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微微亮,空气还有些清爽没有起燥热。
叶家前厅的小院内一群人早早的聚齐,身穿黑衣,手绑着白带,等候着领头的人。
今日是护卫队殉职七人出殡的日子,主事的是叶家大伯叶宗信和叶家独苗叶景桓,叶宗信天没亮就到这开始组织人手了,但是叶景桓到现在都还没人影。
边上还站着叶宗光等人在吩咐着一些细节上的问题。
“小弟还没来吗?”叶箐箐皱起眉头问道。
叶宗光望向偏院入口,嘴里念道:“早就吩咐丫鬟去喊了,应该快来了吧。”
话音刚落,一名玲珑秀气的小丫鬟哭哭啼啼地跑了过来,停在叶宗光等人跟前哽咽道:“老爷,小姐。”
“景桓少爷他不肯起来……”
叶箐箐看着双眼哭得红肿的小丫鬟顿时火上心头,知道事情远远不止如此。
“叶景桓是不是还对你做了些什么?!”她压抑着怒气问道。
小丫鬟一开始还有些迟疑,但在叶箐箐凝视下还是开了口,声若蚊蝇着:“景桓少爷他一直喊不起来,我就走到他床前去喊,然后……然后他就随手打了我一下。”
“不过真的不要紧的小姐。”
叶箐箐细心看向小丫鬟,果然发现她的脸蛋一侧有红肿的迹象。
“好小子,越来越长脸了!”叶箐箐咬牙切齿地说着。
“爹,您在这等会,我去叫他起来。”她对着叶宗光喊道,话一说完,人就没影了。
不远处的大伯叶宗信看见叶箐箐突然跑开,走过来问道:“箐箐她这是?”
叶宗光一只手扶着脑袋无奈道:“景桓这小子又惹到他姐姐了,唉~不过也确实太不争气了,我们路都给他铺好了,他却走都不愿走……”
叶家偏院,一排排精致的房间井然有序地交错落置着,这里都是正房,睡着的基本是叶家嫡系。
“砰!”的一声。
其中一个房间,突然大门被狠狠地踹了开来。
里面睡得正香的人瞬间被惊醒过来,愤怒地吼道:“谁啊?!”
叶箐箐三步化作两步来床前,弯起中指,对着床上人的脑门就是狠狠一弹!
“哇!”叶景桓痛得喊了出来,一下子睡意全无爬了起来,怒气冲冲的看着叶箐箐——
“你怎么还没死?”
“你为什么不死在外面?”
“求求你去死好不好!”
叶景桓歇斯底里地喊着,偷偷将手深入枕头底下,竟从里面掏出来一把匕首,乘着叶箐箐还没反应过来,对着她的胸口疯狂捅去……
一刀!两刀!三刀!
鲜血染红了床面。
叶箐箐瞪大着眼睛没有闭上,她至死都不敢相信叶景桓会突然暴起杀人……
“啵!”叶景桓幻象的气泡炸开,回到现实。
他看着怒气冲冲的叶箐箐瞬间真实的反应是直接萎了下去,低声下气地说道:“姐我错了。”
不管有没有错,不管错在哪里,先认错就不会错,这是他多年以来的经验。
“你错哪了?”叶箐箐不依不饶地问道。
“我不知道……”叶景桓挠着头。
叶箐箐又是一股怒气涌了上来,对着叶景桓的脑袋再次弹去。
叶景桓见状连忙想要躲开,“躲?敢躲就是两下!”叶箐箐紧接着威胁道。
无奈,只有认怂。
“嘣!”的一声后,叶景桓的脑门上,那连遭重击的位置起了一个大大的包块。
“知不知道你错哪了?”
“姐,我真不知道……”他都带着哭腔说了。
叶箐箐咬牙刚想还要再弹一下,突然看见叶景桓那躲闪畏缩的眼神,这纤手停在了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算了,快点起床,你还要和大伯一起主持护卫队的丧事。”她一边转身离开,一边说道,语气从一开始的恨铁不成钢转为了深深的无奈。
等到叶箐箐走远后,从床上下来的叶景桓将那委屈可怜的神色瞬间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阴狠模样,床上的枕头在他下床时被带动偏斜移开,赫然一把精铁匕首露了出来。
……
江宁郡城东面,一座占地数里的书院飘然耸立,其名“江宁书院”,乃天下六院之一。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一阵阵郎朗读书声从一间间学堂中传出。
其中一间学堂内,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儒士正教着下面的孩童们读书识字。
中年儒士教一遍,孩童们读一遍,虽是死记硬背,但中年儒士的声音温厚,如一股清泉潺潺流向心田,让本皆顽皮的孩童们不知不觉沉浸其中,竟个个认认真真地跟随端读着。
中年儒士讲完一段便不再多讲,让这些孩童们先消化消化,他合上自己的书本,下场贴近每一位孩童一个个指导矫正。
“这个字念‘落’。”中年儒士耐心的说道。
“诺。”这孩童的口音一时还是改不过来。
“‘落’,落下的‘落’。”
“落。”
“嗯,对了,继续念吧。”
突然学堂外又来了一名中年儒士,只是其两鬓微白,看年岁要比学堂内的大一些。
“林师。”他轻声喊道,不想打扰正在专心念书的孩童们。
林哲翰听道窗外有人喊他,扭头望去。
“原来是宁师啊。”
他轻步走到学堂外,对着宁采宣打招呼道:“宁师来了啊。”
宁采宣看着学堂内一个个专心致志的孩童们,笑道:“林师这助教做得可比我这正牌讲师都好了。”
林哲翰谦逊着摇摇头:“只是熟能生巧罢了,毕竟在宣城教了十年书,天天面对这般年纪的孩童早将他们的心思理得明明白白了。”
宁采宣抚掌而笑:“哈哈,我便是知道你经验丰厚才找你在这段时间做我的助教,帮我几日,好让我清闲清闲。”
“宁师说笑了,只是恰逢其时而已。”林哲翰连忙摆手。
“莫说这么多了,林师这么早起来忙到现在应该还没吃早点吧,我带你去书院外尝尝江宁的特色早点。”宁采宣热情地招待着林哲翰。
林哲翰点头应声,他确实还没吃过早点。
“那我先进去和学生们说一下。”
他说完便回到学堂内,吩咐几句,便和宁采宣离开了。学堂内的孩童们在讲师离开后依旧认真背书着,书院学风之优良可见一斑。
宁采宣带着林哲翰出了江宁书院,走过一条长街,来到一个早点摊铺前,这随地摆了六七张木桌,竟都坐满了人。
“林师我跟你说,这摊子的早点可称得上江宁一绝呢。”宁采宣一边兴致勃勃地解说着,一边拉着林哲翰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两个还没收拾的空位。
他们也不在意,自己上去清理了一下就坐了下来。
片刻后,店家端上吃食来,两人便提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完全没有那一般儒士那端架子的模样。
“林师,其实这届考儒生的人里,我最看好的就是你了,厚积多年,又名声满乡,像有十足把握才来一样。”
“再看看他人,一个个仿佛将考儒生当作撞大运一般,真是耗费光阴,最后弄得徒伤己身,费心费力白忙活。”
宁采宣喝了口豆浆,随意谈论着。
“宁师高抬我了,我只是性子稳重一些而已。”林哲翰笑笑不多言,神情自然,无自傲,亦无对他人的评判。
其态度让故意有心试探的宁采宣更是舒服,不由更加欣赏。
正在两人闲谈时,一曲哀乐突然传来,由远到近,跟着的是一行办丧之人。
在坐吃早点的众人却毫不避讳,都是见怪不怪的模样,不竟如此还纷纷议论起来,毕竟这江湖死人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人死得多了,白事自然也就多了。
其实还有更多的人死了,连帮忙办白事的人都没有。
宁采宣两人同样也议论了起来。
“这应该是城西叶家的丧事。”宁采宣一副如数家珍的模样。
“这叶家主事的倒是个讲究人,行事颇有古风,家中护卫殉职都能如此礼待厚葬,属实不错,难怪能在江宁郡城白手起家打下一片天地。”
“哦?这丧礼中还有什么门道吗,能让宁师你如此称赞。”林哲翰好奇地问道。
宁采宣打开一个新的话头便又是滔滔不绝:“这叶家家主叶宗光我也见过几面,确实是个不错的人,为人处世合乎道义。就是其子颇为纨绔,不成器,以前在我那求学过一段时间,是块朽木难以雕琢。”
“我看这丧礼主事的应该是叶宗光他大哥和他儿子,他作为家主如果亲自来主持丧礼就显得太降身份,反而外人看笑话,安排他大哥和其子两人这分寸就拿捏的刚好,还可以让其子借势收买人心,可谓一举两得。”
林哲翰听完不由点头,他往日里接触最多的还是那天真无邪的孩童,要他猜透这江湖人的人心就有点难度了。
待叶家丧事的队伍走远,林哲翰与宁采宣也吃得差不多了,收拾一下便重新回书院去了。
……
叶家。
叶宗光与叶箐箐安排完护卫队的丧事后,闲来无事就一起在府中花园内散步。
“昨日,郡城内出了大事你可曾听说过?”叶宗光开口问道。
叶箐箐本低着头看着脚下鹅卵石,听到父亲这问话不由笑了出来:“童家那些个老贼恶事做尽,终是得了报应。”
“话不能这么说,毕竟两百多口人命,童家还沾染不起这么大的因果,据归元宗的公告所示是魔道手段,只是那魔人未能逮捕,还潜藏在郡城之中,真叫人担忧啊。”
“若是降临在我叶家头上,那同样是场灾难。”
叶宗光面露愁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爹,话同样也不能这么说,这么多年来多少魔道宵小在江宁郡城作恶,还不都是翻掌间被归元宗镇压,像那两年前的‘炼心和尚’出现作恶至围捕绞杀没活过三日,四年前的‘迷魂大盗’犯案后也就一周的功夫,在第二次行凶时被瞬间扑灭了……在归元宗的庇佑下,江宁郡城至少还是挺风调雨顺的,总不可能哪里有魔祸,就搬离哪里,我不信城外还比城内安全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真有魔人来袭,我叶箐箐也只是拔剑一争罢了。”
叶箐箐说话间目光锐利,语气坚定,武者本就是求己之人,无所畏惧,如果遇事便担忧灾祸降临,求神拜佛保佑,那还习武干嘛。
叶宗光终究年纪大了,已被这“家族”二字所累,心心念念所挂想的都是家人,不复年轻时的锐勇,身上境界也是在达到后天九重后毫无寸进,先天境界不敢奢望,他便觉得练与不练又有何关系,早就懈怠了练功,把大部分的精力投入在操持家事上。
“箐箐说的在理,你爹老了。”叶宗光一声叹气。
“爹,您不是老了,只是身上担子太重了。”叶箐箐随手摘下一片叶子,放在另一个枝头上,叶子没掉,她便再摘一下一片放上去,这会两片都掉落了。
叶宗光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何时这个担子交给你和景桓,我就不老了,不过爹感觉那日子快到了。”
“爹,不只我和小弟,这个家里人人都能挑起担子,人人都在挑起担子,您只要放下心来,自然而然就会轻松了。”叶箐箐笑着说道,她又随手摘了两片叶子,往绿植上一扔,稳稳不见树叶掉落。
“箐箐你太懂事了,若是景桓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叶宗光一边说着,一边突然想到,“对了,那个曲靖怎么样了?我听下面的人说,他痴迷练武都快走火入魔了。”
“他啊,我也没想到曲小子居然是个武痴,整天除了练武什么事也不做,不过不用担心他。”
“他是个有分寸的人,只是这练功的进度有些快的夸张罢了。”
叶箐箐说起曲靖就有不同寻常的口吻,像亲昵,又像无奈,还有一丝钦佩。
“哦?怎么个夸张法?”叶宗光有些好奇。
“不是说起过,我初遇他时周身没有半点武艺吗,现在只不过短短几日,他便突破炼筋处于炼皮层次了。”叶箐箐兴致勃勃地说道。
叶宗光听了更加好奇:“莫非他是个练武奇才,还是说他修炼的秘籍颇为精妙?”
叶箐箐连忙意识到自己口误了,她其实一直都瞒着叶宗光,曲靖也修炼了那本《蓄灵锻体诀》。
“应该……应该是练武奇才吧。”她面色有些不自然。
“哦,那箐箐可知他修炼的是什么秘籍?”叶宗光眼喊笑意地问着她。
叶箐箐顿时明悟过来,“爹您早就知道了是吧。”
“爹又不是瞎子,那曲靖正大光明地在练功场上练功,我随意瞟见两眼便觉得熟悉。”叶宗光淡然的说道。
“那可是咱叶家作为根基的秘籍,被一个外人学了去,爹您就没别的想法吗?”叶箐箐不置信地问道。
“当然有想法,但是爹相信你,相信你的选择。”
“再说了,什么外人,把他变成自家人不就不是外传了吗?”
叶宗光揶揄地看着叶箐箐。
叶箐箐小脸一红,“您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想法。”叶宗光说道。
“我有什么想法,不就是觉得那曲小子有些本事,请回家来帮自己一把。”叶箐箐这理由已经说了千万遍,说地她自己都觉得如此顺口。
“算了,不陪您散步了,我还有点事要去解决。”叶箐箐怕叶宗光还要纠缠,索性找个理由逃走了。
叶宗光看着叶箐箐狼狈而逃的样子,不由想笑,多少年了,他从未见过自己女儿这样的一面。
不过也好,毕竟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其实对于曲靖叶宗光一直在暗中观察他,毕竟这是女儿带回家的男人,怎么可能不上点心。
看得出来曲靖确实资质非凡,他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过谁能做到短短几天内就突破锻体境中的小层次。而曲靖也是个纯粹的人,除了在叶家的这几天除了练功吃饭没干过别的事,一个纯粹的人往往差不到哪里去。
所以叶宗光对曲靖有了初步认可。
想到有这样一个不错的人日后能帮衬着他的一双儿女那也是不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