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这会儿才如此近距离的看他的脸,他的头盔还戴着,红缨好像不见了,身上的铠甲也是东一块西一块,没有盔甲的地方都露出淋漓的血痕。
明澈的鼻子直挺,在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轮廓很好看,但一整张脸是淋漓的血,甚至还有一条血口子,从颧骨上划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划上去,只是明澈依旧看着前方,目光凉薄。
看到他脸冷得岁暮天寒,她的脑子不受控制的开始慌乱,开始颤抖。
她满脑子不可抑制的响起那句,就那一句
你不信我?
你不信我。
你不信我。
你不信我。
你不信我。
……
四周有很大的喧闹,有人怒骂着,有人狂笑起来,匪首落网,那些人大概是庆祝这场战斗终于结束了。
然而人的感情并不相通,他们觉得可喜可贺,她只觉得周生吵闹。
琉璃空白一片的脑子一句也听不见,只是这样愣愣的盯着明澈,盯着他深邃的脸。
如同噩梦一般的话还在重复。
你不信我。
……
我想救人。
……
不知道是怎么了,琉璃仙至连呼吸也忘记了,她看见面前的明澈没有动,身后的有人举剑,一刀刺进去,直穿他的琵琶骨。
血液是她从未见过的殷红,像是大朵大朵盛放开来的花,殷红的花瓣顺着尖锐的刀锋柔软的绽开。
明澈没有动,没有挣扎。
周围聚集的人惊呼起来,鲜血才刚刚泉涌上来,又是一剑刺来,剑后穿着铁链一起,轻易刺穿他的肩膀。
他的整个肩膀一片血肉模糊。但是他还是面无表情的,仿佛没有任何疼痛的,连眉头也没皱。
无数的人上前扯起铁链,有人拉住他,有人扯着他衣角,有人按住他的胳膊……将他带走。
他很顺从沉默的被带走,没有声音也没有反抗,至始至终,明澈,明长炎,他的兄长,没有再看她一眼。
……
四处渐渐的静了下来,琉璃才缓缓从混乱中回过神来,她也是淡淡的平静的脸,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又似乎恍惚着还没有缓过劲来,大脑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
良久,有残剩的几个人过来扶起她。琉璃慢慢的转过头来,眼神静静地看着那个笑起来,那人笑着说,“仙子可是大功臣啊!明长炎那厮简直丧心病狂,这次能抓住明长炎,全靠了仙子你啊!”
琉璃问,“什么?”
那人捂着嘴笑了一会儿才说,“那自然是因为,南殿下是因为仙子你才被抓住的啊!”
琉璃眨着眼,胸口的压抑着什么,麻木的脑袋一片空,她觉得眼前这个人挺讨厌的,为什么死了这么多人,她还笑得如此的优雅,如此的风度翩翩。
为什么这个人看似是在夸她,可是眼神里还透露着幸灾乐祸,还透露着讽刺。
琉璃不是傻子,她听得出来那人话里暗含着的讽刺。
是啊,多么可笑啊,自己的哥哥被自己害成这样。
笑吧,又有什么可笑的呢?这里的人是不是都是这样,总喜欢把别人的痛苦当作笑话,自己也不是没有经历过痛苦,却总是乐意看到别人比自己更痛苦。
……
琉璃抽回自己的手,又有几个仙子仙君围上前来,像是想要祝贺她。
见她推开了刚刚扶她的人,没趣的走开了。
她站在原地盯着明澈的那团血没有动,血痕一直延伸到远方去。明澈应该是被带去凌霄殿了。
那这里又是哪里呢。
琉璃才缓缓开始环顾四周,目光呆滞的一点点看过去,四周没有什么好看的,只不过经历了一场战斗。
四周的房屋都化作烧焦的废墟,目光所及之处,街市化作烧焦的坟墓,陈尸千里。
天上的街市也有一日,犹如地狱般血腥残忍。
再回望,穹顶之下,天地一色,残阳如血。
她犹如地狱间微茫的一根飞蓬,毫无重量的轻浮着,身前身后都是一片空荡荡。
她缓缓流动了目光,看见躺在尸堆里的那把黄金巨剑。琉璃这才想起要走过去,可是看着满地都躺着人,她似乎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只好用脚把地上的肢体往两边推过去,挤出一条刚刚容下一只脚的小道,她召来剑鞘放回去,抱起那把黄金剑。
女娲娘娘的剑,不能丢。她自言自语一句,
不能丢。
琉璃抬眼望着天,突然想去昆仑看看,看看娲皇,看看这一切是不是真的,是不是……
然后她又想到现在南天门怕是已经被封锁了,明澈已经抓起来了,作为叛首的妹妹,自己怎么可能出得去。
那…该去哪里?
周围还剩一个人,远远说了一句,“仙子,回去歇息吧,你累了。”
琉璃麻木呆滞的回头,鲜红的残阳下,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看上去不过一百来岁的年轻模样,他的眉目不同于明澈的凌厉深邃,看上去犹如一副古画,眉眼十分温润。
琉璃于是恍惚的回头,动了动脚,抱着那把剑,披着散乱的发髻,一瘸一拐地、摇摇晃晃的走了。
她一边走一边仔细看着倒在路边的人,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有她熟悉的,也有没见过的,还有一些穿着上古混沌时期的衣服,应该是一些未出世的洪荒大神,他们都是来杀明澈的吧。
琉璃想了想又觉得心寒,明澈不愧是九天战神,就连洪荒大神,只要是他想杀的、能杀的,就没有不敢杀的。
越走下去,她越觉得浑身僵硬。那些没有见过的面孔越来越多,洪荒大神越来越多。离南天越近,尸体也越来越密集,等到琉璃昏昏沉沉走到南天大门时,尸体几乎厚厚堆在地上两三层了。似乎在南天门才是主战场,仙还是神,大部分都是在这里死的。
琉璃默默鞠了一躬后,转身朝一旁的南宫冥水走去。
南宫周围的街道明显干净得多,因为这里有明澈的结界保护,没有像其他仙宫一样化作废墟。
琉璃越走越快到最后几近狂奔一般跑了进去,怀里的巨剑有了明澈的血,琉璃很轻松进了结界。
刚刚一踏进去,四周的慌乱一瞬间平息,那些漫延着腥味的空气,躁动不安的压抑都缓缓平息,南宫像是娲皇和曾经的明澈带给她的感觉一样,一样的安全安心。
此时南宫吹来一阵不大的凉风,冥水的水面缓缓漾开一层金色的微波。
冥水很宁静,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像是曾经亿万次的安抚一样。
琉璃缓缓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
……
“砰——”一声脆响。
……
琉璃猛地睁开眼睛,眼前的结界应声而碎,灵力化作一阵绚烂的碎片,飘浮在空中。
……
……
血腥的味道从结界外飘过来。
寂静之中,冥水开始晃动翻滚。
上面开着的金莲一朵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谢,四周的绿色植被迅速枯萎。
……
结界是明澈设下的,没有人能让它碎。如果有一天它碎了,那么一定是明澈自己打碎的。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明澈的灵力废了。灵力废了,结界就不受控制了。
那这样的话,明澈……明长炎,大概是……
马上就要死了。
“明长炎,你去死啊——”耳边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琉璃突然觉得心慌,好像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周身全是是迷离大雾,脚下头顶都是一片迫人的虚。
好像没有任何倚仗,再走一步,马上就可以掉下去,掉到黑暗的深渊里,万劫不复那种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