一人。

落地时只看见一团黑影,这么高下来竟没有多大声息。群贼一惊,那季隆德略一失神,被续命神医万柳堂一掌切中脉门,厚背鬼头刀呛啷的甩出丈余远,撞在一个白石翁仲上。季隆德往外一纵身,脚未着稳定,耳中听得一声轻叱:“鼠辈,你往哪走?”

自己就觉着脚上被人一拨,噗通的倒在地上。就觉被人提起如同小鸡子似的,听得提自己这人喝了一声:“接着!”咻的被抛出去。

本是倒在地上的,这一被人抛出去,竟立起来。噗的被人拦腰一截,耳中听得粗声粗气的喝了声:“小子,你先睡一觉,省得你母亲打你。”自己竟被人倒绑二臂,扔在地上,连使这两下的人全没看清楚。季隆德虽没受伤,可比受伤还难受。这幸而没有本帮部下的弟兄在场,真要叫人看见受这么大羞辱,还有何面再在凤尾帮立足。

就在季隆德被擒下,树上下来的人,突的喝道:“不要命的匪帮,暂时停手。万师弟手下留情,我向他们说两句话。”续命神医万柳堂动手间答了“遵命”二字,往外一纵身双臂一抖,用燕子飞云纵的轻功,从四匪的头上蹿过来,往鹰爪王身旁一站。胡灿等在惊惶中也各往后一撤,各用刀封住了门户,向这边查看。

这时雨停住了,乌云初退,星斗齐现,一钩斜月在流云间时隐时现,比较方才可以略辨稍远的景物。见丈余外巍然站定一个瘦老头儿,形神潇洒威凛逼人,左手倒背着,右手拈着颔下的短髯。马龙骧小声说道:“老师们,这就是淮阳派掌门人鹰爪王。”胡灿、魏振邦等,因为连他师弟都敌不过,已存戒心,不象先前那么张狂。鹰爪王这边发话道:“你们哪个是首领?”

胡灿只好硬着头皮道:“我胡灿等侯你多时了。王道隆,你不过是淮上清风堡绿竹塘一个插竿立场子的一个武师,竟自一再和我们凤尾帮为仇。你可知道江湖道上,哪个敢和我凤尾帮的弟兄为难?仇视我凤尾帮的有几个得了善终的?依胡某良言相劝,你乖乖的随我胡灿到我们总舵上,向我们龙头帮主解释前嫌,两家从此盲归于好,各不相犯。你若是恃强自大,你淮阳派休想再在江湖立足。”

鹰爪王冷笑一声道:“胡灿,你倒会说风流话。你们错认了王某!我王道隆自掌淮阳派门户以来,只知秉我派门规,行道江湖,锄强诛恶,济困扶危。我王道隆个人与凤尾帮结怨,是江湖的英雄,就该与我王道隆一人算账,却用卑劣行为,掳却我们的门徒。我王道隆焉能与你们善罢干休?我这才决意到十二连环坞登门问罪。

不料你们一干党羽,一路与我为难,屡施暗算,王某才略施薄惩。想你们既全是江湖道上人,就该知难而退。可是竟恬不知耻一味胡缠。我王道隆不愿与你们这班无知人一般见识,次次掌下留情,反倒引得你们这班鼠辈认为我可扰。侯家店竟用起下五门绿林的把戏。可怜凤尾帮的威名,被你们这群匹夫断送个净尽!

胡灿,你不必再发昏。就凭你们这点本领,实非老夫的敌手。老夫也不赶尽杀绝,放你们各逃活命。回去报与你们龙头帮主,叫他尽管把刀山沸锅摆好了,我王道隆定要跟他一决存亡。我们两个门徒倘有毫发之伤,定把十二连环坞踏为平地。言尽于此,愿意踉我王道隆再过招,那更是好办的事。来来来,你们也尝尝老夫这双肉掌的厉害。”

那边魏振邦却怒喝道:“鹰爪王,你有什么本事,说这种狂言大话?我魏振邦就有点不服,咱们倒得较量较量。”说到这,摆刀过来就要动手。

鹰爪王冷笑一声道:“什么?你要与老夫动手?就凭你那本领,差的多吧?你先等等!”说到这一转身,身旁数步就是一座白石的翁仲,鹰爪王转到这翁仲的后面,右手往石人的颈上一掐,左手往石人的下面一托,喝了声:“起!”竟把这五、六百斤的白石人举起。疾行了数步,到了原站的地方,猛然往下一送;喝了声:“接着!”咻的这个石人飞出来有丈余,轰的声!将地砸一个深坑,仍然立在地上。

这一来把胡灿和魏振邦吓得胆颤心惊。哪料到竟有这种神力?立刻由胡灿说道:“王道隆,今夜我们算栽在你手内,我们在十二连环坞等你。”说到这,翻身就要逃走。鹰爪王哈哈一笑道:“你们只要知道老夫的厉害就是了。你先不要忙,老夫既说容你走,就不会反复。这里还有你们两个同党,难道你还想叫我们送到连环坞吗?老夫先走一步,寄语你们帮主,王某多则半月,少则十天,必到连环坞领教。”

说到这,回身向万柳堂一点手道:“师弟,我们与凤尾帮领袖天南逸叟武维扬相见有日,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了。”一边说着,师兄弟两人走到林边,从那松杉夹道的甬路上,从容走去。

第三十二节 铁蓑示侠迹绿竹塘众志成城

凤尾帮刑堂舵主胡灿奉命追缉叛帮背道,罪案如山的双头鸟姜建侯,山神庙帮匪正门规,惨戮双头鸟之后,赶回乾河甸,欲举刀折辱淮阳派掌门人鹰爪王等。岂料鹰爪王已识破奸谋,雨夜焚盗舟,诱群匪登陆。匪等以阴雨未晴,鹰爪王等必回店房,遂扑侯家店这条道追下来。因为这种昏夜雨地里,道路又十分泥泞,这群匪党除了马龙骧,全是人地生疏,只好按着马龙骧的脚步走。

这时刚刚穿过农民的房后,马龙骧一回头道:“老师们,请看前面那片民房,就是侯家店了。”刚刚说到这,那小张良萧俊猛的往回一缩步,他又设打招呼,胡灿脚步太急,硬一收势,险些没跟那萧俊撞在一处。

立刻怒叱道:“你这是怎么的?”话才出口,从侧面哧的一股子风声袭到。胡灿哦了一声,往后一撤步,这件暗器擦着面皮过去。就在这往后一撤步,右面一股子风声打来。

胡灿用劈水电光刀往外一挡,唰的给打落在地上。虽看不出是什么,可是落地的声音不象暗器。胡灿大怒,一亮式向右侧说道:“喂!你是哪道上朋友?你暗戏弄你胡二太爷,算得什么朋友?”这一发话不要紧,又从身后嗖嗖的连打来两件暗器。

这种暗中袭击的手法迅疾,胡灿虽是身形快,武功并不弱,可是这种泥泞的道路,闪展腾挪,总比平时稍差,暗中袭击的又非平庸之辈,哪里闪得开?右肩后啪的竟着了一下。胡灿党着被打处虽很疼痛,并非真正暗器,只是砖块瓦砾之类。自己恐怕叫这几个本帮弟兄讥笑,遂吃了个哑巴亏。一斜身,测度暗算自己的人,定在方过来的一片土房后面。把劈水电光刀一顺,腾身飞纵,猛扑过去。

这几个同党,一发觉有敌人暗袭,全散开,亮开了势。忽见胡灿竟回身扑奔一处农家的屋面,纵身过去,身形刚到一排茅屋前,魏振邦瞥见从屋角转过一条黑影,已到了胡灿身后。

魏振邦本当招呼他一声,只是想到他那种狂妄无理的情形,索性叫他多磁两回钉子,免得再那么发狂。就见那条黑影往胡灿背后一闪,倏的腾身蹿上茅屋,踪迹顿杳。那胡灿回身来,却没有人在那里。

魏振邦这时却赶过来,故意说道:“胡老师可见一个夜行人的踪迹奔这边来么?”胡灿道:“夜行人么?似见了一个,不过这人身形太快了。”

胡灿说话时很不自然,魏振邦明知他吃了亏,说不出口来,遂向胡灿道:“我们还是赶奔侯家店吧!”

胡灿方要答话,突然从右首十数步外一座短垣里发出一声轻叱道:“贼子,着打。”跟着见一个黑影匆匆的辨不出什么暗器打到。胡灿一撤步,趁势刀交左手。敌人打过来的,竟是一块残砖,砰的落在地上。

那胡灿竟把连珠铁丸拈在手中,往前一纵身,见由那短垣后涌起一条黑影,如一缕轻烟向房后扑去。胡灿却喝声:“你还往哪走?”一抖手唰唰的雨点黑星打出手去,就听得那房后坡有人呵呵一笑道:“班门弄斧!你也敢与老夫较量暗器么?还你!”

胡灿只是闻声不见人影,听暗影中说到“还你”二字,嗖的两粒铁弹丸挟着锐声扑到,一奔面门,一奔小腹。两粒弹丸竟是同时打出来的,打法竟比自己高的多,遂用劈水电光刀拨打得全落地上。胡灿这时脸上十分难堪,敌人施展轻功,竟把自己较量下了。传说出去,自己有何面目在凤尾帮中称雄?

盛怒之下,向萧俊、季隆德喝叱道:“今夜不与淮上老儿一分生死,我们绝不罢手。怕死贪生畏怯不前的,请趁早回船,不要在这里误事!”这时匪党萧俊、马龙骧、季隆德等知道胡灿是老羞成怒,拿自己人示威。遂各摆手中刀,从四外往这排茅屋圈来。魏振邦见胡灿两次失利,也不好再袖手,举金背砍山刀向胡舵主道: “我们不进则退,胡老师还不搜敌等什么?”

魏振邦这种话说得也非常苛刻,可是胡灿竟还不出价来,自己腾身跃上了这农民住房的短垣。那魏振邦却从西边圈过来,那萧俊却从东北圈过来。胡灿是自己硬往正西的屋顶上纵过来。

脚下才点稳了檐口,蓦地从后坡涌起一条黑影,竟从胡灿的头顶飞纵过去,往短垣上一落,金鸡独立式在短墙上一站,喝叱道:“无耻的匪徒,还不过来领死?你们一再的相逼,怨不得我兄弟无礼了。”胡灿不禁又一惊!这次回身再查看时,这次这个夜行人竟不用隐藏,屹立不动。胡灿恨声说道:“隐隐藏藏,真乃匹夫之辈!今晚不叫你尝尝胡舵主的刀法,你也不知你胡舵主的厉害。”说到这里立刻一飘身落在院内。

胡灿不敢径从屋面上纵身,屋顶上已被雨淋透,恐怕用力太猛,把屋顶给踩塌,所以先往院中一落。再想腾身,就在脚下一找地面,将要腾身跃起的当儿,猛听得那土屋中的窗子那儿,一声暴响。

里面有人喊了声:“臭贼,你往哪跑。”咻的!黑呼呼一物打来。这种笨家子手底下哪有什么准?胡灿略一个侧身,打出的东西喀嚓的落在地上。可是胡灿就是躲开,万没想到这农户从窗里打出来的,是一只尿壶。里面满满一壶尿,往地上一落,砰的一声,尿壶粉碎,溅了胡灿头上全是尿。

胡灿忙啐了一口道:“好丧气!”一回头向窗口骂道:“匹夫!你是找死!二太爷本没想会你们这种蠢牛,好!你等着,回头我定结果你的性命。”这时短墙上人哈哈大笑。屋中的农夫更是胆子大,把胡灿认作了毛贼,侉声侉气的喝叱道:“臭毛贼,你敢发威!俺老子要不给你个厉害,你也不知是谁。俺说老何、小三子,抄家伙捉臭贼呀!”

这小子这一嗓子还是真够瞧的,附近全听见。院里东小屋、隔墙的农夫全接了声。这一来真要把胡灿给气死,心想:这小子真可恨,先把他结果了。

墙头上的人一见匪首真要动这农民,遂厉声说道:“嘿!身为凤尾帮的舵主,竟与一个无知农民一般见识。你自找难看!来来来,这里不是动手的地方,咱们到外面去较量。”这人说罢翻下了短垣,竟奔西南。

那萧俊、马龙骧等,全听见敌人答了话,更因行迹过露,把这里一班愚蠢的农民全惊动。这种浑浊孟浪的农民,更是天不怕地不怕,真等他们出来,虽没什么要紧,却有些碍手碍脚。这时见那条黑影奔了西南,正合大家心意。

那胡舵主因为劲敌已经叫阵,只得便宜了这屋内的农民,遂飞身蹿上短墙,向匪党们说声:“追!别叫他们走脱了。”这五名匪徒,各自施展开夜行术的功夫,一个跟一个后纵,如飞的赶了下来。走出不远,这一带已没有人家,只有一片很大的宦家茔,挡住道路。四周全是古老的苍松翠柏,四尺多高的花墙子,敌人的身形隐入这段花墙之内。

胡灿见这座茔地倒是荒僻的所在,正是很好一个动手的地方。向魏振邦道:“魏舵主,你我由正门而入,叫他们从花墙进去。你我先行一步,免得敌人暗算。”转到了茔地的正门前,见这茔地的正门十分高大,上文有白底黑字横额。昏夜看不出上面的字迹,两扇木栅栏门足有八尺多高。

胡灿和魏振帮飞身蹿上了门头,往里面仔细打量。里面杉松夹道,沿着道边一对对石人石马,在这种昏夜里远远看去,颇有些心悸。这时不仅胡灿有些迟疑不敢贸然下去,就连那魏振邦也有些怀疑,恐怕敌人暗算不易闪避。

两人这一停身在上面,突听得对面数丈外一个翁仲后面,发出一声阴森森的冷笑。胡灿二人一机灵,倏见黑影晃动,从翁仲后蹿出一人,在那松杉道的甬路上一站,一声狂笑道:“二位怎么这么客气,难道还怕这里鬼主人不招待么?来吧!我已经替你们通禀过了,众位请吧!难道还等全副执事么!再要迟疑,我可失陪了。”

胡、魏两人被敌人这一奚落,好生难堪。魏振邦怒叱道:“匹夫少要卖狂,这就送你进坟。”说罢一纵身蹿到甬路上,胡灿也飘身而下。那人却翻身顺着甬路往里如飞而去。胡、魏二匪跟踪去追,撮唇又响了声胡哨。那萧俊、马龙骧、季隆德也是在花墙了一带伺机而入,此时听见了胡、魏两舵主的招呼,各自摆兵刃进了这宦家的茔。先前本打算从旁接应,此时见这茔地里过于阴森,遂也扑奔了当中这条道往里趟进来。胡灿和魏振邦两人在头里紧跟踪追赶前面的夜行人。

这趟道是既平坦,又没有泥泞。因为茔地内全用细砂石平铺,在这雨后,更显得好走。这座茔地,占地颇广。这条甬路足有一箭地长,前面又现一座石牌坊,前面那人穿着石坊过去。好在虽是阴森黑暗,可是一片坦平的道路。

走到了石坊内,地势陡然展开,迎面上是一座石祭台,那座石祭台后便是这茔地内的坟墓。不料那人竟端坐在祭台上,纹丝不动。凤尾帮这位刑堂下舵主胡灿和掌票布的魏振邦,全是久闯江湖的绿林道,对于敌人这么视同儿戏实是头一回遇上,反惊讶得却步不前。

当时两舵主各用掌中刀封住门户,胡灿首先厉声喝叱道:“喂!对面可是淮上鹰爪王老儿么?你既是执掌淮阳派的门户,就应该光明磊落,想不到竟这么以暗箭伤人,成了戏侮。这种狐鼠行为,就让你家舵主着你的道儿,也不甘心。”

祭台上的那人哈哈一声狂笑道:“我说你们这群不讲理的东西!你们是只看见人家黑,看不见自己黑;你们不说自己无能,给凤尾帮丢人现眼,反责人暗算。可叹你们这么些人,全是有眼无珠,形同盲瞽。淮上大侠岂屑和你们这班鼠窃狗偷、下五门的贼人一般见识?你们帮主既有心和我们淮阳派清算两家积年的冤仇,就该从西岳插箭留柬之后,静待我们践约赴会,偏要掳劫我们两个门徒,作出这种卑鄙的行为。

连番警戒了你们,尚不知敛迹,反倒施展不齿于江湖的下五门行为,用蒙汗药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只是你们这种卑劣的手段,岂能搪得过淮阳派掌门人的眼去?事机败露,就该及早收篷转舵。我老头子纵火烧船,就是告诉你们,趁早离开此地,你们绝不是敌手,两家的事还得由两家首领解决。只是你们这班恬不知耻的匪徒,竟至不到一败涂地扫尽凤尾帮的面皮不止,我老头子不得不来打发你们了。来来来,你们哪个不怕死的自管前来。”

胡灿和魏振邦两人被对面人这番奚落得十分难堪,只得忝颜喝叱道:“你是一派胡言!你家舵主会的是淮阳派领袖鹰爪王老儿,你家舵主刀下不死无名之辈,你既是淮阳派中人,报上万儿来!”那人呵呵冷笑道:“你不认识我老头子么?我就是乾山归云堡续命神医万柳堂。我能救人,也会害人;我续病人的命,要你们的命。告诉明白你了,你至死也落个明白鬼了。”

魏振邦一听是乾山万柳堂,知道这人十分难惹,可是看他赤手空拳没拿兵刃,自己觉着先占着便宜。那胡灿也是看出凭自己掌中刀足可应付。这时方要答话,魏振邦心想明明淮阳派领袖鹰爪王已然亲自挑战,这时忽然隐去,少时不会不来。万柳堂虽是难惹,总比掌门人差一点,我不趁这时动手,真等到鹰爪王到了更难应付了。想到这里不待胡灿舵主发话,一摆掌中刀厉声喝叱道:“万柳堂,你少要发狂,你魏老师打发你回去。”

话声未落,往前一纵身,已离那祭台不过四、五尺远,看见这位续命神医万柳堂,身形没见作势,自己腾身跃起,到了面前。魏振邦金背砍山刀,一照面就是“丹风朝阳”,照面门便劈。万柳堂一晃头,让过刀头,右掌往外一递“仙人指”,照魏振邦的华盖穴便点。魏振邦刀已劈空,左肩头往后一甩,掌中刀借势斜着往左一带,口中“嘿”的一声。刀风迅疾,往万柳堂的左肋砍来。万柳堂右掌变式往外一穿,身随掌走,快似飘风,已纵出六、七尺去。

魏振邦左脚往外一换步,左掌一压刀背,嗖的跟踪追到。右脚一着地,离着万柳堂三尺左右,身躯往前一探“苍龙入海”,金背砍山刀向万柳堂下盘点来。万柳堂“倒踩七星步”身形展动,到了魏振邦的右侧,口中喝了声:“打!”

魏振邦觉得右耳后的风声已到,忙一提刀钻,“犀牛望月”,金背刀是正削敌人的掌势。哪知敌人是虚实莫测,左掌往回一撤,右掌骈食中二指照自己已然露空的右肋“太乙穴”点来,眼看已经点上。魏振邦拼命的往后一转身,右肋闪开,左臂可闪不开,被万柳堂在“曲池穴”扫了一下。仗着没打入穴道,就这么这条左臂又疼又麻,往外一纵身,蹿出丈余远来。可是魏振邦不肯就这么认输。

万柳堂见他身形纵出,并没说服输的话,冷笑一声道:“好不要脸的东西,我要治不好你们这不要脸的病,我枉称神医。”脚尖一点地,飞身纵了过来。身形往下一落,才待往外递掌猛听背后喝声:“少说便宜话吧!”随着话声,背后金刃劈风之声已到。万柳堂立刻左臂往外一穿,“玉蟒翻身”、“金豹露爪”,反往来人的左肋下击去。暗袭过来的正是那胡舵主。因见魏振邦动手数合,已败了下风,自己遂一展劈水电光刀,猛扑过来,照着万柳堂脊背就扎。

万柳堂的身手矫捷,一翻身,胡灿的刀就扎空了,反被敌人的掌袭过来。这一来赶紧的左脚往前往右一滑,身势斜往后一拧,左臂往外一探,劈水电光刀“大鹏展翅”斜往后一展,刀锋向万柳堂的右胯削来。续命神医万柳堂笑骂道:“今夜要不收拾倒了你们这群毛贼,你们也不知乾山万柳堂老头子的厉害!”身随刀转。

万柳堂让过刀头,身形反往里进,左掌往胡灿的脉门上一点,胡灿一撤刀,右手骈食中二指,向胡灿的右乳根“地穴”点来。胡舵主往起一长身,掌中刀“关平献印”往上一封。那魏振邦此时已经缓过势来,觉得右臂并不甚重,遂二次腾身飞纵过来,抡金背砍山刀前后夹攻。要论胡舵主和魏振邦两人武功实非弱者,无奈今日遇上这位名震江湖的续命神医万柳堂,未免就相形见绌了。

可是这时两匪首全是存着与万柳堂一拼生死之心。一柄劈水电光刀,一柄金背砍山刀;胡灿施展的是抹眉刀法,魏振邦却是五虎断门刀。这两柄刀上下翻飞,劈、剁、扎、拿、压、展、抹、砍、钩、滑,一招深似一招,一式紧似一式。

这位乾山续命神医万柳堂施展开淮阳派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施展的是短打七十二式中的三十六式进手的招术,搂、打、腾、封、踢、弹、扫,变化无穷,虚实莫测。手、眼、身、法、步,腕、胯、肘、膝、肩,疾徐进退,刁拿锁扣。体似飘风,忽隐忽现,忽进忽退。就凭这两柄刀,依然占不了上风。

这时那小张良萧俊、沙河舵主马龙骧、季隆德,全在杉松后隐身查看,见胡、魏两家舵主全有些不易取胜的情形。小张良萧俊向马龙骧,季隆德道:“二位老师,怎么样?”马龙骧和季隆德全摇头,因为全看出不是淮阳派的敌手。

季隆德是总舵上的人,尚敢说话,遂低声说道:“恐怕不是万老儿的敌手。”

小张良萧俊道:“我们上吧!索性给他们以多为胜。这里好在只我们五个,有什么说的?”

这位季舵主道:“我们可别落个劳而无功,胡老师历来是不容人的。”小张良萧俊道:“季老师,你别呆了,我们现在上去接应,绝落不了包涵。要是从他们二位那儿跟人家单打独斗,我们一定得听招呼。现在胡、魏二老师已经是双战敌人,还说什么规矩不规矩,我们上吧!”

小张良萧俊立刻一顺轧把翘尖刀,飞身纵出树后。马龙骧一摆折铁雁翎刀,季舵主一摆厚背鬼头刀,嗖嗖的跟踪蹿到林外。小张良萧俊高声喝道:“二位老师,把这姓万的老兄交给我们收拾吧!”萧俊这话不过是遮遮门面而已。

这三个匪徒遂各自摆动掌中刀,把续命神医万柳堂团团围住。这五个匪徒五把刀施展开,刀风劲疾;万柳堂身形展动,蹿纵跳跃,闪展腾挪。虽说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只是这五个一齐动手,反有些碍脚。

又在昏夜,时时得留神,怕碰到自己人。就在缠战不休之时,突然间四、五丈外松顶子上一声长啸,震得林木箫箫,随听高声喝叱道:“你们有多少狐群狗党?竟敢以多为胜,老夫来拾取你们这群猴儿崽于。”喊声未歇,唰啦的树子上一响,疾如鹰隼,从上飞坠下一人。

落地时只看见一团黑影,这么高下来竟没有多大声息。群贼一惊,那季隆德略一失神,被续命神医万柳堂一掌切中脉门,厚背鬼头刀呛啷的甩出丈余远,撞在一个白石翁仲上。季隆德往外一纵身,脚未着稳定,耳中听得一声轻叱:“鼠辈,你往哪走?”自己就觉着脚上被人一拨,噗通的倒在地上。

就觉被人提起如同小鸡子似的,听得提自己这人喝了一声:“接着!”咻的被抛出去。本是倒在地上的,这一被人抛出去,竟立起来。噗的被人拦腰一截,耳中听得粗声粗气的喝了声:“小子,你先睡一觉,省得你母亲打你。”自己竟被人倒绑二臂,扔在地上,连使这两下的人全没看清楚。

季隆德虽没受伤,可比受伤还难受。这幸而没有本帮部下的弟兄在场,真要叫人看见受这么大羞辱,还有何面再在凤尾帮立足。

就在季隆德被擒下,树上下来的人,突的喝道:“不要命的匪帮,暂时停手。万师弟手下留情,我向他们说两句话。”

续命神医万柳堂动手间答了“遵命”二字,往外一纵身双臂一抖,用燕子飞云纵的轻功,从四匪的头上蹿过来,往鹰爪王身旁一站。胡灿等在惊惶中也各往后一撤,各用刀封住了门户,向这边查看。

这时雨停住了,乌云初退,星斗齐现,一钩斜月在流云间时隐时现,比较方才可以略辨稍远的景物。见丈余外巍然站定一个瘦老头儿,形神潇洒威凛逼人,左手倒背着,右手拈着颔下的短髯。马龙骧小声说道:“老师们,这就是淮阳派掌门人鹰爪王。”胡灿、魏振邦等,因为连他师弟都敌不过,已存戒心,不象先前那么张狂。鹰爪王这边发话道:“你们哪个是首领?”

胡灿只好硬着头皮道:“我胡灿等侯你多时了。王道隆,你不过是淮上清风堡绿竹塘一个插竿立场子的一个武师,竟自一再和我们凤尾帮为仇。你可知道江湖道上,哪个敢和我凤尾帮的弟兄为难?仇视我凤尾帮的有几个得了善终的?依胡某良言相劝,你乖乖的随我胡灿到我们总舵上,向我们龙头帮主解释前嫌,两家从此盲归于好,各不相犯。你若是恃强自大,你淮阳派休想再在江湖立足。”

鹰爪王冷笑一声道:“胡灿,你倒会说风流话。你们错认了王某!我王道隆自掌淮阳派门户以来,只知秉我派门规,行道江湖,锄强诛恶,济困扶危。我王道隆个人与凤尾帮结怨,是江湖的英雄,就该与我王道隆一人算账,却用卑劣行为,掳却我们的门徒。我王道隆焉能与你们善罢干休?我这才决意到十二连环坞登门问罪。

不料你们一干党羽,一路与我为难,屡施暗算,王某才略施薄惩。想你们既全是江湖道上人,就该知难而退。可是竟恬不知耻一味胡缠。我王道隆不愿与你们这班无知人一般见识,次次掌下留情,反倒引得你们这班鼠辈认为我可扰。侯家店竟用起下五门绿林的把戏。可怜凤尾帮的威名,被你们这群匹夫断送个净尽!

胡灿,你不必再发昏。就凭你们这点本领,实非老夫的敌手。老夫也不赶尽杀绝,放你们各逃活命。回去报与你们龙头帮主,叫他尽管把刀山沸锅摆好了,我王道隆定要跟他一决存亡。我们两个门徒倘有毫发之伤,定把十二连环坞踏为平地。言尽于此,愿意踉我王道隆再过招,那更是好办的事。来来来,你们也尝尝老夫这双肉掌的厉害。”

那边魏振邦却怒喝道:“鹰爪王,你有什么本事,说这种狂言大话?我魏振邦就有点不服,咱们倒得较量较量。”说到这,摆刀过来就要动手。

鹰爪王冷笑一声道:“什么?你要与老夫动手?就凭你那本领,差的多吧?你先等等!”说到这一转身,身旁数步就是一座白石的翁仲,鹰爪王转到这翁仲的后面,右手往石人的颈上一掐,左手往石人的下面一托,喝了声:“起!”竟把这五、六百斤的白石人举起。

疾行了数步,到了原站的地方,猛然往下一送;喝了声:“接着!”咻的这个石人飞出来有丈余,轰的声!将地砸一个深坑,仍然立在地上。

这一来把胡灿和魏振邦吓得胆颤心惊。哪料到竟有这种神力?立刻由胡灿说道:“王道隆,今夜我们算栽在你手内,我们在十二连环坞等你。”说到这,翻身就要逃走。鹰爪王哈哈一笑道:“你们只要知道老夫的厉害就是了。你先不要忙,老夫既说容你走,就不会反复。这里还有你们两个同党,难道你还想叫我们送到连环坞吗?老夫先走一步,寄语你们帮主,王某多则半月,少则十天,必到连环坞领教。”

说到这,回身向万柳堂一点手道:“师弟,我们与凤尾帮领袖天南逸叟武维扬相见有日,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了。”一边说着,师兄弟两人走到林边,从那松杉夹道的甬路上,从容走去。

这里胡舵主是羞愧满面的向魏振邦看了看,一语不发的向树下走来。到了树根下,只见季隆德倒剪着双臂俯伏在地上。那萧俊和马龙骧忙给扶起来,把绑绳给解开。季隆德长叹一声,抬头看了看胡灿和魏振邦等,愤然说道:“我们这个跟头栽的可够瞧的,有何面目再在凤尾帮立足?我们无论如何也得一洗此辱。我想从此埋名隐姓,奔走天涯,重学技艺,再练功夫;不把鹰爪王扳倒了,绝不再见江湖同道。”

魏振邦道:“季舵主,不是我们没有志气,不知羞耻。此番惨败,我们也算不度德不量力。淮阳派在大江南北武林中很可以称雄一时,更加这几年更是迭出名手。鹰爪王有四十年武功锻炼,实非易与者。这次我们折在他手内,虽是难堪,好在我们全有总舵帮主命令,随地遇上,可凭个人本领跟他较量;如非敌手,即诱他到十二连环坞。

我们虽败尚有交代,好在他已答应到十二连环坞践约赴会。我们连夜赶回总舵,走在他头里,禀报帮主,稍掩我们败绩之羞。我还可乘机设法暗中报今夜之仇。好在今夜只我们自己弟兄,没有舵下的弟子们,总算好的多,不致传布的到处皆知。季舵主你想是不是?”

季隆德点头道; “好吧!就依魏老师之言。我们无论如何,早早赶回总舵,别走在他的后头。”

萧俊道:“季老师放心,我们总舵不是明窑,他们未必就那么容易找到。”萧俊的话说到这,突听得离开立身五步外树上发出吭吭的声音,群匪愕然惊顾。魏振邦向那边喝道:“什么人?”只是任凭怎么喝问,依然听不见回答。魏振邦、萧俊、马龙骧各摆刀纵身扑过去。季隆德乘这时把自己被万柳堂打落的金背砍山刀拾起,胡灿也提刀蹿过来,围着上面发声的树向下查看。连声喝问了两次,这才听出树上是有被捆绑塞住口的人。

小张良萧俊向胡灿道:“胡老师,方才鹰爪王分明说是有我们帮中两人,一位是季老师,这必是另外一人了。只不知这又是何人?待徒弟上去看看就明白了。”胡舵主因为萧俊的轻功很有独到处,遂点头答应道:“你要小心,不可大意。”萧俊答应了声,立刻把轧把翘尖刀往背后一插,略一查看,一纵身嗖的腾身蹿上了树身,捋住了树杆,唰唰的眨眼间猱升到树顶子。这才看出是一人,手足全被绑着,横搭在一个大树枝上,只一要折转身,就得掉下去。萧俊暗骂敌人这手真够刻毒的。只是这人是脸冲下,这时依然看不出他是何人。

萧俊试了试这人倚身的树枝子,尚属坚牢,不致压折了。遂凑到这人身旁,自己也跨坐在树枝子上,一拍这人的脊背,招呼道:“千万不要动,我萧俊来救你。”说完,赶紧伸手向他口中掏,果然塞着一团布,遂把塞口的布掏出来。这人的口内被布团挡得一时恢复不过来,呕吐了半晌,哎哟了一声,才颤声说道:“萧舵主,你快救我,我可支持不住了,我腰全折了。”

小张良萧俊道:“哦!你是宋二么?你不要慌,我这就把你带下树去。”随即一手抓住了宋二的肩头,回手拿刀,把绑绳全给挑了。仍把轧把翘尖刀插在背后,自己把牢了树干,随即左臂单臂用力,把宋二提得坐在了树干上,宋二这才把惊魂稍定。萧俊向下面胡灿等说,被绑的是侯家店埋桩的宋二,胡舵主等听了更加了一番惭愧。这次饶没动成人家,反倒弄得全落在人家手里。

这时萧俊容宋二活了活四肢,把他搁在背上,挺身立起,从树上招呼了一声,纵身跃下来。仗着地上有魏振邦等接应了一下,安然落地。

胡灿问起宋二如何被擒,宋二说道:“自从奉命到店中查看,因为自己没有什么真功夫,到了店外,费了很大事,才爬上矮墙。哪知没容自己下墙,被人拦腰抓住,提到屋中,正是那鹰爪王老儿。又被他屋中那个黑小子给捆上,连嘴全给堵上。跟着鹰爪王老儿,更叫他徒弟们把包裹收拾起,连我一起扛着到了柜房。鹰爪王老儿进了柜房,不知鼓捣了会子什么,我只听到噗噗的似喷了几口水,大约是把中蒙药的人救醒。

鹰爪王老儿匆匆出来却把我往他肋下一夹,我已疼昏了。直到耳中听得似乎警告我,把我搁在树枝子上略示惩罚。少时自有人来救我,如若挣扎,是非摔死不可,那算我自己找死。我被树枝子垫的胸骨全要折了,几次想索性摔死,省得象挨剐似的,更难受。幸而老师们前来救我。再要是没有人救我,我也就支持不住了。”

当时宋二说完经过的情形,胡灿在鼻孔哼了一声道:“这总算祖师爷嘉惠你,没把命白送了,将来还可以给你们马舵主出力,这很难为你了。”

沙河舵主马龙骧在旁听着,羞愤难堪恨不得一刀把宋二结果了,免得尽自受人奚落。不过自己哪敢那么负气?那一来当时准得和胡灿翻了脸,只得忍气吞声向宋二喝叱道:“滚到一边去吧!这次完全坏在称一人身上。”

那宋二垂头丧气躲向一旁。还是季隆德恐怕自己人再起冲突,遂向胡灿、魏振邦道:“事已过去,谁也别埋怨了。天已放晴,再说现在已五更左右,我们赶紧回船吧!”这一班匪党回转水面,马龙骧带宋二回转沙河舵,胡灿等也连夜赶回十二连环坞。鹰爪王和师弟续命神医万柳堂,这一与他们乾河甸结怨,后来三闯十二连环坞,险些为这班阴险匪徒所害。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鹰爪王这次正如宋二所说,已预备好不再回侯家店。因为在半途邀劫匪帮,暗中戏弄胡灿等时,即与万柳堂议定,行藏已露,店家尚未缓过来,天明后恐怕多找麻烦。万柳堂遂请师兄回店料理完,在这宦家墓地聚会。鹰爪王遂到店中把匪党宋二拿获,到柜房留了一纸柬帖说明,店伙宋二实属匪党,已由自己带走处治,把店饭钱也给留下。这才来到宦家墓地,用大力抛石震吓匪党,遂带着司徒谦、左恒离开乾河甸。等到天明,师徒四人已走出二十余里,到了漕河湾六里堡。

红日东升,天气颇为晴朗。师徒四人本打算找个饭馆子打过早尖,跟着雇脚程往下赶。哪知进了六里堡,走没几步,万柳堂用肘一碰师兄鹰爪王,低声道:“师兄,你看侠尼许在这店里了?”

鹰爪王顺着万柳堂注目处一瞥,见街东的店门旁砖墙檐口下,用化石画着篆书的“云”字。鹰爪王点点头道:“不错,是庵主的暗记。不过已经走了,奔西南下去了。”

万柳堂再仔细看时,果然末尾一笔,甩出去,方向是指西南。不过微留一点痕迹,不细看不易看出来。万柳堂笑道:“师兄的目力比小弟更强了,师兄,咱们还进去问问是什么时候走的么?”

鹰爪王点点头道:“我们在这店里打尖也一样,就势问一问,万一给我们留下信息也未可知。”司徒谦和左恒也全愿意到店中去打尖,比较饭馆子里方便的多。

这师徒四人遂奔店门,只见店门上横匾是福茂客栈。师徒四人遂步入店中,叫店伙给开问宽大的房间。净面吃茶后,忙叫店家给开上饭来,乘间向店伙问道:“店中可有出家人住着么?”

店伙听了一怔神,随即说道:“哦!二位莫非是王老师、万老师么?”鹰爪王道:“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姓氏?”店伙忙答道:“原来你们真是自己人,这位老师傅还没走,我给请过来。”店伙不待鹰爪王等再答话,匆匆走出屋去。

这一来鹰爪王和万柳堂反有些疑惑起来。店门外分明是侠尼留下的暗记,业已离开这六里堡,怎竟会没走?等店伙把侠尼请来更知分晓了。哪知店伙跟着又自己走进来,向双侠说道:“这位道爷真怪,他说是等着你们二位,哪知一会的工夫走了。爷台们跟他怎么倒认识?……”

万柳堂立刻把他的话拦住道:“什么?哪又来的老道?我们问的是位有年岁的师太,你怎么胡给拉拢?”

鹰爪王忙说道:“师弟,这位道爷跟咱们一定认识,要不然店伙哪会知道你我的姓氏?”说到这扭头复向店伙问道:“有一位师太带着四个女弟子,可是住在你们这里么?”店伙道:“有倒是有,不过昨天就走了。这真是怪事,你们二位找那师太,那位师太可没提到你们二位,你们不找那位道爷,道爷可说的清清楚整,跟你们二位有约会。这可怪了!”

万柳堂目光一瞬鹰爪王,向店伙说道:“店家!你不用大惊小怪,我们是进香还愿的。立下心愿,逢山拜山,遇庙拜庙,出家人认识的多了,也许我们记错了。你说的这位道爷可是卧牛山白云观的陈道爷么?”

店伙摇着头道:“不是!爷台您这一提不认识,我才敢说。不是我们当伙计的势利眼,眼皮子薄。这位道爷自己就说没有庙,说好听些是云游四方,其实就是化小缘的穷老道。这位道爷,从头上到脚下全给剥了值不了一两银子,就是还有一口宝剑,还值个三两五两的。要没有那口剑,我们真不敢叫他进店,吃完了一个没钱,我们还可以留他的剑。他是天刚亮就来的,连吃连喝,整在这闹了一早晨。我才问柜上,也就是你们几位来时才走的。看不出他还是真有钱,该着一两六钱银子,竟留给柜上二两多的一块银子走的,你说这位道爷邪门不邪门?”

鹰爪王向万柳堂道:“哦!连昨天的事也全是他了?”说了这句,复向店伙道:“这位道爷有多少年龄?”店伙道:“看情形也有六十上下了。那么瘦长的身材,可真结实,真精神。饭量真吓人,那么个瘦老道,连酒带菜比两三个年轻的还吃得多。”

万柳堂道:“他既是不欠店钱不欠饭钱,你去吧!这倒是我们疏忽了,我们跟这道爷实在认识,实是定了约会我们给忘的。没有事了,你去照顾别的客人去吧!”

店伙转身出去,这里万柳堂向师兄道:“这么看来,这位羽士颇象泰山留仙观前辈铁蓑道人了。”鹰爪王道:“不错,准是他老人家。从泰山雨地里起,暗中屡次示警,以及店中暗示我们趋避,定是这位老前辈了。”

续命神医万柳堂道:“这位老师傅这些年来,依然还是这么游戏三昧,不减当年豪兴。师兄,我们别再耽搁,赶紧赶到淮上清风堡绿竹塘,别叫老前辈们尽自等我们。”

鹰爪王点头称是,并且已知道侠尼慈云庵主,已经头里走下去,也可比自己早到淮上。双侠遂在店中打过尖之后,立刻起身。

这次是强敌已退,一路上只有尽力的访寻两爱徒的行踪,只是匪党们行踪飘忽,竟无法追缉。万柳堂与鹰瓜王十分懊丧,赶到入了皖境,才得着一点线索。华云峰和凤梅并没遭受意外,只是要想得确实的踪迹,依然是不容易得手。掳两爱徒的帮匪,十分机警,行踪不定,沿途上布了多处疑阵;若是稍弱一些的对手,定要被匪党诱入歧途。

这日到了安徽境内,才入蒙城县境,忽的在店中又发现了侠尼慈云庵主留的暗记。双侠准知侠尼定已到了清风堡绿竹塘,不料在店中竟又接到了铁蓑道人一纸柬帖,上面写着:“字谕淮上双侠,速回绿竹塘,集全力入十二连环坞,营救云峰、凤梅,风闻河南境内败于汝等手内之匪党,相继入十二连环坞,欲用阴谋报复。慎之!慎之!”

鹰爪王与万柳堂接到这纸柬帖,知道这位老前辈一路未离自己左右,这师兄弟越加折服铁蓑道人。鹰爪王遂和万柳堂赶紧起身,离了蒙城,渡潇河,从荆山县北,穿着怀远,过蚌埠,直趋淮上。这一带行程很是难走,沿途上步步阻滞,不是发捻盘据着,就是官军扎营。仗着这师徒四人不畏险阻,到了淮上,一入清风堡、绿竹塘,早有乡勇飞报公所。鹰爪王和万柳堂走过护庄河,守堡门的乡勇全肃立在两旁迎接堡主。

万柳堂见这清风堡比当年自己在这时整理的越加完善。这绿竹塘和清风堡本是两个村庄,合到一处。绿竹塘有数百亩竹塘,盛产着绿竹。这里虽没有土围子,可用碗口粗的巨竹来筑的围子,有两座堡门。沿着竹围子有四座刁斗,十二处更楼,围着清风堡绿竹塘全有护庄河。引淮水进来,既科防守,更宜灌溉。所以这一带十一处村镇全是十分富庶。这一闹乱,这清风堡更成了安乐之乡。

万柳堂一路往里走着,十分赞叹,师兄不仅武功精湛,胸中的谋略更是不凡。自己在清风堡绿竹塘时,是承平之时,显不出怎样来,这一经反乱,遂变了一番气象。自己乾山归云堡建筑的就足以独霸江湖,可是要跟师兄这里比起来,实有小巫大巫之比了。往前走了有半里多地,远远的绿竹塘在望。一片清翠的竹林,当中一条平坦的道路,宽有一丈五六,两旁的竹林对峙,如一条长巷。人走在里头,发眉皆碧,如入画图。才走不远,沿途两旁竹林中,连番出现守望的乡勇,向双侠行礼。

跟着从里面飞跑出四名庄丁,近前行礼,随把司徒谦、左恒的包裹,全接过去,替这两位少侠拿着,在头里引路。这条竹巷并不是直路,左弯右转,几次转折,已令人把方向迷了。直到眼前忽的豁然开朗,这才是乡公所的所在。里面地势特别的宽阔整齐,乡公所前是一片平坦的草坪,植着些山花,灿烂如锦。草坪后是一带竹栏杆,当中的门洞开着;门左右站着两名壮丁,竹栏墙内,也是花草繁茂。这时从门里拥出一队人来,有十几位,齐向前迎接。双侠见除了本堡的人,接侠义帖的已到了七位。

这班人除向掌门老师鹰爪王拜见,又全向万柳堂行礼。鹰爪王道:“我们全是自己人,到里面再行礼吧!”众人一同走进乡公所客厅,这里代掌清风堡堡主的徐道和,向鹰爪王道:“师兄,在乾山归云堡传的侠义柬,我们计算着,最晚昨天可以赶回。我们昨夜直候了一夜,叫我等好生担心。师兄今日再不回来,我们就要整队出发,按站迎上去了。路上敢是发生阻碍了么?”鹰爪王道:“有累师弟挂怀,凤尾帮的匪党,已挑了明帘和我们较量上。少时再当详告吧!”

这时接侠义柬到的,计有中州剑客钟岩、冀北武师韦寿民、金让、鲁南老镖师侯泰、济水三杰冯毓文、冯毓秀及嵩山金刀叟邱铭,重新向鹰爪王和乾山万柳堂叙礼。大家对于淮阳派掳劫两门徒的事,也有知道的,也有知之不详的,全要请示。这时那代理堡主的徐道和令庄丁挨次献过茶,这才向鹰爪王问道:“师兄不是说与西岳派侠尼慈云庵主一路同来么?怎么这位老师现在还未到?”鹰爪王道:“按行程说,庵主应该早到一天才是。万师弟,庵主莫非中途又生事故了?”

万柳堂道:“以庵主掌中一口镇海伏波剑、十二颗沙门七宝珠,江湖上敢妄与为敌的不易讨了好去。这倒不妨事,我看庵主未必是中途遇阻,只怕是另有所图了。”鹰爪王也点头称是,跟着十一乡绅父老全听得堡主已经回来,众望所归,全纷纷来看望。

鹰爪王接待了一阵,把乡庄会的事分向各父老问了问,自己对于淮阳派与凤尾帮结怨的事,并不向父老们细谈,把一班父老全应酬走了。徐道和已经预备一桌丰盛的酒席,为鹰瓜王、万柳堂接风洗尘。席上鹰爪王向大家把凤尾帮结怨的事,从头至尾向大家说了一番。大家听了俱是义愤填胸,愿与凤尾帮一决存亡。

第三十三节 小憩征尘众义侠深宵议事

那嵩山金刀叟邱铭愤然起立,向鹰爪王和万柳堂道:“王师弟、万师弟、钟师弟、侯师弟,我们淮阳派自立门户以来,到现在已传到第三代。幸赖掌门人教诲有方,与门规严肃,及各老前辈的师尊,更是不时暗查散布在各处的推阳派门下弟子。稍有背反门规,刑罚立降。因此我门户中人,‘无不谨守门规,在武林中暨江湖道上一本侠义道天职,济困扶危,锄强翦恶。这种数十年如一日的精神,亦足以自豪。

可是羊羹虽美,众口难调。本派任侠尚义,固为武林中推重,另一方面就难免结怨于江湖。好在公道自在人心,是非不容颠倒。推阳派能够昌大到现在的情形,就仗着江湖道上还有正义在。此次凤尾帮的事,固然多半是由奸猾匪党构煽,可也由于这些年来,这位帮主私心甚重,排斥异己所致。这种情形,分明是要把我淮阳派扳倒了,江南道上好由着他们独霸称雄。我们这次是为淮阳派争生存的时候,凡是淮阳派的门下,全要尽力为淮阳派一争存亡。”

刚说到这,便听外面一阵脚步声,跟着匆匆走进一人,正是守门的庄丁,进得屋来,向上打了个道:“报告,有位辛老镖头求见。”鹰爪王及万柳堂忙道:“嗳呀!老英雄这般年岁,不辞辛苦,跋涉风尘,并且也非我派中人,竟这么慷慨尚义,令人可感。我们应该出去迎接才是!”

这位老镖头当年江湖道上名震武林,与乾山归云堡续命神医万柳堂是莫逆之交,可是现在座上人,大半全知道这位双掌镇关西辛维邦,当年在辽东道上走镖真有个万儿,这时不约而同全站起来。中州剑客钟岩、鲁南老镖师侯泰齐说道:“我们对于这位辛老英雄十分景仰,老英雄这么关心我们淮阳派,令人可感,理当恭迎。”

这一班侠义们纷纷往外走来,来到栅门外,顺着竹林往外走,本堡庄丁已奉命往里请这位辛老镖头。众人走到竹林转弯处,见两名庄丁领着这位辛老镖头,身后还有个少年,提着个长形的黄包裹,随着庄丁往里走来。

万柳堂和师兄鹰爪王抢行了几步,向前招呼道:“辛老英雄,这么不辞风尘劳顿,辱临清风堡,小弟不敢当。”万柳堂也忙抱拳拱手道:“老哥哥热肠侠骨,远道辱临,小弟感激万分!这才是疾风知劲草,患难显宾朋了。”

双掌镇关西辛维邦拱手答礼道,“我们道义之交,何须客气?我不是到归云堡拜访,还不知万老师随王老师联袂下江南。我到归云堡经令徒张熙详告我一切,才知道竟与凤尾帮结下不解之仇,你我弟兄的交情,遇到这样事,怎么也不言语一声?万老师真该罚了。”

万柳堂方要答话,中州剑客钟岩、嵩山金刀叟邱铭等全到了面前,鹰爪王和万柳堂给家人一一引见了,老镖头也叫徒弟飞天玉鸟项林向众人见礼,忙往里相让。

中州剑客一打量这位双掌镇关西辛维邦,只见这位老英雄,年过六旬,依然精神矍烁。须发虽已花白,肤色还是红润润的,高身量,腰板挺直,两道寿眉,一双虎眼,鼻直口阔、颌下灰髯,穿了一件灰布长衫,黄铜钮子,里面露着蓝绸子中衣,下面白布高袜子,粉底逍遥履,显着格外威风。众位老少侠义道围随着这位老镖头往里走,一同来到客厅,彼此落坐。

鹰爪王令庄丁献茶,老镖头双掌镇关西辛维邦见摆着两桌酒席,似乎众人正在吃着酒,遂站起来说道:“众位仁兄,小弟来的太不是时候;众位仁兄正在用饭,我这一打扰,太觉抱歉了。众位要是拿我辛维邦当自己人,请众位仍然原坐别动,众位照旧吃着,别客气。”

续命神医万柳堂也向辛维邦道:“辛二哥,如不见外请一同入坐。我们全是武林中人,略脱形迹,也不单独给辛二哥接风洗尘,咱们好畅切。”

副堡主除道和跟着吩咐伺候的庄丁,把残席撤去,叫厨师先赶紧给备两桌酒肴,庄丁赶紧的去准备。这位老镖头双掌镇关西辛维邦道:“众位千万不要客气,我们师徒已经吃过了。”

鹰爪王道:“老英雄不要客气,就说是吃了饭,何妨饮几杯?”

辛老英雄立刻点头道好,含笑道:“一人向隅,满座不欢。我恭敬不如从命。”随即一同入坐。那厨房里立刻把重新整理的酒菜全开上来。

鹰爪王执壶敬酒,双掌镇关西辛维邦道:“在下来此,一来是为的我们武林中义气,二来我还有一点事情不得不向王师兄说一声,免得误了咱们的交情。我的出身来历,万老师是夙所深知。我除去了会几手粗浅的武功,在镖行混那么些年,全仗着朋友们捧我。我辛维邦跟江湖上一切帮会素无来往,我直到听得万老师令徒提到‘凤尾帮’三字,才想起这场事把我老头也埋在这里头。”

鹰爪王等听辛老镖头说到这,不禁全愕然惊异,擎杯不饮。双掌镇关西辛维邦接着说道:“我这些年是闭门思过,绝不敢再多惹是非。可是我从去年才听江南道上朋友提起,有以为江湖怪杰,称天南逸叟武维扬,重建凤尾帮,执掌十二连环坞。按这名字与绰号,颇似我师叔门下的弟子。

我再四方探听,果然是我师门中一位师兄,可是我们当年就不是一门中学艺,每年不过见上一两次面。后来我出艺之后,离开师门,武维扬师兄也身入江湖。这位武师兄只在南方一带行道,我却随着两个至友到了北方,头十几年只在山左右黄河南寄迹风尘,直到三十六岁,才在口北设立了兴盛镖局。

三十年来绝未与武师兄会过面,天南地北,音信隔绝。直到去年才知道我这师兄已作了凤尾帮的帮主。我虽则知道了依然无动于衷,不过暗中代他惋惜,他的声势越大,将来杀身之祸越脱不过。众位不要笑话我辛维邦没有一点义气,我干了一辈子镖行,要是不本着江湖道义,有几个辛维邦也完了。

可能是我对于师门中的人就那么冷酷,岂不见讥于同道?无奈我这位师兄,从少年就是刚愎自用,狂妄无人,并且有过人的聪明,武功造诣,也比我高得多。我若是贸然找了他去,以同门之谊劝他,不要做这种背叛国家,创帮立教,徒取杀身之祸,终贻噬脐之悔的事,他定然目我为无用之武夫。

好了把我打发回来,一个话不投机,他就许翻脸不认我这个师弟。所以我一再思索,只有不惹烦恼。现在遇到了你们弟兄与他结怨成仇,我与万老师是至友,与王老师也是道义之交,我一袖手旁观,将来我怕落个知情不举。可是我与这位帮主的渊源是那么淡薄,我想要给你们两家从中和平解决,化干戈为玉帛,免得各走极端,胜负皆有不利。

不过这全是我自己的打算,好在王老师和万老师定能原谅我辛维邦不得已之苦衷,我还得预先声明:我自己划的这条道儿,连我自己也毫无把握,就是弄个灰头土脸,我倒也不嫌憨蠢。好在你们两家谁也没找我,我尽我个人的力量。和不成你们两家事,我那时谁也不帮着,连两家的结果我全不看,我早早撤身,免去嫌疑。大家对于我这种自讨无趣,一笑置之吧!”

鹰爪王和万柳堂立刻肃然起敬的一同站了起来,即席向辛老镖头拱手拜谢。鹰爪王答道:“老镖头,推诚相见,关怀至友,这番成全我们弟兄之德,无论事情成败,我王道隆铭心刻骨,没齿难忘。倘能借重鼎力,使我们的事和平解决,我王道隆唯命是从,绝不至令老镖头为难。”

续命神医万柳堂接着说道:“是的,只要是有老哥哥的示下,我弟兄无论是在淮阳派退隐的师尊前担多大风火,受甚么责难也算着,不论如何绝不叫好朋友为难。诚如老哥哥所说,这位凤尾帮龙头帮主十分狂傲,纵然说僵,老哥哥这么不辞风尘劳顿,任侠尚义的热诚,我万柳堂有生之日,是不会忘的。”

双掌镇关西辛维邦忙答道:“万老师言重了!我们不用客气,我思索起这场事来,如同热油浇心一般。知道细情的能原谅我,外场中定要责难我辛维邦只知袒护同门,不顾江湖同道的义气了。”

这时中州剑客钟岩向辛老镖头道:“辛老师傅,你胸怀坦白,我钟岩拜服之至。只是这武维扬整凤尾帮,再建内三堂,凤尾帮总舵移到十二连环坞,我已问过我两个师弟,对于这十二连环坞全是不知究竟在哪里?浙南雁荡山山势辽阔,连人家安窑所在全摸不清,这实在于我们进行上诸多掣肘,请老师傅指示我们才好!”

这位辛老镖头经中州剑客钟岩这一问,蓦的脸一红,向钟岩道:“钟老师这可应了‘问道于盲’那句话了,我所知道的并不比众位老师们多,将来我与武维扬见面时,就知道我与他是多少年没见了。至于重建的凤尾帮,我只听他们说是就在浙南雁荡山分水关附近。这条道我辛维邦一生全没到过,连许多名胜,我也只是耳闻,并没见过。

我想既然连众位全不知道这凤尾帮的所在地,少时我师徒先行一步。我赶到分水关附近,那里是他安窑的所在,必然遍地有他帮中弟兄逻守盘查。我明访十二连环坞,只要找到了安窑的准地方,叫小徒给众位老师报信,那岂不省却许多麻烦。这么办,钟老师看可以行吧?”

中州剑客钟岩摇头道:“辛老师可千万别这么办,那可使不得。”续命神医万柳堂也说道:“老哥哥,那可千万办不得,那一来你这远来的初心就不易被武维扬所谅了。天南逸叟武维扬本就狡诈多疑,辛老师与他自出师门未曾一会,不早不晚,在这时突如其来,他岂能不疑?令徒再撤身私走,他定诬辛老师通敌卧底,你弟兄非弄翻了脸不可。

辛老师不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们届时自有入他老巢之法。我们这次处处把脚根站稳了,然后一分是非曲直,谅他身为帮主,绝不能做出鼠窃狗盗的事来,不叫他抓着别的把柄,从侠义绿林正大的途径上较量长短,我们绝无所惧。辛老师,是不是?”

双掌镇关西辛维邦想了想,倒是实情。这时大家酒足饭饱,纷纷离席。天色也就是方交酉时,略谈了一回,鹰爪王向众人说道:“大家少坐,万师弟替陪着辛老师,我得各处查看查看。”双掌镇关西辛维邦忙说道:“王老师,我有一点不自量的请求,如与堡内联庄会的会规有碍,可别客气。我久仰淮上清风堡绿竹塘的大名,今日既来到贵处,我打算瞻仰瞻仰,王老师可以叫我开开眼界么?”

鹰爪王哈哈大笑道:“辛老镖头太客气了!别说敝处仅是野堡野庄,不值一顾的地方,就是那隐秘出奇之处,也不能不推诚相示,不过敝堡实是荒僻的乡村,辛老师看了定要见笑。敝堡因防匪稍事布置,以保乡里安全,哪里有不对的地方,还望辛老师傅指教指教!”

万柳堂一旁笑道:“你们老哥两个直说着不客气,反比别人客气的厉害了。依我说索性请大家把堡中察看,如有不宜的地方,也好趁早改善。”鹰爪王点头称是,一班淮阳派的同门师友,全随着一同出了公所。这次却不奔前面,反绕向这片竹栏墙后。

赶到了宅于后面一看,只见后面是一片竹林,全是碗口粗的巨竹,在竹林的当中辟出一条道路,全是用细石砂子铺的,走到里面风过去,“唰啦啦”的,竹林发出一片喧声。

那老镖头双掌镇关西辛维邦道:“这绿竹塘盛产佳竹,倒也是很好的出产,只是对于防范匪人,夜间可有人在这里盘查防守么?”万柳堂含笑道,“辛老哥所虑极是,这种地方太容易潜藏匪人了。可是辛老哥你细看,竹林里地皮上所埋的梅花签子可合防范匪人之用处?”

辛老镖头仔细一看竹林里,自己不禁暗道惭愧,幸而自己与万柳堂是知已的朋友,输了眼还不算什么。原来这广阔的竹林里莫说夜间,就是白昼也不能放开脚步走进去。里面凡是竹巷隙地,全是用毛竹削成的尖锐竹签,插成梅花桩式,在地面上只露出五寸来。夜间只要往竹林里走,不死必伤,辛老镖头十分折服。

大家顺着竹林往前走了一箭地去,坦平的道路,左右各现一条横路,也是从竹林里开辟出的道路。鹰爪王向辛镖头道:“这东西两股横道,是练武的场子和本堡里丰余公积仓。这是敝堡以及淮上十一村救荒恤贫的所在。”辛老镖头很愿意看看这两个的所在,鹰爪王也是想查看查看这两处,遂请众人一同往里走。

这片竹林也是遍地埋伏,在这条道路上一丈多高处悬着灯笼,这种地方对于防火非常周密,灯笼悬的正在道路当中,两边用木条拴在两边的竹竿上。赶到往里走了不远,见这一带竹林,绝不象从外面看看那么一望无际的。里面分成了段落,每一亩大的地方,跟四下里全断开了,全隔着一丈多宽的道路。在沿着道路边隔着五丈,就是一只巨大的木桶,里面满注着清水。

万柳堂向辛维邦老镖头道:“这一带竹林里看着道路纵横,四通八达,可是走进里面,一个方向辨错了,就不易再走出去,就连本堡的人也得查看着暗记往里走。”说话间已到了把式场子,好一个练武的所在,借天然的竹林,作了四面的围墙,在入口处也有一道栅门。

这片练武的场子占地二十余亩,在靠北面有一座高大的雨棚,在阴雨连绵的时候,依然能够继续操练。雨棚前摆着商排兵器架子,在兵器架子前边,放着四份桌椅,全是青竹制成的,更显得古雅可爱。这场子,除了当中一大段广阔的细沙子地,用水泼得湿润润的,靠边道上鱼布置的是淮阳派操练各项内外兼修功夫的所在,如铁沙掌、绵掌、鹰爪力、排桩、踢桩、青竹桩,铁布衫、梅花桩、轻巧提纵术,各种武术的器械,无一不备。这时正是散场子时候,只有四个庄丁在这里收拾场子,洒扫拂拭。看情形绝没有督率,全是按部就班的埋头操作。

中州剑客钟岩论辈份,跟鹰爪王是平辈,可是鹰爪王的师兄。淮阳派自开派以来,就订下门规,并不象别派中只传长门大弟子。淮阳派中每一代传掌门人时,由本门中公举,必须武功卓越、深孚众望的作掌门户人。

所以鹰爪王掌淮阳派,不仅本门中有好几位师兄,并且还有铁蓑道人、燕赵双侠三位师叔、师伯。这位中州剑客钟岩,论武功造诣全比鹰爪王高着一筹,论理本应该由他掌这一派的门户,因是这位中州剑客钟岩,性情恬淡,好动不好静,如闲云野鹤,愿意游历江湖,颇作了不少惊天动地的事业。

不过自己已有好多年没到淮上,这时见这清风堡绿竹塘已不是旧日风光,居然整理得蒸蒸日上。中州剑客十分钦佩鹰爪王,竟能昌大淮阳派。这种传徒授艺,处处全具规模,足见这掌门人是不可忽略的。当时中州剑客钟岩向鹰爪王殷殷垂问武功上一切,以及本门中是否有杰出人才。鹰爪王一一回答着,双掌镇关西辛维邦更是一旁赞不绝口。

这一班人把练武场全看完了,一同转出把式场,横穿着对面的竹林,奔了丰余公积仓。这一带也是跟对面一样的布置,赶着到了里面,只见这里的情形,更是令人惊叹。里边占地更大,虽也是在竹林中辟地建筑,可是为严守火患,丰余公积仓离着四面竹林全隔开有一箭地远,四周盖着四座更房,昼夜有人值守。

仓房一共是二十四间,建筑的非常坚固,存储的除了米谷稻粮之类,并积存着鱼肉、卤菜、食盐等。这淮上十一村如遇水旱兵祸巨灾,虽是三年颗粒不收,乡民们也不致挨了饿。围着仓房的四周,更有竹工、木工、瓦石工、铁工、弓房、箭房,制造用具武器,全不用外去买。这种规模创立时煞费苦心,连淮阳派中的几位老英雄全格外佩服,想不到鹰爪王竟有这种立大事业的心胸才干。中州剑客钟岩看到这种情形,暗中不禁为淮阳派庆幸。

鹰爪王处处领大家看完了,正色向大家说道:“这种浅陋的布置,蒙师兄及诸同门谬赞,益增愧怍,不过请众位到外边千万替这清风堡严密着,不要把本门中这种情形向外友道及。小弟这些储藏和建造,全搁在隐密所在,就为是不愿叫外人知道。因为江湖上人忌我者众。我们这种设施,不过是为的保全桑梓,备荒恤亡,救济孤独,可是仇我者若是故加粉饰,张大其词,就极易被官家目为有所意图了。”

续命神医万柳堂颔首道:“师兄说的极是。就连小弟那座归云堡,用九官八卦奇门之数布局,还险些招来飞祸,幸仗小弟以医术遮盖了一切,这等事不可不防。”

双掌镇关西辛维邦也说道:“王老师所虑不差。我们在江湖行道,与绿林道多所为仇,这种情形落在仇家眼里,实于我们不利。王师兄,现在正是捻匪猖獗的时候,还没甚么要紧,要在太平的时候,还是把这种设备变换变换为是。”

鹰爪王的大师兄嵩山金刀叟邱铭,也谆谆嘱咐鹰爪王要力敛锋芒,谨防宵小。俗语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鹰爪王唯唯受教。鹰爪王陪着大家走出丰余公积仓,再往后走了一箭地,这里是清风堡绿竹塘的八位乡长住宅,虽全是竹篱茅舍,却是雅洁异常,颇有隐士之风度。

这排住房过去,后面围绕着是一片桑林,桑林里有四间小屋作一排,环绕桑林,数了数,共有十处,这是专门植桑养蚕的庄民。桑林以东是一片稻田,以西是一片果木园子,再往外走,才看见村主所居的所在。可是这种村舍是鹰爪王接掌淮阳派时建筑的,全是一律的向阳的住室。每五十户成一个小村,一共是十处,五百户居民,后面便是竹围子。隔竹围望去,半里外另有一片村庄河,也是竹围护庄,跟这里的建筑一样。这就是联庄吴家坨。萧家坞各村。

鹰爪王分领辛老镖头众同门到后围查看,这种建筑尤其令人艳羡。这座围子用极粗的毛竹埋入地中,高有一丈四,五,全是四寸的档子。上下全用手指粗的钢丝系着,上面竹梢却削成极尖的签于。竹栅外是护庄河,引进水来,并可通入庄内,全是活水。这竹栅虽是坚固,若是擅轻功的,依然能猱升到上面跃进来。

因此装置这种竹栅时,鹰爪王颇以难挡绿林能手为虑,还是山东铁蓑道人给设法,这道护庄河直挖到竹栅下,仅有尺许的着足之地,往下是平滑的石板铺的斜坡,直到护庄河里,以保护竹栅的地基不致坍塌,可是要想进竹栅,想硬往竹栅里窜,不论你多好的轻功,也施展不开。脚底下用不上力,想身躯不挨竹栅进去,绝办不到的,势必用猱升之法,或是蹿到竹栅上前面,用手刁任竹子尖梢,再轻轻的往上面翻进去,再换力往下落。

可是这分装置,就为是挤的你不论你多好的轻功,也得贴近了竹竿。上面却用串地锦的法子用绿丝绳子结的网,在竹栅里竹竿上绕着。每隔二尺有四个铜铃,系在线网上,铜铃也涂着绿色,铜铃被线绳绑住,有笔管细二寸长的钢丝弓子,伸缩力很大,平时无论有多大风,铜铃被绑住了绝不会响。

在竹栅的上端外面,每隔半尺,就有一个三寸绿线绳拴纤巧的倒须钩,高低错落,全贴着栅墙的竹竿上,既跟竹子一色,又极纤巧。莫说夜晚,就连白天也不易看出来。只要你往竹栅上略一贴近,任凭你手脚怎么灵敏,也得被倒须钩钩上。

只要扯动一个倒须钩,八个铜铃“哗啦哗啦”的响亮。要想揉升到上面,功夫怎样好,也得慌张,只要挂上一个就要越躲越多。机警的,不管他怎样铃响,立刻往下猛落,飞的逃走,算是他的便宜,只要撒身稍迟,栅墙内夜间五步一个卡子,巡更盘查的,全有孔明灯挠钩,从竹栅探出一杆挠钩子,就够他跑的。所以自从装按铜铃,江湖道上,尚没敢轻来尝试的,辛老镖头十分叹服。

在鹰爪王说着时候,老镖头仔细看了看上面铜铃的装置,果然颇具匠心。自己虽则离栅墙这么近,或是里面、上面的竹栅若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大家随着鹰爪王顺着栅墙往前绕过去,直到正面栅门,这时斜阳欲坠,远远的炊烟四起,淮河上帆影已被晚烟笼罩,栅门外护庄河的吊桥扯起。

庄中的乡勇,在酉初就全吃过晚饭,到戌初就全各入各队,上班守防。四角刁斗上也全换班,上夜的带着灯笼从软掸上去,一队队的庄丁全由头目带着到栅墙一带梭巡。这座清风堡绿竹塘防守的这种森严,就是各大城镇,尽管兵多将广,也未必布置这么周密。鹰爪王把守卫棚门、巡更查夜的庄丁,全训戒一番,嘱咐他们:现在清风堡正多事之时,发捻几番想对我这富庶的十一村镇染指,全没得手,更吃了许多亏去,难免怀恨报复。

并且凤尾帮更与淮阳派暗中已较量上,我们这里虽是防范很严,可是绿林中什么能手全有,也难免前来扰乱。务必要严防一切,毋稍疏忽,致为敌人所乘。一班庄丁谨遵堡主之命,各司职守,鹰爪王这才陪同淮阳派一班同门师友,回转乡公所。绿竹塘防守这么周密,夜间竟有不速客深入绿竹塘一显身手。这就是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

第三十四节 破伏寄柬辛镖头追贼涉嫌

众人回转归途,缓步行来,不大工夫乡公所在望。辛老镖头远见乡公所前一片灯火,沿着这片竹林夹峙的道上全有路灯。来到公所切近,只见乡公所门两旁挂着一对长方灯笼,上面是用八寸宽的红扁字,是“守望相助”。

在左右更有八个西瓜似的纸灯笼,是用五尺高的竹竿子插在地上,把灯笼挑在竹竿上,上面也有红字:一边是“清风堡”三个字,一边是“联庄会”三个字。白天只有两名庄丁守门,在晚间竟是八名庄丁守卫,每人一杆钩镰枪。这种庄丁可没有什么服装,只不过穿一色的深灰布裤褂,青布薄底快靴,青绢包头,全是二十多岁的庄丁。清风堡联庄十一村,能免却发捻焚掠之祸,皆归功于淮阳派。

这十一村的男子,不论是士农工商,全多少会些武功,长短兵刃全拿的起来,虽没有什么真功夫,总比当时绿营强的多。在承平的时候,鹰爪王就跟各村父老订定了规章,这十一村的男丁,除了五十岁的老者和十岁以下的玩童,每天全要下场子练练功夫。每村全有两座场子,教武功的是由清风堡绿竹塘派出来的。

倘或这家子不爱习武功,掌门人这里必要把那一村的乡长请来,叫他去譬势劝导,强迫着练武功,就为是一旦反乱,或大帮盗匪撞来,联庄会能够以一当十,拒匪捕盗,保一乡的安全。家财性命,既寄托联庄会,倘有疏失,岂能幸免。既有联庄会保护,就得不使一盗一匪侵入,可是庄丁得拒匪捕盗的力量,平时不加教练,一旦变生不测,哪能操必胜之券?庄丁没有本领,受害更大,反不如没有联庄会了。

一个保不住,更招匪盗之怒,焚烧杀掠,一样不能免。所以凡是淮上十一村的男子,必须稍具武功以备保护防御之力,如其固执不从村规,只好请他这家迁出十一村之外,绝不容他住下去。故此十一村的男丁没有不会武功的,功夫的好坏倒不限制,反正比平常的乡农们手底下厉害。

这一来淮上清风堡十一村联庄会,威名震慑住绿林盗匪,谁敢妄捋虎须,大股发捻几次想抢掠,均被联庄会击退。这位淮阳派掌门人鹰爪王,更于发捻被击退后,夜入贼营,专寻带兵的捻酋,或断其发,或碎裂其衣冠以示警,必使之胆寒始罢。后来捻匪传扬开全深畏鹰爪王之威,相诫不敢再起窥伺。

且说众侠义进了乡公所,庄丁献茶大家谈谈讲讲,十分畅快。这里副堡主徐道和早又预备了两桌丰盛的夜宵,请大家入座。淮阳派的一班同门师友,杯酒联欢。鹰爪王向嵩山金刀叟邱铭、中州剑客钟岩等计议,得赶紧赴浙南雁荡分水关十二连环坞。中州剑客钟岩的主张,索性多等一日,第三日不管侠义柬请的人到的齐到不齐,也赶紧起身赶奔十二连环坞。鹰爪王遂听从师兄中州剑客的主张,决定于两日后起身。

二更过后,大家酒足兴尽,各自离席,净面吃茶,副堡主徐道和给师友们预备歇息的地方。请万柳堂和中州剑客钟岩,鲁南老镖师侯泰,在客厅里歇息,冀北武师韦寿民,金让,在东厢房里睡;冯氏弟兄和绿竹塘的门下两个弟子在西厢房睡。鹰爪王陪着嵩山金刀叟邱铭,和双掌镇关西辛老镖头在后面小院的静室里歇息。徐道和自己因为掌门的师兄才回来,一路劳乏,请鹰爪王只管歇息,巡查守夜的事,自己彻夜承当。

鹰爪王因为徐师弟白天照应一天,夜间还不得休息,鹰爪王好生不安,坚请徐师弟歇息,夜间自己出去看两遍足行了,徐道和笑说道:“师兄难道跟小弟还客气吗?小弟明天白昼尽能歇息,师兄快快安歇吧!”

司徒谦、左恒,以及辛老镖头带来的徒弟项林,也由徐副堡主安置到东跨院绿竹塘门弟子宿所中歇息。鹰爪王倒也真觉着有劳乏,遂请两位老英雄,到后院歇息。这段小院颇形幽雅,小小一道院落,院中也是栽花种竹。

三间北房,里面烛影摇动,从支起的两扇窗于,已约略看到屋中几案整洁陈设古雅。赶到走进屋中,辛老镖头越发赞叹。屋中并没有什么很富丽的陈设,一色的绿竹做成的桌椅几凳。这三间全通连着,靠东面一架百格书架;架当中一个小门,挂着茶色软帘,箅是隔断开,里边作为暗间。百格书架上除了图书案卷,还夹着些个精巧的文玩之属。里间的软帘也挂起,见里面迎门一只竹榻,简单的布置些用具,纤尘不染,一派的古朴书卷之气。

双掌镇关西辛维邦向鹰爪王道,“王老师,你这静室,哪看的出是名噪武林的淮阳领袖所居,简直是学者隐士的风度。”

鹰爪王笑道:“辛老师也过于抬爱了!我这种浅陋不学的武夫哪称得起是隐士?真把学者隐士气死了。”金刀叟和辛老镖头全呵呵一笑。庄丁们又给搭进来两架竹制的行宋,放在西边窗下一架,靠北窗下一架,把茶水全预备好,才退下去。

这时已是二更三点,鹰爪王请双掌镇关西辛维邦在里间竹床上去睡,自己和大师兄金刀叟邱铭在外间歇息。鹰爪王在临窗这架竹榻,金刀叟邱铭在靠北墙那座竹榻上。那辛老镖头见鹰爪王待自己若上宾,不禁暗中感激,自己想破出这条老命去,把淮阳派与凤尾帮的事给化解了,以报他青睐相待之谊。

老英雄也是连日劳乏,到这时精神有些疲倦,不大时候,朦胧睡去。外间的老弟兄两个可按着淮阳派的心法,在入睡之先,调息养神,把内功交代过。这一耽搁已到了三更左右,老弟兄两个才先后的入睡。鱼更三跃,鹰爪王刚一朦胧,自己是靠窗户这边,离着院里近,似乎些微有一些声息,鹰爪王心里一惊,立时清醒,侧耳倾听,外面又没有什么声息了。

鹰爪王只疑自己或者是没听清楚,竹榻又紧挨着窗户,轻轻欠身坐起,用小指甲蘸着口中津液,把窗纸点了一个月牙小孔,不住地往外查看。这时正交中旬,半轮明月,高挂天空。在这三更已过的时候,已向西斜下去,清辉照地。西墙下的一丛修竹,微风过处,不住的“唰唰”的竹叶碰到竹竿上发出响声,有几株绿竹,被月光把影子照到纸窗呈个字形,竹叶纷披,如同在窗上画了一张竹谱。

鹰爪王不禁哑然失笑,自己这真是过于小心了,幸而没把师兄惊动醒,自己若是莽撞,错把竹叶响声当作了夜行人,那也太叫人笑话了。自己这次重又躺下,心里一舒展,精神一弛,立刻睡着。不知睡了多大工夫,突然似乎听得对面竹榻“咯吱吱”一响,鹰爪王二次惊醒,因为是屋中发出声音,又没敢冒然动问,就在自己刚要察看师兄有什么动作,突听得大师兄金刀叟邱铭喝问:“甚么人?”在金刀叟邱铭发话的同时,门口的上梁子似乎一响,跟着“吧”的一声,一只暗器盯在了迎门的墙上,这里的墙壁发了回声。

老英雄金刀叟邱铭已起身下地,把鞋登上,伸手把自己收在床头的金背刀抓在手中,喝了声:“大胆狂徒,敢来窥伺,”翻身先用掌中金背刀刀尖,把几上很小的灯焰削灭,脚下一点地已到了门首。鹰爪王一纵身,却蹿到上面把楣子抓住,将上面横窗子掀起,身形快似猿猴,略一察看,见一条黑影,在庭中略一瞻顾腾身往东窜去。

鹰爪王纵到外面,那大的身躯,在这高仅尺五的横窗子出入自如。这就仗着鹰爪王练就轻身卸骨法,一纵身落在窗下,喝道:“朋友,你既来赐教,反又缩尾藏头,我王道隆还要稍尽地主之谊。”那匪徒头也不回,已飞身蹿上墙头。

这时那金刀叟邱铭老英雄,听得鹰爪王已经由上窗子翻出,自己也飞身蹿了出来,也看见这夜行人扑奔了东西屋顶。这时在里间歇息的双掌镇关西辛维邦,敢情也被外面的声音惊醒,这位老镖头也抄兵刃竟从里间的窗户蹿到院内。辛维邦老镖头扭头向鹰爪王招呼道:“鼠辈太以胆大,我们要叫他逃出绿竹塘,可有点不是味,王老师,追!”这三位老英雄各自施展开轻功提纵术,全翻到小院外。

这三位要论轻功提纵术,还真得数鹰爪王快,金刀叟邱铭略差一点,老镖头双掌镇关西辛维邦拳术兵刃真有功夫,要论飞腾纵跃小巧之技,可实在差的多。翻过两道院落,鹰爪王见那夜行人兔起鹘落,疾如脱弦之箭,已出了乡公所,顺着竹林的小路往后逃去。这时鹰爪王、金刀叟邱铭,已经跟踪追出了乡公所。双掌镇关西辛维邦才跃登东边墙,方要往下面飘身,突然由前院飞跃过一条黑影,往东边房上一落,跟着喝问:“什么人?”

镇关西辛维邦听是副堡主徐道和的语声,忙答道:“徐堡主么?我是辛维邦。”

徐道和飞身到了面前,向辛老镖头道:“老镖头可是已发现贼踪么?”

辛老镖头道:“正是已现贼踪,王堡主与邱老师傅已经追赶下去。此贼颇具身手,轻功非常矫捷,徐堡主也发觉了么!”

徐道和道:“正是已查见有夜行人入堡了。那么既是我师兄和你们二位追缉贼,小弟得赶紧到前面传警号,严守栏墙,辛老师多辛苦吧!”说罢转身向前飞纵而去。

双掌镇关西辛维邦这一耽误,更形落后,老英雄顺着竹林中这条大道追下去,一看沿路上所挂的路灯,不是已经烧坏,竟是已经熄灭。辛老镖头一看路灯熄灭情形,就知不是堡中人自己熄灭的。好在这时有天边的斜月,虽是不时有那高耸竹林遮住,可是依稀的可辨。顺着这条大道下来,往前追了有一箭地,先下来追贼的鹰爪王,和金刀叟邱铭的踪迹全不见了。往前又追了一程,眼前就是那两股横道,一条是奔练武场,一条道是奔丰余公积仓。

老镖头离着这两段横道还有三、四丈,就见“嗖”的一条黑影,窜进了丰余公积仓这条道。双掌镇关西辛维邦脚下一点地,身形展动,如飞的追赶下来,见前面这夜行人身形纵跃飞窜,非常巧快。老镖头正想着要伺机酬报知已,此时既发现贼踪,自己要施展一些本领,跟匪徒一较身手。老镖头脚下着力,奋力追赶,前面似已知道有人缀下来,一路走着。就见这夜行人到了一处有灯笼悬挂的所在只一扬手,一只暗器脱手而出,那悬挂在路当中的灯笼应手而灭,辛老镖头见这人这般身手,实是劲敌,遂多加了一番小心,把掌中的铰钢虎头刀封住了门户,立刻紧纵身形,刹那间已到了丰余公积仓的附近。辛老镖头暗暗着急,恐怕他窜入公积仓的旁边竹林内。果然不出所料,这人绕着更房,扑道旁木铁工房,绕向竹林。

因为这一带是竹林杂植的地方,又是木铁工房取材料的所在,里面并没安装梅花签子。这夜行人飞身窜到竹林边,就在同时前面木柝“邦邦邦”敲起,跟着四下里接声;这丰余公积仓的更房,也照样接了声。

老镖头这才放心,跟着木柝声中,更房冲出庄丁来,持着灯笼火把,把这一带的要路口全把守住。老镖头对于绿竹塘里人地生疏,自己倒不敢跟这里防守的庄丁答话。见那夜行人已从西北角绕向公积仓后,自己始终距离这人有三、四丈远,遂也隐着身形,绕向公积仓后。心想,你到哪儿我追到哪儿,反正我不放松。你只要不出我眼底,少时淮阳派同门一到,就可成擒。

老英雄打定主意,脚下加紧,一前一后绕到了后面。这一带林木较疏,斜月清辉,照到这一带,数丈内已能辨出衣服的颜色。约略看出这夜行人年约五旬左右,唇上似有短须,背后胯上挂着一对兵刃,远远看不清,不时被月光反映得闪烁放光。

这一带离开丰余公积仓,地势稍为偏僻。那夜行人足下一顿,忽的把身形站住,只是斜着身形,看不清面貌。这人竟自一声狂笑道:“贵客莅门,怎不好好款待,反倒逐客起来?岂不叫人笑你们小家气。”双掌镇关西辛维邦立刻把铰钢虎头刀往前面一撅,立时止步,面对着喝道:“朋友,既来清风堡绿竹塘,就该明白赐教,何必躲躲藏藏,岂不把凤尾帮的威风弃于土地?朋友,你报个万儿吧I”

那夜行人从容不迫的向辛老镖头道:“朋友,你不用问我在下的万儿,你既知是凤尾帮的人,好极了!我在下既入清风堡绿竹塘,岂能不具姓名,使淮阳派掌门人怪我们失礼!我在下是请客来的,不是拜访来的,名帖已然献上,不敢过事叼扰。朋友们只要想与敝帮一分强弱,请到敝帮总舵。我们龙头舵主那里望眼欲穿,竭力恭候。话已说明,我在下要在绿竹塘妄动一人,就算失礼,朋友咱们再会了。”

他说了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翻身就要走,辛维邦喝叱道:“朋友,你这叫真卖狂,我清风堡绿竹塘若任朋友你这么来去自如,我们就不必在江湖上立足了。你既入绿竹塘,多少你得留两手,你想这么就走,我说这不成。打开窗子说亮话,用不着拈酸绕脖子,朋友你就赐招吧!”

这夜行人冷笑一声道:“我倒想不到绿竹塘的主人这么待客,朋友你恕我眼拙,我没领教朋友你的万儿哩?”

辛老镖头因为这敌人说话的情形十分狂妄,遂喝了声,“朋友你要问我在下姓名,我名叫双掌镇关西辛维邦,无名小卒,既到了绿竹塘,摸摸头顶有一份,朋友你就留招吧!”

这夜行人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辛老镖头,江湖道上久仰大名。可是老镖头已然洗手,何必跟着趟这次混水?我因为敬仰老镖头的为人,以实言相告:我此来是奉敝帮龙头帮主之命,来请淮阳派掌门人践约赴会。我久闻江湖道上传言,这清风堡绿竹塘历来不准江湖道上朋友着足,只要擅入绿竹塘,别打算落整了回去,我在下有些怀疑。

象敝帮十二连环坞布置的不算不周密,也是依然不断有朋友们卖脸赐教。这绿竹塘传说的这么厉害,真有些令人胆寒。但是我在下自入江湖,专好找钉子碰,拿着栽跟头当作吃家常饭,我才决意一开眼界。侥幸得很,居然被我闯入绿竹塘投帖见驾。

虽然主人不招待我,我已把绿竹塘全游览了一周,只剩这个所在我没到,不想竟把老镖头惊动了来。我在下虽是侥幸进来,我对于绿竹塘这种布置,不作欺人之浯,实在折服。老镖头,你是江湖道上的老英雄,你一定明白,我若是畏刀避剑,怕死贪生就不敢来了。凤尾帮与淮阳派清算旧账就在目前,我们何必再动手较量,徒伤和气!老镖头如不弃嫌,何妨也到十二连环坞走走,我们定当洁樽候教,老镖头尊意如何?”

在这帮匪说话的当儿,这座清风堡绿竹塘被一片木柝声笼罩住。由乡公所一带传出头一阵木柝声,跟着东西接了声,一阵跟一阵往下传去,直到木柝声又此歇铍继的翻回来,到了乡公所这一带又往南面上传下去。虽不知传声到甚么地方,听声音似传出很远去。赶到南面的声音住了,西面又接着一阵阵木柝传声。这木柝传声,外人虽不懂,按这片木柝声敲的必有一种信号。堡中的暗令,外人虽然不明,可是这木柝声音互相传递,却偏重了西北两方。远远的看出灯火之光,西北两方渐渐加多,虽是这么传声报警,绝没有凌乱的喧声。这帮匪神色不变,很是自然。

双掌镇关西辛老镖头断定此人在凤尾帮中必是领袖人物,绝不是碌碌之辈,自己好生为难。个人本想着凤尾帮龙头帮主果真是自己同门师兄,尚想着请他念同门之义,与淮阳派冤仇两解,化敌为友,只是这时当前的敌人,就是凤尾帮中有力的人物,自己既跟他对了相,怎能不动手?

胜败于自己全有不利。败在此人手内,数十年英名付与流水,胜了他,此人必然怀恨,此后想入十二连环坞定生阻碍。可是势如骑虎,怎能缩手。遂率然说道:“朋友,你这番话倒是外场,无奈我辛维邦是为朋友来的,十二连环坞也定要见识见识。我与你们帮主天南逸叟武维扬,大约还有点源渊,我焉能不去?我这秦琼为朋友两肋插刀,我要不跟朋友你较量较量,准有人说我姓辛的吃里扒外,到绿竹塘来卧底来了。朋友,你受点委屈,留两招吧!”

辛老镖头这句话一落声,耳中隐隐似听得左边那片小松林里有人哼了一声。辛老镖头目注强敌,往外纵身,并且木柝的声音也紧,在纵身的一刹那,往松林那边瞥了一眼,见没有一点动静。老镖头居心坦白,只疑自己没听清楚,若是有人全是淮阳派的人,绝不会不露面。身形动处,已到了这帮匪的面前。老英雄掌中的铰钢虎头刀“樵夫问路”向帮匪的头便点,帮匪尚没亮兵刃,不慌不忙,肩头一晃,斜纵出丈余。

冷笑一声,两手向后一探,把一对雪亮的兵刃,摘到手中,“大鹏展翅”一亮式说道,“你要过于抬爱我,我只得奉陪。”原来这帮匪亮的是一对日月双轮,这种外家兵刃,江湖上尚没有多人能用。双轮复往胸前一拢,往下一俯身,腾身而进,反欺到老英雄面前。日月双轮往外一展,“黑虎伸腰”向辛老镖头的胸下便点。

辛老镖头掌中刀“如封似闭”,虚往日月轮上封,一横身,左掌往外一推,右手虎头刀,刀头往下一沉,一层“黄龙卷尾”,向帮匪的丹田反挑。帮匪右手轮往虎头刀上一砸,“玉蟒倒翻身”,左手轮挟着劲风,反向老镖头的面门劈来。

辛老镖头见这帮匪日月轮招术变化神奇,颇为吃惊。倏的往起一带刀钻,半斜身往上一横虎头刀,“白猿摘果”,刀锋反撩他的脉门。帮匪往回一撤招,“呛啷”一声轻啸,刀锋跟日月轮的刃子一划,铮的一溜火花。老镖头施展这趟五虎断门刀法,刀光霍霍,带得飒飒风声,崩、扎,挑,删,砍、劈、剁,一招一式全见功夫。双掌镇关西辛维邦老镖头,在这把铰钢虎头刀上有二十多年的功夫,实有独到之处。

吞、吐,撤,放、撤步抽身、蹿高纵矮,虽是这般年岁,武功上绝不稍弱。这帮匪掌中这封日月轮,也有独到的功夫,擅夺敌手的兵刃。点,崩、砸、压、劈、耘、锁,拿,这八诀已练到精纯的火候;双轮运用开,上下翻飞,手法紧妙,身势灵活。

双掌镇关西辛维邦的铰钢虎头刀,以厚实见长,此时可有些敌不过匪徒这种轻灵巧快了。两下里走到二十余招,老镖头的刀已有些递不进招去。就在这时,突然那公积仓那边有人高喊:“堡主快来!这里有贼。”跟着“哨哨”的起来锣声。这一来匪徒似乎一惊,虚点了一轮,向辛老镖头说了声:“恕我不陪,十二连环坞再会!”嗖的身形如箭,一纵身出去三丈多远,再一耸身,窜入林中。

第三十五节 勘盗迹金刀叟巧试轻身术

老镖头哪肯就舍,提刀再追,跟着听得背后有人招呼道:“辛老镖头么?老镖头请留步。”双掌镇关西辛维邦只得收住势,回身查看,见是两个少年,自己并不认识,想这是淮阳派的门下。双掌镇关西辛维邦忙说:“二位师傅,恕我眼拙,匪徒亟须追赶,二位为何拦阻。”两少年答道:“我们是本派门下弟子甘忠、甘孝,奉派保护公积仓的,老镖头这般年岁,堡中道路又不熟,匪人他逃不出手去……”

这两人话没说完,老镖头见从公积仓转角处走过两人来,辛老镖头不禁有些怀疑。原来听那边先喊了声堡主,可是迟了半晌才出来,这是什么原故。思索之间,只见那两人一面低声说着话已走过来,仔细看时,正是副堡主徐道和来到近前。

徐副堡主说道:“老镖头在这里了,匪徒胆大,竟敢与老镖头动手。这一知难而退,叫他尝到我清风堡的厉害。我听他们报告说,他们拦阻老镖头正是因为这一带过于荒僻,潜身的地方过多。老镖头道路不熟,易为敌人暗算,老镖头与刚来的匪徒有个认识么?”

双掌镇关西辛维邦不山一怔,立刻答道:“堡主怎么知道我与匪徒相识?”徐道和嗫嚅道:“我是听他们说的,老镖头对匪徒似曾相识。老镖头不要多疑,我们深盼能知道匪徒的来历,可以易于应付。老镖头很辛苦了,请到公所休息。王师兄已带人排搜,虽不能把匪徒成擒,也不致任他在堡内猖狂了。”

双掌镇关西辛维邦怫然不悦,只是徐道和话说得委婉,辛老镖头不好发作,只得说道:“我辛维邦是疏放成性,不自检点,若不是有交情的地方,颇易引起他人猜忌。我因为已追上匪徒,再叫他从我手中逃出去,恐落卖放之嫌哩!”

徐道和忙说道:“老镖头说哪里话来,我们对老镖头这么热心帮忙,承情不尽。要是再那么不通情理,岂不叫朋友寒心,老镖头咱们走吧!”

辛老镖头微微一笑,不便再说什么,随着副堡主徐道和往公积仓这边走来。赶到老镖头随着徐道和再转到丰余公积仓,这里不象方才的情形,围着丰余公积仓的四周,多添了不少灯笼火把,可是这些亮子全是挂在竹竿上,或是插在树枝子上,并不见防守的人。赶到徐道和走到近前,立刻从转影中拥出一队队的庄丁,全是弓弩箭手,向徐道和报告,这仓房一带,并没有匪徒侵入。

徐道和嘱咐庄丁,照样暗中防守,不得稍有疏忽,致干责罚,防守丰余公积仓的遵命退去。原来这丰余公积仓外面看着并没有什么防守的人,可是这里全是埋着暗桩,因为这里是清风堡绿竹塘的命脉所在,对于防守止比别处紧严。这里平时总是长久预备着四十名庄丁,不过这里的庄丁是特别教练的弓弩手,散布在仓房四周,身形全隐在暗中,只管拒敌,不管对敌,只拒匪人不叫他越雷池一步,就算尽了防守的能事。

且说这位副堡主徐道和,陪同辛老镖头往乡公所这条路走来,一转到南北竹林夹峙的大道,这时跟方才已变换了一种局势。只见这条道上遍布庄丁,隔五步有两名庄丁,是一对对同样武器。这种布防的庄丁,是每小队十二名,一队钩镰枪,一队双手带大砍刀,一队匣弩,把这条道防守得贼人休想侵入。这时那木柝的声音全在西北边围子一带,老镖头本想到后面查看查看,无奈副堡主徐道和神情很是冷淡,走在道上虽然还是客客气气的应酬。辛维邦也是老于江湖道,什么情形看不出来,自己索性不再多事,好在于心无愧,倒不便多寻烦恼,径随徐道和转回乡公所。

原来鹰爪王跟师兄金刀叟邱铭,从乡公所里追赶那徒,只为匪徒颇具非常身手,纵跃如飞,已逃出乡公所。这师兄弟跟踪追赶慢了一步,被匪徒快着两个飞身纵步,赶到这师兄弟沿着竹林大道往后赶下来,匪徒用飞蝗石把沿路的灯光打灭,身形更是隐现无定。赶到了十字路口,匪人竟用声东击西之法,越过要口,用飞蝗石故意打向往把式场去的那趟道。这一来以金刀叟邱铭和鹰瓜王这般成名的英雄,依然为匪徒所骗,两位老英雄竟顺着这条道追下来。

一到把式场里,鹰爪王蓦然醒悟,忙道:“师兄,我们这真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了。匪徒无论如何,绝不会奔这里,这一带是一条死路,公积仓那边虽是樵采的小道,外人不易辨认,胆量大的一样能找得到另外通后围子几条小道。这匪徒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故智,把我骗了。我们还是得赶紧搜寻,真要这么叫他任意出入清风堡,我们弟兄就栽到家了。”

金刀叟邱铭也十分愤怒,自己定要会一会这匪徒,叫他多少得稍尝淮阳派的手段。师兄弟从把式场翻回来,鹰爪王本想先到丰余公积仓查看查看,因为那里是这绿竹塘根本重地,不料要穿过这条横路,从北边如飞的窜过一人,鹰瓜王忙喝问:“什么人?”

那人蓦的站住道:“可是堡主么?我是巡防后堡门的钱钰,围子发现匪人的踪迹,故此来报告堡主,可要查验盗迹?”

鹰爪王暨金刀叟邱铭答了声,“好!”立刻扑奔了后围子,出了这片连亘不断的竹林,前面一簇簇的庄丁,执着灯笼火把,沿着围子梭巡。

这两位老英雄来到近前,只见防守后堡的头目过来,引领着鹰爪王与金刀叟邱铭,走向后堡门偏东一段栅墙,有一队弓箭手散布在这里。钱钰从庄丁手中要过一盏孔明灯来,把灯门扭开,一道光华向围子上面照去,稍一移动,那道灯光照定了一处,不再晃动,钱钰说道:“堡主看,上面的网铃不是已被匪徒割了一段么?”

金刀叟邱铭倒吸一口气道:“咦!此人好厉害的手段,堡中巡查不算严,此人竟能在这种险要的地方下手,绿林道中象这种高手还真少见哩!”鹰爪王更用手一指这竹栅的下面,向那邱铭道:“师兄,再看看这下面,更非会一些平常轻功的人所能着足。”

邱老英雄借着火把之光一看竹栅外,仅仅是二尺多的地方,紧接着是一道斜坡,下面就是护庄河。凡是练武的,一望而知这种窄小的地方,绝不能施展手脚。轻功提纵术纵然怎么好,也得分施展的地方,就凭这种步眼全换不开,任凭多好的功夫,也被地势限制着,所以一望即断定这个夜行人,实具非常身手。

遂向鹰爪王点头道:“师弟,这匪徒实非一般江湖绿林道可比,若是凤尾帮中人,也定是领袖人物,我倒得细看。钱钰,你给老夫掌着亮子,老夫我要查看查看。”

说到这个看字,把掌中刀往背后一插,往前一垫步,身形跃起。如一只灰鹤,蹿起有两丈左右,身形往下微沉,已经贴到网上。双手捋住了两根竹梢,竹栅微颤了颤,网铃绝没被震响。下面弓箭手又取了三盏孔明灯,连前四盏灯光向上面照来。

这位老英雄金刀叟邱铭,借着灯光一看,这人不仅轻功超群出众,断铃网、削竹梢,刃物既异常犀利,手底做下活来,更是干净爽利。他割的这段网铃,是拣着那一整段结联的地方断的,跟左右相连网绳虽全连系着,全是从绷弓子的地方给割下二尺见方的一片来,凡是设被割的网铃照样绷着,所以从这破口入窑,绝不会把网铃带响了。金刀叟又从削断的竹竿处探头往外看了看,别处再没有痕迹。

这位老英雄这时是面向着竹栅,背向着堡里,只用两足鞋尖微点着竹节。这时忽的双臂一用力,两手握着竹栅的竿子,两足离开,全身往上一拔。全身全交在两臂上,倏的把两条腿往上一蜷,脊背向后躬开,双足蜷到小腹一平,用两足尖一蹬竹竿子,脚面一踹,同时把竹竿子的双手一松,全身往后一翻。竹栅上面微微一颤,网铃“哗啦”一声微响,老英雄“咻”的从上面倒翻下来。身往下落到七、八尺,一个“细胸巧翻云”(细胸亦为鹰类),“咻”的仍然是脸朝竹栅,往地上一落,脚尖着地,全身往下一蹲,双臂一振,拿桩站稳。一班庄丁及淮阳派绿竹塘学艺的弟子们,无不咂舌惊服。这才是名不虚传,淮阳派真个绝艺惊人,老前辈真有老前辈的本领。

这位金刀叟邱老英雄在本派中据说比上一代的铁蓑道人、燕赵双侠差的很多,可是他老人家已有这种惊人绝艺,那三位更不知有多大绝技了!当时不仅一班少年门下敬服,鹰爪王也是惊叹!师兄年届古稀的老头,不止功夫没搁下,内功更有进境了。忙向前说道:“师兄的提纵术称得起炉火纯青了,小弟颇有些望尘莫及,师兄查看的怎么样?”

金刀叟邱铭道:“师弟不要谬赞,小巧之技,算不得功夫,只是敌手实非碌碌之辈,不可轻视。此处是他入窑地方,论理应该撤亮子埋伏,等他入网。不过我看这么对付具这种身手的敌人,徒贻笑柄,狡诈的鱼儿岂肯上钩,我们须防他另从别处‘扯活’。这种网铃乃是铁蓑道人前辈所制,被匪徒毁多了,定叫老前辈责备我们防守无能,丢淮阳派的脸面。这里索性多留些人把守,我们赶紧沿竹栅排搜,看他怎样出境,师弟看怎样?”

鹰爪王点头称是,立刻令钱钰传木柝,调人这边来。更令几个少年门下驰报已下道的师傅们,沿东南栅墙排搜。鹰爪王和师兄金刀叟邱铭,从栅墙这一带,往西北排搜下来。往西北奔出没多远来,听得丰余公积仓一带信号声响,声震四野。鹰爪王向邱铭道:“师兄请听,公积仓一带恐怕有动静了。”这师兄弟遂从这里扑奔了那丰余公积仓。往前走了不远,突见从一片密松夹道的小道上,“嗖”的蹿出一条黑影,捷如飞鸟,奔了西北栅墙。

这师兄弟微一停步,看出此人不是本堡的人,断定是匪徒。两位老侠一塌腰,“嗖嗖”的纵跃如飞,蹑着匪人的后踪追赶下来。这里离后面栅墙一带不远,不过三四箭地。这条黑影奔了后栅墙偏西一带,两位老侠知道这匪徒定是想从这一带扯活。双侠脚下加紧,眨眨眼间离这匪徒只有四、五丈远,鹰爪王一声断喝道:“朋友,别走!王道隆这里稍尽地主之谊,朋友你站住吧!”

任凭鹰爪王怎样招呼,只不肯答言,就在鹰爪王发话的工夫,那匪人已经到了栅墙下。金刀叟邱铭见匪徒志在脱身,不肯答话。金刀叟邱铭勃然大怒,一声断喝道:“朋友,你太不懂面子了,再不留步,我可要强留了。”

老英雄忿怒之下,往前紧纵身形,施展蜻蜓点水的轻功,这手功夫是一口气三个纵身,只见起落之间,已被追近。就见前面那条黑影施展巧燕穿林,“嗖”的腾身蹿上栅墙,只见他身形贴在竹栅上,竟自回头向下招呼道:“堡主,闵某已瞻仰了贵堡的一切,咱们后会有期。”

下面的老英雄邱铭喝了声:“朋友,你回来吧!”手一抬,“嗖”的一点寒星向上面打去。上面匪徒喝了声:“来的好!”克嚓一声响,竹栅上梢齐折,倏的从上面砸下来。

金刀叟邱铭打出的一只四棱凹面透风镖,被这段折下来的竹栅挡回,“呼”的一响落在地上,砸的地面尘沙飞起。金刀叟是连环镖法,头一镖发出,第二镖第三镖跟着“嗖嗖”破空打去。匪徒正是从折断处翻到栅外,面向栅里,一支镖擦着肩头过去,第三支镖是奔下盘,正奔右迎面骨。

匪徒双掌把着竹栅折断处,急忙右腿往上一拧。哪料镖的来势劲头,正穿到竹栅的孔内,镖锋被竹竿一碰,往右一摆头,正穿在匪徒右腿肚子侧面。匪徒武功精湛,内力充足,“吭”了一声,左臂抱定竹栅,左足也抵住了竹栅,一蜷右足伸手把镖起下来。这时忽见一人用鹤冲天的轻功飞蹿上竹栅,距自己落身处六、七尺远,匪徒为要用手中这支镖伤来人,忽的想起,镖上定有血迹。

不欲示弱于人,遂说了声:“闵某拜领厚贶,十二连环坞凭箭换镖,再会吧I”匪徒随即一飘身,轻如落叶,坠栅墙下。

栅墙上面正是鹰爪王,见匪徒一缕黑烟已飞渡护庄河,如飞逃去,鹰爪王知道不易擒他,惟对于匪徒折断竹栅颇有怀疑:若是折一支竹竿还不算什么,这一排竹竿,只一举手之劳,就能折下来,任凭有多么厉害的手法也不易攀断。遂攀援了近前,从断口处一察看。果然不出所料,这断口处全是刃物削的,连上面网铃也是早割断的。

当时上面没有灯光,鹰爪王无意中摸到竹栅上一片湿迹。鹰爪王心中一动,指尖沾湿处,就鼻上一嗅,已辨出是血腥,这才略舒胸中恶气。下面金刀叟邱铭向上招呼道:“师弟,匪徒已逃,穷寇莫追!他既不敢跟我弟兄较量,算是知难而退了。”

鹰爪王飘身下来,这时梭巡栅墙的庄丁,全飞奔过来,掌着灯光火把,见堡主在这里,齐来伺候。鹰爪王向金刀叟邱铭道:“匪徒不仅知难而退,已着了师兄一镖,总算在绿竹塘没讨了好去。”

说到这就灯光上一照,果然手指上沾了许多血迹,金刀叟邱铭微微一笑,随即将地上的那支镖拣起。这里安置下一队庄丁把守,鹰爪王自己跟邱师兄带着一队庄丁,掌着灯笼火把,沿着栅墙往前盘查。直转到前面,连遇到两队巡查的庄丁,全是从东南转过来,报告堡主,那一带没有什么事故。鹰爪王嘱咐防守各处,毋稍疏忽,这才随着邱师兄往乡公所走来。沿途直到乡公所门前,全是本派的一班门徒,分布把守。

赶到了乡公所前,只见公所里是一片黑暗,灯火全熄。才近门首,从房上飞身纵下来两人,口称:“师兄怎么样了?”鹰爪王见下来的正是师弟续命神医万柳堂、副堡主徐道和。鹰爪王忙答道:“匪徒被迫离开本堡,公所中怎样?”

鹰爪王一边问着,已一同走进大门。万柳堂道,“这里有这些人防卫,匪徒焉敢再来窥伺?”鹰瓜王见黑影中全伏有防卫的人,所有各房上全有人把守着。徐道和向头道院的房上连连击掌,跟着下来的是司徒谦,和本堡的门徒姜志远。

徐道和吩咐通知众位师傅,回厅房歇息,只令本门四门徒在公所一带梭巡把守,跟着传话庄丁把各处灯火依然掌起,一同来到厅房。只见厅房中先有两人,正是老镖头双掌镇关西辛维邦,和中州剑客钟岩正谈着这事。鹰爪王走进厅房,中州剑客站起,向金刀叟邱铭暨鹰瓜王道:“师兄回来了,匪徒留有一纸柬帖,来踪明白告诉我们,只要他离开清风堡,我们相见有日,正不必非捉拿他不可了。”

双掌镇关西辛老镖头此时寒着面色,神情很是冷淡。容中州剑客说完,突然说道:“王老师,我与万堡主是道义之交,与王老师不过慕名的朋友,此次贸然到贵堡造访,实觉造次。我这种狂放不羁;不自检点,热心太过,不是深知我的,极容易惹人猜疑,可是我辛维邦在江湖道上三十余年,只有知道我作事戆直,行为上有些任性,倒还没有说我狡诈机智的。我要看什么不合堡规,触犯贵派禁条的,务求看在江湖道的义气上,明白赐教,我辛维邦承情不尽。若是事事不肯明言,叫我不自觉中招了物议,那就跟我辛维邦不是朋友是冤家了。”

鹰爪王和师兄邱铭全是愕然不知所答,可是副堡主徐道和不由脸上一红,立刻回转头来,向屋中间看。鹰爪王和双掌镇关西辛维邦虽是初交,可是江湖道上彼此闻名已久。鹰爪王更因既为师弟万柳堂之友,师弟行止谨严,侠肝义胆,天生的明敏多智,饱经忧患,绝不会交结稍差的朋友。并且两个时辰前,老镣头尚怀着慷慨自助,以身许友,这时说出这种负气小家气的话来,必有原因。

向面前这几人的面上一扫,见万师弟也似带着惶惑不解的神色,遂满脸陪笑道:“辛老英雄请坐,请坐。”鹰爪王拱手让坐,又请师兄弟们落坐,含笑向辛老镖头笑道:“老镖头说哪里来?你我弟兄虽是初会,可是彼此神交已久。我王道隆久仰老镖头侠肝义胆,威名远震,今蒙老镖头不弃,驾临敝堡,慷慨相助,我王道隆感激不遑,焉能稍存猜忌,辜负朋友的热诚。小弟忝掌淮阳派门户,要是对朋友稍有疏慢,那就枉在江湖上立足了。老镖头既是冲着小弟与万师弟来的,本堡中如有简慢之处,还望老镖头多多担待。”辛老镖头不置可否,由万柳堂陪同至后面歇息。

鹰爪王深信辛老镖头绝不会作出这种卖友通敌的事,这其中恐怕有误会的情形,可是内中就有说是人心难测,谁也保不定谁怎样。老镖头虽是行为方正,颇具侠肝义胆,可是在镖行混了一辈子,眼皮子最宽不过,何况镖行历来就跟绿林道是离不开,就许跟这凤尾帮有什么渊源。况且辛老镖头又明说出和凤尾帮主天南逸叟武维扬是同门师兄弟,就难免存一分暗中维护之意。

这时众说纷纭,鹰爪王容众人把话说完,这才正色道;“众位师兄同门,我有两句不合时宜的话说出来,是与不是,请大家自管裁议。我想我们寄身武林,交游自广,不用说是干镖行的,就是我们戳竿子立场子的,何尝限定了不交哪一道的朋友。双掌镇关西辛老镖头维邦,三十余年闯荡江湖,绝非徒盗虚声可比,江湖道上实在‘万儿’够正的。

并且老镖头这几年已然洗手不干,退隐家园,为了我们这场事不远千里,跋涉江湖,一本侠义道的立身处世之道,替我们帮忙,我们凡是淮阳派门下应当如何感激。不论老镖头行止上有什么不检点的地方,我们也不能稍存猜忌,致寒朋友的心。何况凡事全有个理性在,遇事我们应该先辨一辨是非。以凤尾帮现在的情形,实非乌合之流,并且已经掳劫我们淮阳派和西岳派两爱徒为质,要挟我王道隆赴十二连环坞践约。

究其实不过是要把淮阳派扳倒了,叫他们凤尾帮独霸江湖,无人再作凤尾帮的对手。按所派来的全是江湖路上魁首,很无须再用人到我清风堡卧底。再说人死留名,豹死留皮,老镖头无论如何,绝不会趟这种混水。”

说到这向徐道和道:“师弟千万要嘱咐守公积仓的甘忠、甘孝,不准再放什么风言风语。咱不要管人家有什么可疑不可疑的事,我们只把作主人的脚步站住了,别落个对不过朋友才好。师弟,我们遇事总要有涵养,莫说这种事还是绝对不致于,即或真有什么不能立刻判断的事情,我们也要慎重从事。”

第三十六节 赴淅南风尘客策马踏征途

副堡主徐道和很有些不满,正色向鹰爪王道:“师兄,并非我不重视远来的朋友,当时的情形,实令目击者难免怀疑。我历来是只重公义,不论私情,但能保得我们清风堡的十一村不遭兵燹之害,纵然得罪朋友也没法子。不论怎样,我们弟兄不能为顾全朋友的面子,置乡邻父老兄弟的安全于不顾。小弟的性情,师兄定然深知,所以有时我做的事情很有不时宜的地方,师兄还得常常指教。”

金刀叟邱铭听徐道和这种话说得过形放肆,忙拦着道:“徐师弟,你是豪爽的性情,倒是江湖人的本色,交朋友愿意交你这样的,可是有时不是彼此知性至近的朋友,就容易误会你对朋友冷落了。现在所有在座的,全是我淮阳派本门人,谁说什么万师弟也没有关系,若是有外场朋友就不合适了。

再说万师弟也没有什么说的,他的为人处己谨严,待人宽和,那种精明干练,连我们归隐的老前辈全特别的器重他。好在辛老镖头是他的朋友,纵然我们有什么不周的话到他耳中,他定能一笑置之,变着法子消弭误会;要是没有多深涵养的,自己的人先要闹出意见来。徐师弟,你说是不是呢?”邱老英雄用委婉的话一点徐道和,示意他说话这么没遮拦,只怕本门师兄弟中,先不能容。

这时副堡主徐道和也觉着自己的话实嫌过冷,幸而万师兄没在座,若当着他真有些不合适了。不由一阵讪讪的向金刀叟邱铭道:“小弟实是江湖上少阅历,只觉着只问心无愧就是了。有时话说完了,事作过了,也觉着差的多,往后师兄多指教小弟才好。”

鹰瓜王见徐道和已被师兄邱铭责备了,自己便不再开口,只微把头点了点。这时续命神医万柳堂又从外面进来,那徐道和就要出去,万柳堂道:“师弟别走!小弟追贼时,辛老镖头热心太过,不自检点,引起了误会,师弟你万不要介意。师弟你和辛老镖头虽没有交情,可也没有嫌隙,师弟你为的是本堡安危,这是为公。我这人你是知道的,我虽说是有些城府,可也是拦不住事。

我方才设法盘问过了,辛老镖头仅仅是和武维扬是同门师兄弟,可是好几十年谁也没见过谁。老镖头当年走镖是在大河南北,辽东辽西,绝没到过江南,这是人所共知。老镖头说是,只要有人证明在来清风堡绿竹塘之先,与他师兄武维扬见过面,老镖头愿把全份家产送给他。这么看来,辛老镖头实没有暗中维护武维扬之意。师弟千万不要再动疑心,倘有些差迟,全由愚兄个人负责。”

说到这,那副堡主徐道和道:“万师兄这么顾全一切,我任什么话不说了,我深盼师兄能担待我粗率就是了。”

鹰爪王恐怕彼此话一说多了,没有什么益处。遂向徐道和道:“徐师弟,你和万师弟彼此把话说穿了,自己弟兄还用什么客套,我们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咱们还是赶紧计议入十二连环坞的事吧!”鹰爪王拿这话一拦,才算把这回事给抛开。庄丁这时给大家重新泡上茶来,大家各抒己见,对于十二连环坞践约赴会的事,商量了一番。这时天已微明,徐道和把各处布防的卡子全撤下来,大家梳洗完毕,徐道和赶紧饬庄丁去修补栅墙网铃。

这里正计议着起身,庄丁进来报,外面有自称归云堡的门下,求见堡主和万老师。鹰爪王回头见司徒谦正在屋中,遂派他去把来人接进来。只见进来的一共是六位,鹰爪王一看,内中除了传侠义柬的祝民瞻,有两个是本派的门徒,临城赵龙云的门下,孙玉昆,孙玉岗弟兄两人,那两位是武林旧友,沧州武师计筱川和十八盘岭太极手柳逢春,另有一个英爽不俗的少年,自己竟不认识。

暗怪这报事的庄丁,过于糊涂,既有宾朋在内,怎的不说明了,这太觉简慢朋友了。遂抢行了两步,向太极手柳逢春、沧州计筱川抱拳拱手道,JJ柳大哥,计五弟,我们太以简慢。二位这么远的道路,不避风尘劳苦,肯来帮忙,太叫我王道隆感激不安了。”这两位武师忙向前咎礼,在座的英雄全向前和这两位武师叙礼。

鹰爪王随向祝民瞻道:“这是何人?”说话中一指那少年。这位英俊的少年不待祝民瞻答话,抢步向前给鹰爪王磕头道:“弟子是燕赵双侠的门下弟子,姓祝名龙骧。随侍家师跟祖师,不能早来叩见师伯,请师伯给弟子引见各位前辈。”

鹰爪王道:“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你师傅跟祖师全好?”

万柳堂等这才知道这就是燕赵双侠的徒孙、李遐龄的弟子,一向很听江湖人称道。燕赵双侠门下,虽已传了两代,但是双侠只收了李遐龄这么个弟子,李遐龄只收了祝龙骧一人,双侠再不准李遐龄收徒。

这祝龙骧深为两位师祖所爱,祝龙骧不仅蒙师傅传了淮阳派的武功,并得师祖燕赵双侠授以绝技。双侠游侠四方,却令李遐龄照管庄园,带着这个徒孙到处行侠作义。祝龙骧随着师祖在关东口北一带行侠作义,只三、四年间,威名震动绿林。提起小侠祝龙骧,江湖闻名,可是本派的一班师长全没见过这个小侠客。此时万柳堂一细看这个徒侄:骨格清奇,二目神光奕奕,两太阳穴凸起,内功已到了火候,果然是深得淮阳派武功真传。

这时小侠祝龙骧见师伯问到自己师祖和师傅,忙站起来答道:“弟子祖师身体还康健,恩师令弟子向师伯前请安。此次因为师祖到口北未回,我恩师因为事关淮阳派荣辱关头,岂容漠视,所以先遣弟子赶师伯这里听候驱策。弟子的师傅已经赶奔口北去给我师祖报信,大约我师祖得着信定急赶来。”鹰爪王点头道好,小侠祝龙骧遂挨次的向本门中师祖师伯平辈师兄弟等行礼如仪。鹰爪王请十八盘岭太极手柳逢春,和沧州武师计梭川落坐。徐道和从后堡回来,随即令厨房齐备酒席给柳逢春,计筱川落座洗尘。

柳、计两位武师细问起与风尾帮结仇的经过,由鹰爪王把以往的事向两位说了。计筱川眉峰微蹙,向鹰爪王道:“王老师,这凤尾帮总舵可曾到过么?”鹰爪王道:“当年凤尾帮没迁移之时,原设在鹰游山,只是经这天南逸曳武维扬重建凤尾帮,再立内三堂,把总舵移到浙南雁荡山分水关的十二连环坞,就不得而知了。这十二连环坞的所在曾向一班同道探询,全是知道的不详细。五弟,对于十二连环坞可到过么?”

计筱川方要答言,庄丁们把酒饭已经开上来。鹰瓜王一看,双掌镇关西辛维邦还没有过来,遂看了师弟万柳堂一眼,随向副堡主徐道和一点首,徐道和凑了过来,低低说了两句。徐道和看了万柳堂一眼,点点头,随向万柳堂说道:“万师兄,辛老镖头已醒了么?我去请老镖头一块入座吧!”

万柳堂道:“徐师弟你这是给我十足的面子了。辛老镖头为人过于戆直,实欠随和,师弟,你就多避屈吧!”

徐道和陪笑道:“师兄说哪里话来,我们是作主人的,哪好开罪朋友,受同道的指责?”说着匆匆往后走去,不一时徐道和把辛老镖头请了出来。

沧州武师计筱川敢情和辛老镖头是武林旧友,计武师抢步向前道:“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我竟不知道老哥哥早到了。”辛老镖头随也欣然握手互道契阔。计筱川又给柳逢春引见了,大家挨次的入座。

酒过三巡,计筱川接着方才鹰爪王问的话说道:“王老师,这南方的武林道江湖道,小弟更认识的有限了。这凤尾帮的总舵确是非常隐秘,因为我有个拜兄,就在浙南瓯海缉私营当统带,是常常的跟凤尾帮接触,咱所以对凤尾帮非常注意,可是始终没有证实了他们总舵设在哪里。

大概的情形,只知道在分水关附近,大约这十二连环坞是他这总舵自己立的名目;若是原有的地名,无论他如何隐秘也总能查出来。我想这次我们到了雁荡山可以请我拜兄帮帮忙,叫他找几个当地的眼线,给我们摸清了凤尾帮总舵安在哪里。我们摸清了十二连环坞的所在再下手,岂不是事半功倍?”

万柳堂等全点头道好。当时在桌面上,万柳堂等不得不随声附和,顺情说好话。可是凭一班行侠仗义,闯荡江湖的成名英雄,就让他十二连环坞隐在深山,藏在绝顶,也不难搜寻,真要是倚靠到官家的吏役,那也太给武林中朋友留笑柄了!

不过武师计筱川也是朋友的热肠,怎好当面却人家的盛情?且说当时席间谈论到十二连环坞之事,鹰爪王见座上有大师兄嵩山金刀叟邱铭和中州剑客,递站起来道:“请示邱师兄,钟师兄,十二连环坞之约,不容延缓,师兄有什么主张,还请指教?”

嵩山金刀叟邱老英雄道:“师弟,你既掌着淮上清风堡绿竹塘的门户,一切事你自管分振。愚兄与钟师弟,久离绿竹塘,本堡中一切规模布置,多有隔膜。师弟,你看着分派吧!”

鹰爪王立刻答道:“师兄过谦了。”说到这,又向鲁南老镖师侯泰,双掌镇关西辛维邦两位老英雄拱手道;“侯老师、辛老师,请二位指示一切,小弟敬谨受教。”侯、辛二位老英雄全请鹰爪王分派,不必客气。

鹰爪王这才说道,“众位师友,我想这次凤尾帮又遣天罡手闵智到本堡暗下柬帖,我门下弟子华云峰,与西岳上天梯碧竹庵的女弟子修明,被帮匪掳掠,看情形多半已被劫入十二连环坞。到这种地步,两派已然势不两立,只有武力解决,势难再缓。西岳侠尼中途分手,率四弟子先走一程,原定在清风堡绿竹塘相会,同赴十二连环坞,如今未到,定已赶赴浙南雁荡山分水关。

侠尼不仅因为我们淮阳派的事牵掣她爱徒罹难,帮匪竟因败在侠尼的镇海伏波剑下,怀愤报复,火焚碧竹庵,侠尼更难容忍。我想侠尼定是要先赶到十二连环坞,我们岂能不赶紧接应!倘若侠尼稍有失闪,我们就愧对武林了。我打算在饭后立刻起身,兼程而进,师兄们以为如何?”

金刀叟邱铭与辛老镖头等全深以为然。鹰爪王遂接着说道,“这次从乾山归云堡万师弟那里,备侠义柬,按所到的人,一定还有后到的。万师弟的三弟子贾斌尚没有回来,请万老师,计老师和龙骧先在绿竹塘暂候,不论后到有多少人,只可随到后赶往浙甫瓯海道,乐清县东关外东平坝,那里的大客店里聚齐。

凡是我们落店的地方,必在店墙上留暗记,只要有粉竹叶,就有我们的人在那里。”说到这句,向副堡主徐道和道:“徐师弟,凡是按侠义柬赶到本堡的,请师弟妥为款待,不问来人行装是否充裕,师弟务必每位预备一骑快马,三十两纹银,请他赶到雁荡山乐清东关为要。”

徐道和道:“师兄,这些事交给我绝不会误事。”

鹰爪王道:“好吧!师弟多分心吧!现在请师弟预备十几匹快马,鞍羁不取华丽,只要坚固耐用。再给打点五百两银子,全要散碎的,分打成四个包裹,要便于携带,此外要给预备鹅翎子一包。”

徐道和答应着,赶紧去照着吩咐的预备。

这里鹰爪王复说道:“我们这次赶奔雁荡山,只好兼程而进。水路虽近,只是太慢,若是从陆路步行,所去的人固然全是有武功的不算什么,可是道路太远,风尘过于劳顿,到了那里,就得预备与帮匪一拼,那叫我于心何安?

好在我们这清风堡养有几十骑骏马,是乡团用的,请众位师友乘骑代步。众位来到清风堡,本当稍息劳顿,事太紧急,只得屈尊大家,即日起程。这种不近人情的地方,还得请多多原谅。俟十二连环坞事完,我再挨位拜谢。还有现在发捻已经大举窥秦,这皖浙一带,正是发捻盘据的地方,并且时与官兵抵抗。

我们这一路直奔浙南,正走发捻扰乱,或是官兵驻屯的所在,这么些人路上定有阻滞。我想我们不如打着镖局的旗号走,我们乔作走镖回来,比较便利的多了。可是得往凤阳一行,借凤阳府东义盛镖局镖旗用用,众位看这么办,是否可行?”

老镖师侯泰忙道:“王师兄不必费事了。我这次来,一半是接侠义柬,本着门规来效劳,假使没有掌门人的束召,我也要来的,因为我已预备封刀退隐,不再吃江湖饭了。我把我经管的淮阳镖局子结束了,带着总镖旗到绿竹塘祖师前来封刀归隐。师兄,我的事正好跟凤尾帮的事完了再办,用咱们体门的镖旗岂不省事?”

鹰爪王欣然道:“既是侯师弟带了镖旗好极了。那么诸位没有什么意见,咱们今日就起程了。”

这时徐道和从外进来,后面却随着两个庄丁,托着两个托盘子,里面是酒壶酒杯。徐道和来到席前,向鹰爪王等说道:“师兄们和众位老师,为淮阳派争门户存亡,小弟为联庄会的事不能撒手,不能追随众位之后,很觉抱愧。今日起行,小弟各敬一杯水酒,聊壮行色。祝师兄等此去,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淮阳派能在江湖上树立不摇动的根基,祖师爷多嘉惠师兄们吧!”

说着头一个,就向双掌镇关西辛维邦献酒。老镖头见徐道和从今日对自己十分恭敬,自己也就欣然接酒一饮而尽。不过自己打定了主意,要破出未了之年,为淮阳派效点真力量给他看看。这一来,这年届古稀的老英雄,险些十二连环坞丧命,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徐道和挨位的敬酒,晚一辈的弟子全离席侍立。酒敬完了,大家也就离席。到了巳未午初,老少英雄各自整理兵刃包裹。鹰爪王又把十一村的首事父老托付了一番,命庄丁把马匹备好,这就起身。每人是一个黄包裹、一包散碎银子,一色的十七匹白马。马上是一袋干粮、一只水壶、一小口袋草料,虽全是奔官道走,徐道和这种预备,以防不虞。柳逢春等十分佩服徐道和所以能替鹰爪王掌清风堡绿竹塘的门户,实在调度周详。一包长鹅翎,交与师兄鹰爪王,每人给二支,一支预备夜间遇事时应用,是敌是友,容易分辨,多一支预备有了遗失,不叫误手使用。

鹰爪王这次是除了这一班武功出众,艺业惊人的同门师友之外,并把守公积仓的甘忠,甘孝两人带着,跟着绿竹塘管事的头目名叫地理图夏侯英的,也叫他跟随。

这夏侯英在绿竹塘原是一名常年守卫清风堡绿竹塘的庄丁头目。这夏侯英虽不到三十岁,可是从十九岁就身入江湖,在镖行里干了些年。后来因为年轻,不时受人家轻视,一怒走了镖行,举家迁到绿竹塘来住。正赶上绿竹塘成立联庄会,夏侯英遂在庄中充了乡勇,颇为正副堡主所赏识,遂令夏侯英当了头目。

夏侯英也真办事,对于各处里交接的事,真是没有办过错事,并且还对各处地理极熟,此次鹰爪王竟自把他带走了。当时一共是十七个人,十七骑骏马,可说是轻装简从。这时堡中的首事,全衣冠楚楚的送的出来。鹰爪王遂谆谆嘱咐,务必对于庄中事多多留意。副堡主徐道和亲送鹰爪王出庄,直送到吊桥外,拱手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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