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半,江城人民医院住院部渐渐热闹起来,十一层是骨科,住的大多都是老年人,睡得早醒得早。
护士长赶在医生查房之前开了个小会,跟护士确定今天需要手术的病人,每床病人的用药等。
清洁工李阿姨像往常一样,挨个打扫病房,病人们都会跟她打招呼,问她早饭吃了没。
走廊尽头的病房靠近公共卫生间,李阿姨拿着拖把去清洗,水龙头一打开就是一股腥臭味窜出来,李阿姨皱着眉赶紧关掉,嘀咕道,“最近怎么回事?”
小护士进来上洗手间,见她愣在水池边,奇怪地问,“李阿姨,你怎么了?”
“哎,小萌。”李阿姨把水龙头打开,喊她,“你来看看,这水怎么有股臭味啊?”
小护士闻言,稍微凑近了点,果然有股令人恶寒的味道冲进鼻子,李阿姨还握着拖把站在一边,没看见小护士变了脸色。
她当护士有五六年了,对于这种味道并不算陌生,闻起来,很像尸体腐烂的臭味。
小护士急的也顾不上上厕所,跑出去叫来了护士长。
护士长没敢惊动其他人,自己一层层去楼上,每个洗手间的水龙头出水后,都有那股腐臭味。
护士长定了定心神,在汇报给院长和报警两者间迟疑片刻,还是选择了后者。
半小时后,漆长江和李骥装备齐全的出现在人民医院住院部。
“两位是?”
护士站的小护士看着两人,正要问是哪位病人的家属,就见漆长江把手上的工具包给她看,说,“修理工,卫生间下水道出问题了。”
“啊?有吗?”小护士十分诧异,指着走廊尽头,“卫生间在那边。”
李骥压低了工帽,两人穿过来往的病人过去,中途正好遇上查房结束的医生和护士长。
警局接到报警时也有所迟疑,对方声称水龙头出水会有腐臭味,其实是有很多种可能的,尤其地点是在医院。
漆长江提议假装修理工来调查情况,是非常稳妥的方法。
护士长显然也猜到了两人的身份,她把记录本交给同行的护士,默然跟了上去。
“十层往上的供水都是顶层水箱,我去楼上洗手间看过,出水都有味道。”护士长确定地说,“我不会闻错。”
她带着两人从楼梯上去,顶楼阳台的门是开着的,李骥摸了摸门锁,“这个门平时不关?”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护士长蹙着眉,“我只知道每隔一个月都会有人来检修水箱,具体的负责人是谁就不知道了。”
顶楼的水箱很大,两侧都有铁梯子供人爬上去,目测高度有两米多。
漆长江放下工具包,伸手敏捷地攀上铁梯,看见水箱开口的锁扣也是松开的。他跟底下的李骥对视一眼,又去看护士长。
护士长没错过两人的目光,有些艰难地点点头说,“我上来就闻到了,腐臭味。”
漆长江没那么好的嗅觉,他在医院就只能闻到刺鼻的消毒水味。
他深吸一口气,半开玩笑地跟李骥调侃,“电影里不是常演,这种开箱,出来的不是鬼,就是......”
他手臂肌肉紧绷,猛地掀开了水箱的盖子,声音戛然而止。
“尸体。”
李骥适时接过他的话,十分冷静。
漆长江啐了一声。
护士长闻到了更浓郁的腥臭味,是从水箱里传出来的。她想到之前在洗手间里洗过手,顿时胃里翻涌,撑在墙角吐了出来。
漆长江没再碰水箱,大步跳下来,通知闻昶出警。
闻昶脸色不太好看,吩咐了袁落翔叫人,看着与周继青并肩的高砚棠,默然摩挲了几下指尖。
打脸总是来得如此之快。
他昨晚并没有回复高砚棠的消息,第一是觉得她是记者,破案过程不需要她全程参与,第二是因为昨晚遇到的人。
高砚棠与高守维关系亲近,又认识段韶,他能猜到高砚棠是京城的人,具体身份还不清楚。
她越神秘,他就越不想靠近,怕自己忍不住以她为突破口,控制不了地去调查以前的事,怕自己伤害她。
高砚棠哪知道他心里想法这么多,半真半假地跟周继青抱怨,“你能给警局帮忙了,他就不找我,真把我当工具人啊。”
周继青镜片下狭长的眸子微微一动,附耳问她,“根据你之前和闻队的相处,有没有发现什么违和的地方?”
“怎么了?”
“唔,我没发现。”周继青的语气说不上是遗憾还是庆幸。
高砚棠挑着眉,目光朝闻昶看过去。
他是刑侦支队长,行动果决、身手一流,浑身清冷寒凉的气息,一个眼神就让手下的人噤若寒蝉,没人敢造次。
可也就是这个人,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表现得鲜活自在、放浪形骸,跟他现在的样子判若两人。
违和吗?
高砚棠若有所思,确实有一点。
人民医院住院部顶楼,院长副院长都已经到齐了,各方负责人战战兢兢,尤其是水箱保修员。
为了不引起病人恐慌,漆长江没有大肆宣扬,警车到医院时,没几个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技侦迅速到位,从阳台大门开始提取线索。
水箱盖子已经掀开,沈纪穿好鞋套,戴着手套率先爬上去,看了眼尸体,又移开了视线。
那是具女尸,面朝水下,四肢张开,整个人呈现松弛状态,齐耳的头发漂在水面,从双手皮肤皱缩、膨胀程度就能看出,这具尸体在水箱里泡了很长时间。
技侦勘察结束后,沈纪指挥着把尸体抬了出来。
顶楼在场的除了警察,就是医院的负责人,尸体被放下来的时候,众人还是没忍住,吃了早饭的直接吐了。
女尸脸部被泡得肿胀,淡红色尸斑不规则分布,口腔前有很多白色微型泡沫,就像海水冲击礁石后留下的泡沫痕迹。
她身上是一件单薄的深蓝色长袖衫,右腿膝盖处不自然的朝里微微弯曲,膨胀的双腿将紧身牛仔裤撑得快要裂开。
沈纪半蹲在尸体边,小心翼翼地捏开下巴,看见被害人牙龈有过出血痕迹。
她双手握得很紧,沈纪试着掰开,没能成功,他怕破坏尸体完整性,没敢太暴力,简单检查后就找到闻昶。
“看样子就是溺死,死亡时间不太好判断,但是至少有两周了。”
溺死后的尸体,由于水流冲击作用,位置不固定,加之冷水刺激,毛细血管以及竖毛肌收缩,会延缓尸斑出现。
沈纪无法靠现在的信息判断具体时间,只不过看尸体的样子,也知道在水里泡了很久。
闻昶单手插兜靠在顶层入口旁,眉头紧紧皱着。周继青之前就跟他说过,林浅蓝不是第一个被害人。
他还想在严笑回来之前,如果没有任何进展,他就去档案室把近十年的悬案全都看一遍,或许能找到蛛丝马迹,谁知道早上就搞了这么大一个惊喜。
漆长江把水箱保修员单独带到一边询问,保修公司是跟医院长期合作的,已经有两三年,每个月检修一次。其实水箱大问题很少,就是需要确定过滤、消毒等问题。
“上次检修是什么时候?”
“就,就十多天前。”保修员四五十岁的样子,被吓得不轻,咽着口水仔细想了想,又说,“7号,应该是7号。那天我老婆加班,是我去学校接儿子放学的。”
公司每次去医院的人并不固定,大家也不会刚好一个月就去检查,早或者晚几天都很正常。上次轮到他检修,他老婆在服装厂,那天加班,中午就给他打电话让他去接小儿子,他不会记错。
从7号到22号,凶手什么时候把被害人带到楼顶溺死在水箱里,没人知道。
“顶楼的门平时锁吗?”
保修员摇摇头,“我每次来都没有锁。”
漆长江顿了下,又问,“那水箱?”
“水箱肯定是锁着的!”保修员睁大了眼,“这个我确定,我上次检查完,绝对是锁好了的。”
人民医院院长是位五十多岁的女性,曾经脑领域的一线专家,李骥和许偲都在电视上看过她。
许偲把人请到一边,“杨院长,我们需要问几个问题。”
杨幸慈点头,配合地跟过去,她心情不太好,毕竟医院里出了这种命案,她是有责任的。
“人民医院年后就要搬到新区了,这边住院部的病人到时候会转过去吗?”
许偲的问题与案件关系不大,杨幸慈愣了愣,随即说,“住院部不会直接挪过去,医院旧址被政府征集,说要建学校,不过具体规划还没出来,等这里的病人痊愈出院,应该也差不多了。”
“那这边留下的医生护士,也是自愿的?”
“有一部分是自愿,还有是医院开会决定的。”杨幸慈说,“医护人员都有为人民奉献的觉悟,这么点困难能克服。”
李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他知道许偲问这几个问题的用意。
在医院住院部杀人抛尸,还是顶楼水箱,凶手恐怕都嫌麻烦,除非是跟医院有矛盾,或者跟医生有矛盾的人。
他不否认医护人员救死扶伤的伟大,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无私,凶手的想法也不是他们能猜到的。
如果杨幸慈没有说谎,至少可以排除医院内部人员的嫌疑。
“杨院长平时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吧。”许偲问,“这边顶楼的门从来不锁?”
杨幸慈觉得她前面那句话带着讽刺,不自然地皱着眉,语气也不悦起来。
“没必要锁着,顶层周围都装了防护网,平时会有病人跟医护人员上来透透气。这边的风景还不错吧。”
风景的确很好,十五层的高度,看下去都是附近小区的公园,郁郁葱葱,时令的花卉从不间歇。政府规划建学校,最有可能就是小学,生源绝对够多。
简单的问话后,漆长江几人交流了下,沈纪那边也准备将尸体运回去。
闻昶蹲在尸体边,手指微微抵着鼻子。
“这样子,能辨认被害人身份吗?”
沈纪,“不好说,要找医院的人看看吗?你怀疑是医院......”
“随便问问。”
他站起来,看了看顶层的人,叫了两个胆子大的警员把尸体搬下去。
杨幸慈和两个副院长以及负责人都在顶层入口的地方,尸体所经之处都有挥散不去的腥臭味。其中一人没忍住多看了两眼,竟然隐约觉得那尸体的样子有点眼熟。
“辛苦几位,后面有需要的话,可能还要麻烦诸位配合。”
许偲过来说了句场面话,打断了那人的思绪。几人都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跟着撤退的警员一起离开了。
闻昶留下两个人在顶楼蹲守,漆长江、李骥和许偲就跟着沈纪一起下楼,闻昶走在最后。
一走出住院部大门,闻昶就看见墙边靠着一个人,脚步不安分地来回踢着花坛台阶,垂着眼,神情莫辨。
高砚棠是搭沈纪的车来的,到了医院后沈纪没顾上她,这时看见她一个人在楼下,觉得有些莫名,正要过去,后面的闻昶就自然而然地走过去了。
沈纪惊讶地挑了挑眉,也不知道想通了什么,立刻抬腿跟上漆长江他们走了。
“既然来了怎么没上去?”
高砚棠猛地抬头,眼底焦躁的情绪微微压下,无视了他的问题,“上面什么情况?”
闻昶没错过她的神色,清冷的目光一凝,将顶楼的发现简单提了下。
高砚棠跟上他的步子,一路到了停车场,结合自己的猜测问。
“连环案?你找严克正干什么?”
闻昶按下车钥匙解锁,开门的动作稍一停顿,想起昨天晚上在塞上江南的一幕,脱口而出地问,“你跟高市长是什么关系?”
高砚棠神色平静地看着他,“我跟他是什么关系,重要吗?”
“严克正几乎垄断了整个华中地区的钢材市场,如果他真的跟案子有关,警方会很麻烦。”
闻昶捏紧了门把手,眉头一拧,不快地问,“你什么意思?”
高砚棠从善如流地走到副驾驶的位子,跟闻昶面对面,语调轻缓,陈述事实一样说。
“严总再厉害也是个商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得罪政府官员,我认识高市长不是刚好吗?闻昶,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你不打算利用?”
医院停车场几乎是满的,不时就有引擎声响起,刺眼的车灯偶尔照过来。
闻昶僵直地站在原地,半晌没说话,他听懂了她的意思。
高砚棠疑惑地歪了歪头看着他,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在闻昶心里,她不就是“需要就用不需要就扔”的工具人......吗?
闻昶拉开车门,神色难得有几分急切,等高砚棠系好安全带,他偏过头想说什么,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不。
没有。
你不是。
几个字就在唇边打转,只要张口就能说出来,他却始终没能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