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眸,身旁是一截被烧毁的树根,寥寥灰烬被夜风吹散。鬼树惊讶地打量烧断了一截的树根,看向老道的双眸阴鸷森冷。
老道右手掐符,方才念咒完,还有点不在状况内,愣愣说道:“赶上了?”
鬼树手一扬,树根齐齐冲向老道。老道打了一个滚躲开,眼见树根全都插在地上,惊魂未定,抚着胸口道,“好险,慢一息老道就成串儿了。”
鬼树大怒,树根乱舞,形状恐怖。老道喘着粗气儿,突然得意一笑,抬手指了指天幕,说,“你被困在这里三百年,还没见过凌晨的太阳吧?”
话音刚落,一道熙光破云而出,穿过枯瘦枝枒,落在皲裂大地上。旭日紧接着探出头来,仿佛打开了匣子,洋洋洒洒将光芒抛下。
鬼树竟然面露惊惧之色,它面露不甘,却不敢直面炽阳。旋身化作一道黑烟,箭一般地飞遁而去。
这就……走了?
姜沉撑着沉重的身子站起来,倚着树干,问道,“道长,它还会回来么?”
“兴许会吧,但强行破阵令它受了伤,要么今夜将四方村的村民都吃了,要么去它处寻幽魂。所以我们现在回去,劝村民立刻离开,或还来得及。总之,此地不能再待了。”
老道先去把倒在地上,吐着舌头不省人事的阿狸给拎起来,再把姜沉搀住。女孩儿轻飘飘的好像能放在手心,老道不由得问道:“你可真瘦,在这样的破落村子里过的肯定不怎么样吧?”
“活着就好。”
果然死气沉沉的,老道纳闷,怎么一个左不过十二三岁的女娃娃,会像个历经大风大雨的枯叟老人呢?
离开了树林,眼前出现笼罩在初阳光芒下的四方村。
老道正要扶着她进村,姜沉按住他的手,说,“道长,我们就这么进去,村民会以为你欺负我。”
老道愣了愣,摸着鼻子讪笑,“是,是,说得有点道理。那你自己能走么?”
话还没说完,姜沉便一把抓过被老道提着后颈肉的阿狸,抱在怀里,一瘸一拐地往四方村走去。
这么干脆利落,倒让他看傻了。本想着小姑娘受了伤,走起路来不快,兴许还会求他搀扶一段路。没想到她健步如飞,要不是腿脚还微微颤抖着,几乎与平常无异。
是个爱逞能且自立的,要是能带回观里,自己也省了许多教养的功夫,说不定以她的悟性,还能放养出首个非出身于四大玄门的天师……
想多了,想多了。老道摇了摇头,抬脚跟上。
天蒙蒙亮,只有几户人家亮起了灯。姜沉不由得走得快了些,眼前自己的破落瓦房就在眼前,她埋着头一把冲过去。
“阿姜,这么早,你怎么在外面?”
王婶子突兀的声音令姜沉停下脚步,她僵着脖子回身,说话支支吾吾,“我……起得早了些。”
“那你的衣裳怎么是脏的?裙摆怎么破了?怎么还受了伤,衣服上怎么还有血?”
声调一句高过一句,最后王婶子冲上来,拉住姜沉的手臂,脸上焦急掩饰不住,“阿姜,是不是那个道士欺负你了?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有什么事情只管和婶子说,婶子帮你做主!”
“婶子,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不擅长说谎,只得讷讷。这幅模样在王婶子看来,反倒正是有难言之隐。心中异常懊悔,就不应该让那个老道寄宿她家,不然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越想越愤然,王婶子红着眼睛拉住姜沉的手,说,“婶子不会让你白受委屈,我们现在就去找村里人,一起抓住那个老道!到时候大家问你怎么回事,你大大方方说出来,我们一定替你做主!”
糟了糟了,这王婶子肯定是误会了!姜沉向阿狸求救,阿狸趴在她怀里装死,咳,这个忙它可帮不了啊!
正巧这时老道进了村,往瓦房来。王婶子疾步冲上前,一把拽住了老道的宽袖,“臭道士!阿姜好心收留你,你居然对一个小女孩动歪念头,你,你还是人吗?说,你到底干了什么!”
老道懵了,他干了什么?他什么都没干啊!
姜沉也一脸尴尬,不知该如何解释。难道要将他们昨夜去捉妖的事情说出来么?
王婶子一嚷嚷,一墙之隔的邻里全都被吵醒了,村民们披着衣服打开门,探出头来。一个个见到灰头土脸的姜沉和老道,全都想歪了,转身去后厨拿笤帚锄头铁锹,看样子是要把老道往死里打。
“我就说这臭道士不是好人!阿姜你怎么这么糊涂,现在后悔了吧?”
“把他赶出去吧!我们村子里不欢迎这种人!”
“也是这小姑娘糊涂,昨天我就说把臭道士赶出去,她不听,这下好了吧,没了清白,看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王婶子拽着老道的袖子,不肯让他走。老道又不敢贸然甩开她,怕再落下一个“伤人”的罪名,简直进退两难。
这该如何是好?老道心想,他并不想把婆娑鬼树的事情告诉这些人,以免引起恐慌。但现下不解释清楚,他今日怕是走不了了。
“婶子。”
姜沉苍白小脸上乍得浮现出一缕忧愁,说,“我本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你们,但是……这位道长,其实是我的亲生父亲。”
“啊?”老道率先叫了出来。话音一落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给姜沉一个“你继续说”的眼神。
王婶子也惊了,这个脏不拉几的老道士是她的亲生父亲?这怎么可能?
陈姜是个孤女,无父无母,是当初途经这里的老货郎在半道上捡的。货郎不愿意带着个拖油瓶,就悄悄把陈姜留下了。
村民们也曾想过把她丢到村外,任其自生自灭,但村中几个妇人却不忍心,王婶子更是自告奋勇,把村子里无人居住的破瓦房给陈姜,平日里饮食就由她负责。后来陈姜长到十二岁,掉进井里淹死了,姜沉千里迢迢而来,附身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