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早,起得也早。
我醒来的时候天还是灰蒙蒙的,窗外传来雨水敲打防盗窗的声音,太阳不知还在何处。自从黑洞出现,整个地球的气候好像也变得不太一样,我早就习惯。我勉勉强强起床,走到昨日不曾关上的窗户前,雨水早已经飘洒进来,把附近的地面打湿一片,细微的雨水也顺道把我的面庞弄得湿润。
还没到吃早饭的点,于是我拿出一把折叠伞,准备下楼去看老耿。对于我来说,在这座城市里,只有称得上是朋友的,恐怕只有老耿一个人。尽管天色还早,老梗的报刊亭还是已经开张,路边多了一架巨大的户外伞,老耿就躺在户外伞下的那架躺椅上,呆呆地盯着手中的报纸。
老耿没有打开他自己的收音机,这让我感到有一些奇怪。随着我走上前去,离老耿越来越近,我甚至都听见老耿粗重的呼吸声。这让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
“老耿?”我轻声叫了一声。
老耿没有回头,依旧呆呆地看着报纸,面无表情。
“老耿你怎么了?”我收起伞,钻进户外伞下,站到老耿身边。
老耿把手里的报纸对折,递给我。
我拿起报纸——看日期应该是最新的一份——看到标题就是关于昨天的喂食直播。
“南边死人了。”老耿闭上眼睛。
“那不是很正常嘛。”我轻轻一笑。这世道每天都有人死,饿死、冻死、杀死、淹死,没什么好奇怪的。
南边死人那就更正常了,今天的南半球已经集中了一半以上的人类,暴乱、骚动、病疫,无时无刻不在发生,每天都会有成千上百的人死去。
我真觉得不等黑洞吞噬地球,人类就把自己糟践完了。
“你继续看。”老耿依然闭着眼,他的手指伸上来,指了指报纸上的重点新闻区域。
“特大...暴动,”我一个字一个字看下去,“阿根廷居住区的‘地球党’发生武装暴动,截止凌晨三点已经造成三十万伤亡。”
“地球党”,与“逃离党”相反,他们是一个决心向黑洞开战,守护地球的“正义组织”。地球党一直反对联合国的逃离政策,常常在南半球发起武装反抗暴动。
可我没想到...
“这么多!”我放下报纸,震惊地看向老耿。
“昨天那个直播结束就开始打了,”老耿睁开眼,拿起他那不离手的老茶杯,嘬了一口茶水,吐出茶渣,“飞机大炮导弹都拿出来了,地球都没了他们还有心情打个锤子。”
“联合国不去管?”我问。
“管,咋不管,立马出军队了,”老耿瞥了我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阿根廷那里人有多少,往城里发一炮就死一大片,那两个打来打去,死的都是那些百姓。”
就这样死了三十万。
我咂咂嘴,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新闻上都说南半球人有多少多少,可我脑子里都没有过准确概念,现在我才知道那些地方会有这么拥挤。
“也差不多打完了。”老耿看着雨水顺着户外伞的伞沿留下,手指慢慢敲打在躺椅的扶手上,“差不多死了个五十来万吧。”
“老耿,你这话有点没人情了,”我说,“好歹都是一条条人命啊。”
“人个屁,巴不得全死了,”老耿突然抬头直视我的眼睛,“空出五十万,你去不去?”
“去...去哪?”我后退两步,老耿好像要吃了我,就和街道边觅食的野猫一样野性。
“阿根廷。”老耿一个字一个字从嘴巴里挤出来。
阿根廷?
南半球?
“老耿你在开什么玩笑?”我牵强一笑。
这场雨好像吸走了空气中所有的温度,此时的我有些发抖。
“一张票二十万块啊,你有这么多钱么?”我对老耿说。
“船。”老耿开口,“福建的蛇头一个人收十万,俺们先到福建,就坐船去阿根廷。”
“开玩笑吧。”
老耿肯定没有在开玩笑,他的眼神太认真了。
“你有五万吧,五万总有吧,俺出十五万,俺俩一起走,俺和你熟,路上也好照应。”
老耿这么一说,我就有些犹豫了。
二十万我肯定没有,但是五万块我还是拿的出的。卡里还有六七万存款,都是我为了以后买票而攒下来的。
谁没有个逃离梦?
阿根廷的特大暴动就像一把火,在老耿这根犹豫的导线上烧了一把,熊熊燃烧。
于是,老耿炸了。
也准备带上我也炸。
“去不去!”老耿的眼神钳住我的呼吸,让我有一些不安。
“我...不知道。”我就这么回答老耿。
我真的不知道。
在举目无亲的阿根廷多活几个月?
就为了多活这几个月,就要住在异国他乡?
我真的不知道。
迷茫。
我在老耿的注视下,撑起伞,向菜市场的方向走去,身后有躺椅发出的吱嘎声,应该是老耿站了起来,他目送我离开。
我在思索和矛盾中走进菜市场,门口的瞿大妈叫了我许久,我才反应过来。
“孩子,你今天怎么了?”瞿大妈问我。
我回应:“没事瞿大妈,在想一些事情,就没听见您说话。”
“也要注意点身体,这年头药也贵。”瞿大妈皱着眉头。
我没有买瞿大妈的菜,继续往里面走,却发现今天的菜市场有一些莫名的安静。
“怎么回事?”我边走边想。
我知道了,是少了邵大妈一群人的说话声,通常这时候她们也应该在菜市场里等购特价菜了。
我跑回大门口:“瞿大妈,今天邵大妈她们来过么?”
听我的话,瞿大妈的脸突然垮了下来,她冷哼一声,酸气得说道:“老邵啊,她命好,昨天晚上就被他儿子接走了。”
“接走啦,接去菲律宾啦,听说她儿子已经在南非那边找好关系啦,不久又要搬到南非去啦。”瞿大妈摆弄她菜摊上的青菜,穿在身上的围裙有些污垢。
“接走了。”我重复一遍。
“阿拉没这么好命,只能在这里等死啦,儿子不争气,现在还在家里躺着。”瞿大妈骂骂咧咧,继续摆弄她的蔬菜。
我默默退后。
邵大妈也走了。
我还这么年轻,凭什么要这么早死?
是啊,为什么?
“就算到了阿根廷,我哪还有钱生活?”想到这里,无力感就像扑面而来的海水将我吞噬。
今天我没有买菜,我没有心情烧,也没有心情吃。在那家无人便利店里买了两袋牛奶和一包面包。
我特意绕过老耿的报刊亭,从小路进楼,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答复老耿。
我真的不知道。
回到家,午饭就是牛奶配上面包。
吃完。
整个下午无所事事,我不想看新闻,不想看书,也不想午睡,我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个下午。
到了晚上,下了一个下午的小雨中午变成了暴雨,雨滴如炮弹一颗颗打在玻璃上,打在窗外的防盗窗窗檐上,清脆扰耳。
我的注意力从天花板转到了窗外,看着雨滴在玻璃上绽放的尸体,感觉到这啪嗒啪嗒的声音有一种特别的魔力,让我繁杂的情绪舒缓了不少。
喝完牛奶,我就眯眼入睡了。
这一觉,我睡到了中午,我的身体异样得轻松。
暴雨后的阳光撒在脸上,有一股说不出的美妙温柔。
这一刻我终于得到我心中的答案。
我不能放弃这种美妙温柔!
我要好好活下去!
啪得一声,我从床上腾起,疯了一般得寻找我的银行卡。
衣柜、抽屉、储物间……
“该死,该死,银行卡呢,我前几天才看见过!”我寻得满头大汗。
最终,我在《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的夹页里找到了它,原来我把银行卡当做了书签!
“找到了!”我兴奋得大叫。
我冲出家门,听见街道上有小货车驶过的声音,柴油机在宁静的街道上发出了响亮的声响,一时间盖过了蝉鸣鸟叫,吵得让人难以入睡。
但我不在乎,我的脑子里满是逃往南方的喜悦。
我冲下楼,冲到老耿的报刊亭前。
可。
报刊亭没开。
铁门与铁窗闭得死死的,亭内一点声响也没有。
“老耿!”我用力拍打铁窗,“老耿!”
足足三分钟,也没有人回应。
“老耿呢?”我心想。
突然,我抬头望着街边的马路,在它的尽头,我似乎还能看见那越来越小的车影。
(完)
(啦啦啦随便写的,不是科幻,一点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