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金昌想着，这么提醒老婆子一声，省得她跟着瞎操心，不是帮忙是捣乱。
可他忽略了王秋萍娶媳妇、抱孙子的殷切之心，一听老二心里有人了，立刻就联想到了老李家的小闺女。她就说那天看着像那么回事儿，偏偏那个臭小子还死活不承认。
老李家的小闺女好像太娇气了，从毕了业就没正经下过地、干过活儿。再说，年纪也小，这要是老二真跟她定了婚，最起码要等两年才能扯证结婚，女子十八岁说的可是实岁，那闺女今年十七还是小生月，实岁还不到十六呢！到时候，她家老二可就二十四了呢！
不过，谁让自家那个臭小子看中了人家闺女呢，再有不如意的地方儿，也只能认了。
王秋萍自觉自己是思想进步、开明的爹娘，不是那种替儿女包办婚事的封建家长，想一想儿子定了婚事，就有了着落，她等几年也能抱上孙子，心情很快好起来，然后就开始寻摸，该找哪个去小李家提亲呢？
她这里正哼着小曲盘算着找媒人呢，突然大喇叭响起来，妇女主任王凤霞的声音传出来：“南陈村的广大社员们，今日给大家伙报个喜信儿，咱们大队的李红岩、廖江川、田玉芬顺利通过了初选考试，即将成为大学生……”
大喇叭还在哇啦哇啦响着，王秋萍却一下子懵了。
啥？李家的小闺女考上大学了？那他们家老二咋办？
虽然王秋萍没上过学、不识字，但恢复高考后的这段时间，当家的和俩孩子议论她也听得半明白不明白的，其他的不懂，就知道考上大学就能去当国家干部了，再不是庄稼人啦！
李家的小闺女考上大学，那岂不是儿子好不容易看中个闺女，到嘴的鸭子又给飞了？就老二那头犟驴，要是又杠着不谈亲事可咋办？俺滴娘哎，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呀！
做饭做到一半，王秋萍也不管了，爬起来就往大队部跑。她等不得当家的和儿子们回来，她要赶着去问问清楚，到底是咋回事。
李大河正好往大队部来，想问一问送任务猪的事。眼瞅着上了冻，地里的野菜野草没处寻摸了，喂猪只能靠储存下来的饲料，虽说一大半是粉碎的花生秧、地瓜秧和菜种子，但只吃这些，猪不肯长膘，必须加一部分粮食、麦麸谷糠这些，这些东西存量有限，吃完就只能吃地瓜、胡萝卜这些了。
社员们自己还将将吃饱呢，哪里舍得把好好的东西都喂了猪，所以，一入冬，只要喂得猪达到了交任务的标准，就着急早点儿上交，省粮食啊！
可任务重量标准和季节的双重限制，让几乎所有大队社员都这么想的时候，交任务猪也成了一个难题。比较公允的收购站会让人抓阄排号。有的则各种开便门、走后门，甚至要好处……
王凤霞在大喇叭里广播的时候，李大河恰好走到大队部门口，一听就黑了脸，快走几步进了屋，直接去叫停了王凤霞的广播。
“他婶子哎，这才是初选呢，还要参加正式考试嘞，真是不值得大嚷嚷！”
王凤霞却并不赞同他的话，笑道：“大河哥，你这可就犯了思想保守的错误了。过了初选也是喜事儿嘛，咱们孩子有出息，说出来让大家伙儿都跟着高兴高兴嘛！”
李大河一手捏着旱烟杆儿，一手连连摆着，道：“可不兴这么嚷嚷，可不兴这么嚷嚷！”
这才刚获得个考试资格呢，就这么嚷嚷着上大学上大学，可别给嚷嚷黄了……老农民不懂啥辩证啥哲学的，但是知道最简单的‘闷声发财’道理。就像种庄稼，刚出齐了苗，你就满大队嚷嚷着大丰收，能成吗？当然不成啊！
王凤霞自觉一片好心被挡了驴肝肺，也挺不高兴的，拉下脸来，道：“哎哟，我这可是吃了咸蒜淡操心啦！”
陈金昌就是去了趟厕所，就出了这么个事儿，一脚迈进门来，连忙拉住李大河，又宽慰王凤霞：“李老哥是想着高考也过了，再一起欢喜呢。咱们也跟着鸟悄的，在心里给孩子多叨念着吧！”
王凤霞也认识到自己冒失了，于是放缓了脸色，道：“行吧，行吧！”
其实，心里挺不高兴的，只觉得李大河不识好歹，不管咋样，她是真心替他们家高兴来着。
这边刚刚安抚下，李大河也坐下开始和陈金昌商量交任务猪的事，王秋萍突然蒙头蒙脑地冲进了大队部，跑得气喘吁吁、头晕眼花的王秋萍，也没注意到坐在门后的李大河，进门一眼看见王凤霞，就急着问道：“他凤霞婶子，你说的都是真的？老李家小闺女真要上大学啦？”
王凤霞连忙起身招呼，笑着道：“嫂子，有啥话你先坐下歇歇再说，看你高兴的，跑成这样，都上不来气儿了！”
王秋萍却听不进这些，只是满心里油煎火燎的，好不容易拽住个人，就控制不住地开始倒苦水：“哎哟，你说这可咋行啊，老李家的小闺女咋能去上大学呐，她要是上了大学……”
“他婶子，你这是咋说话呢！”李大河噌地一声站起来，恼怒地质问。
“啊……”王秋萍懵了。
“……”王凤霞也装着一脸懵，两眼却都是兴奋、看好戏的光芒——刚刚还嫌我嚷嚷，这回好了，人家队长媳妇直接说不能上大学，该！
陈金昌恨不能一巴掌把自家的糊涂老婆子按到地里去，可这会儿还真顾不上教管妻子，只连忙起身拉住李大河的手，连连赔笑道：“李老哥别生气，别生气，这老娘们儿不知是不是睡冒撞了，满嘴胡话呢。等兄弟我家去好好管教，让她去给老哥哥赔情道歉。”
这一连串的糟心事，李大河哪里还有心情商量事儿，一甩手，气哼哼地，倔哒倔哒走了。
走出大队部，他回头瞅了一眼旁边的卫生室，看着门掩着安安静静的，他即便担心小闺女，也没去打扰，犹豫了一下，还是自己个儿先回去了。
唉，闺女大了，当爹的也不好太过亲近了，还是回去和老大说一声，让他这个长兄多和妹妹打打交道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