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观里只有乾道,没有坤道,师叔或许是不想收她为徒。或者……师叔太久没回来,忘了上山该走哪条路?”
“我觉得很有可能,是他忘了。”
耳畔有人在说话,听着像是稚嫩少年。随后便是阿狸暴起挠人的声音,伴随着少年们的惨叫。姜沉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这个梦可真有趣儿。心想着是梦,困意也来袭,也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待她一觉睡醒,姜沉睁开眼,发觉自己在一间丹房中。佛教众的宿处曰禅房,道教则爱称丹房。
不大的房中,靠墙有土砌的卧榻,门扉正对着中央挂着的道祖画像,画轴下摆着香炉,一旁放着两本被翻阅得破破烂烂的经卷,桌下放着一块同样破破烂烂的蒲团。唯一与房中其他摆设显得不同的,大概就是角落里用高瓮盛着的一根翠竹。
“师妹可是醒了?”
十五六岁的少年身穿道袍,手中握着两个馒头一碗水,跨进房中,将手中之物递给姜沉,“你先将就着吃,货郎明日才上山,到时我们给你做顿好的。”
他目光澄澈,手指上满是抄写经卷留下的老茧。姜沉迟疑一刻,接过了馒头和碗,“多谢师兄。”
少年微微一笑,露出俏皮的虎牙,“师叔说得没错,师妹为人多疑,但适应环境挺快的。我是你的师兄,十年前就上山了,没有道号,师傅赐了我道名惠虚。”
姜沉咬了一口馒头,也不答话。但惠虚似乎知道她都要问什么,顺着往下说,“你的猫受了惊,师叔说它是难得一见的笨妖,同你如亲人般,你在山上修行可以留着它,若是去除妖也可带着它当个帮手。它刚刚把剩的烤鱼吃完了,在三清殿睡呢。你休息足了,就去三清殿找它,师叔也在那儿等你。”
也不给她留一口……姜沉边啃馒头边想。
“回云观似乎地处偏僻。”姜沉开口,带着没睡醒的浓浓鼻音。
惠虚微微一怔,笑道:“不是地处偏僻,是非常偏僻。货郎每个月会来一次,主要是替我们采买食材用物。他住在渠清县,距离青山有八百里。驿卒日夜兼程都要两日功夫,货郎停停走走,一般要行五六日,来来去去就快半个月。不过,先前师傅和师叔偶尔去渠清县接活,一般都是去三个月才回来。”
“接活?”
“是啊,否则我们不事五谷,怎么活得下来呢?做道士就这一点不好,清贫,很容易没饭吃。有时修仙修不成,倒是先修成鬼了。”惠虚话里染上了一丝抱怨,“师傅这回去了大半年还没回来,说不定是被城中繁华迷住了眼,打算让我们两个小道童饿死在山上了。”
他似乎已经料定姜沉会是小师妹,滔滔不绝就说了许多话。像这种话,要是被清修子听见了,是要抓起来打屁股的。
“做道士这么不容易么?可是天师……”
“四大玄门的天师?我们怎么比得上。人家是世家,又有地产又有商铺的,快乐似神仙,还修什么仙呢。更别说正统道术被他们统统拢了去,又能赚钱又能捉妖,干什么都不耽误。”惠虚摸了摸鼻子,“师妹,惠允总说我多嘴多舌,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啊?”
姜沉笑而不语。
她倒是挺喜欢听的,这样絮絮叨叨的家伙,是她遇到的第二个。第一个,自然就是阿狸了。
反正来日方长,惠虚让她好好休息,先去见了清净子,拜了祖师爷,入回云观下再说。姜沉将馒头吃了个干净,换上惠虚给的道袍,往三清殿去。
出了门,才发现这里是一个四合院,中央一口水缸种着几株莲花,已然开了一朵。四面都是丹房,观中道士的住处。外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往三清殿,路上又瞧见浴堂、靖室,以及一片药圃和早就蔫蔫的菜园。
小道尽头,高耸巍峨的三清殿霍然入目。高约四丈,宽约六丈,四面斗拱上飞檐高高翘起,蹲着威武瑞兽,张牙舞爪,不知是什么。洞开大门里逸出悠悠香雾,一尊金身笼罩在朦胧中。
姜沉步入其中,发现殿中西北东三壁上皆绘有壁画,画的是玉皇大帝和紫微大帝率领诸神来朝,拜的是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和太上老君。除此之外,只有抵着南面的一尊道祖泥身,以及面前燃着香火的诸多铜炉和破旧蒲团。
清净子就懒散地坐在其中一个蒲团上,右手握着一本道经在看。阿狸肚皮往外翻,在另一个蒲团上睡得四仰八叉,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这么大的三清殿,看着空荡荡的。姜沉也不懂,为什么要建成这样?城镇在八百里外,也没有人来供奉香火,占了这么大的地儿,岂不浪费?
“虽然没有香火,也不能委屈了道祖。”清净子阖上道经,回首看向姜沉,“壁上画的是《朝元图》,殿中虽然宽阔,但神仙太多,下凡怕挤,也就不多设桌几。”
“神仙?”姜沉愣了愣。
倘若这世上真的有神仙,他们怎么不亲自处置大妖?凡人寿岁短,就算侥幸学会道术和镇妖的手段,真能和妖怪相抗么?要真的有神仙,他们为什么不管?高高在上,看俗世浮沉,只做笑谈?
姜家十三支死了个干净,也不见漫天神佛下来一个帮他们。那将山门都染得血红的……分不清究竟是夕阳还是人血。只有凡人不敌大妖的哀嚎、惨叫,没有慈悲。
她脸上的一瞬讥嘲没躲过清净子的眼睛,他轻轻用经卷拍着掌心,说道:“徒弟啊,你心不净。”
姜沉闭口不言。
清净子也不计较,如今道士早已分成两派。一派是在人世间活得高高兴兴,捉妖捉出名声的天师;另一派就是像他们一样,弟子稀少,随缘就好,人生箴言“爱信不信,别挡着道爷飞升”的散装道士。姜沉心不净,说不定日后自己就化解了,也不用他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