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傍晚开始下起的雪,几乎穿过了大半个晚上的时光,但最终还是渐渐停止。
宣江市第十二中学的礼堂里,喧闹声渐渐停歇。
节目所剩无几,夜晚即将过去。
热闹要结束了啊。
最后的节目是由初三五班带来的大合唱,主持人报幕之后退到旁边,大幕拉开,学生们已经整整齐齐站在台上,音乐响起,开始合唱。
他们唱的是BoBo的光荣,说是想要献给老师的歌,虽然这歌的本意不是如此,但用作这个意思到反而还算妥帖,再加上初三的学生们本身就是最后一年在这个学校里了,低缓深情的歌曲里包含着离别与感谢的情绪,让晚会的气氛由之前的热闹慢慢沉淀下来,给孩子们带来了感动,进一步提升了晚会的格调,也算是编排晚会负责人的煞费苦心。
说起来,这个晚会的节目,倒是歌曲占了多数,就算有一些老师上台表演的也还是歌曲,毕竟是孩子们的晚会,唱歌自然是省事省力,像这种大合唱和之前的乐队演奏反而还是练的最多的。
歌声持续着,夏之韵几个女孩子却不住的张望,希望看到某人的身影,但穿过大礼堂人海中的人头攒动,穿过一层层的声潮,她们却始终一无所获。
终究是……不会来了么?
女孩们提前拿到过晚会的节目表,心里明白这就是最后的节目了,虽然之后还有校长致辞,但已经与他们无关了。
女孩们默默祈祷着这首歌可以长一点,再长一点。
但一首歌会有多长呢?
恍惚之间歌曲就来到了尾声,歌声结束,尾曲结束,掌声在整个礼堂轰然的、如雷鸣般的响起,但也随之渐渐消弭。
舞台上暗红色的大幕在两边学生的拉动之下慢慢合上。
主持人走上舞台,笑道:“感谢初三五班给我们带来的精彩合唱,老师如同园丁,如同蜡烛,牺牲自己成就我们,让我们再一次对各位辛勤耕耘的老师们献上最真挚的感谢……老师,您辛苦了!”
台下的学生们被歌曲酝酿了好一阵情绪,此时主持人再一煽动,甚至还有较为感性的孩子眼眶真的湿润了。
主持人也是学生,看见台下氛围一片温馨,颇有些满意自己的陈词,她稍微等了一下,让情绪发酵一会,才开口想着做一下尾词,为这一年的晚会漂亮的结尾。
但她张嘴说话,却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声音,准确的说是自己的麦克风没有声音,她为这意外稍有慌乱,拿着话筒对着“喂喂”不停,却还是没有动静。
台下的观众们虽然还沉浸在温馨的氛围里,但这空档时间实在是过于长了,不少人都感到有些奇怪,抬头朝着台上看个不停,台下的嘈杂声也逐渐大了起来。
氛围的明显变化自然被纤细的少女们所感受,虽然大家已经十分失落,甚至飞鸟月弥的脸色有些紧张到苍白,但她们还是微微茫然的没有目标的四周张望着。
主持人站在台上略显尴尬的笑了一下,想去台下换一只好的话筒,但紧接着,礼堂四周的音响重新恢复了声音。
主持人松了口气,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想要把场面圆过去,刚才的空档虽然有些长了,但也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主持人开口说道:“接下来……?”
一瞬间的疑惑,音响里还是没能传出自己的声音,“接下来”三个字在诺大的会场里小的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
不应该啊,音响里刚才传出的电流流动声音,不是自己的麦克风恢复正常了么?
主持人有些茫然疑惑看向自己的话筒,但随之,音响里终于传出了她的声音。
本应是高兴的事情,才初三年纪的小主持人却吃惊到有些呆住了。
虽然是她的声音,虽然是她的声音没错……
但是刚才她并没有开口啊……
主持人呆呆的听着大会堂里她自己的声音甜美的说着话,有一种错乱感与魔幻感觉油然而生。
那个不知由来的声音甚至连语调和节奏都和本人一模一样,用着有些过头的甜美语调说道:
“接下来请欣赏PrayerX。”
又是一首完全没听说过的歌。
观众们茫然的互相看,彼此间得到的答案却仍然是不知道。
而在各个角落维持秩序的老师与领导们则是知道更多内情,他们是都看过节目表的,知道刚才的光荣之后就该是校长致辞,然后晚会结束才对……这难道是临时加上去的节目么?
虽然疑问颇多,但一方面要维持场上的秩序走不开,另一方面这如果是校长之类的领导临时加上去的节目的话,自己也没什么资格去问……
但实际上,就连校长也是一脸茫然的坐在观众席的最前面,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就在礼堂内部的这个温暖的小世界里,迷惑者、混乱者、开心者、喧嚣者此刻尽皆有之,热闹成了一团。
而在这所建筑最上方的天台处,却有一个近乎红褐色的身影静静坐在天台边缘。
“夏之悠……里面已经准备好了。”
“嗯。”
“你的身体……真的不要紧么?”
“还死不了……”
夏之悠穿着几乎通体染成血红的的礼服,残损的礼帽被他随手放在身边,礼服已经破破烂烂,甚至从胸口到右侧髋骨的部分被完全撕开,露出了少年显得结实的身体和一层层交错在一起的厚厚绷带。
“你没有足够的数据,自然没有办法做出准确的判断,其实体质到了我这种地步的人,只要要害器官不受到致命性的打击,基本都不会有事……不过,你这么关心我,倒是真显得你像个人类了……”
“……多谢夸奖,但是请你也多把自己当成人类吧……”
“开什么玩笑呢,我就是人类啊……”
手表里Noah的声音骤然冷下来:“至少我没见哪个人类可以以这么残虐的方式把自己的身体当做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物品对待……起码……多去珍惜自己一点啊,就算是为了小院里的那几个人……”
“不像人类么……”夏之悠低声笑了出来,眼里浮现的却是过去冷酷麻木的自己,和希斯特里临死前看着自己说“果然你也是疯子”的那种复杂而释然的眼神。
“嗯……以后不会了……”夏之悠不知是说给Noah听还是谁给他自己听:“我大概……可以彻底告别这种束缚了……”
所谓束缚,上一世就是收到死音和死音死讯的影响,这种影响几乎贯穿了夏之悠上一世整整一生,这一世虽然好一些,但在骨子里还是流淌着类似的东西。
直到将绯雪深深地刺进了希斯特里的心脏,看到了希斯特里那种终于追逐到自己长久以来一直苦苦追寻的某种东西而露出的满足神情之后。
站在荒无人烟雪地上的他,突然释然了。
“那要开始了。”
“嗯。”
夏之悠所坐天台下面的大礼堂里,伴随着“请欣赏PrayerX”的报幕声之后,显得茫然无措主持人身后的大幕并没有像之前节目一样换换拉开,整个场地的灯光忽然一齐熄灭,在众人的惊呼与喧闹声中,只有舞台上的灯却发出蒙蒙微光,但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看清舞台上究竟是否站了歌者。
这时,乐声终于响起,歌声也随之而至。
小院里的少女们几乎只是瞬间就分辨出来这是夏之悠的声音,有些激动的四处张望,但终究是灯光昏暗,始终看不到那个终于来赴约的少年究竟站在何处。
少年淡淡的歌声回响在整个礼堂:
溢れ出した涙のように
(如同眼眶溢出的泪水般)
ひとときの煌めく命ならば
(这段如此绚烂而短暂的生命)
出逢いと別れを繰り返す日々の中で
(在重复相遇与离别这样的日子里)
一体全体何を信じればいい
(我到底该去相信什么才好)
生まれ落ちたその時には泣き喚いていた
(从出生那一刻起便纵声哭泣)
奪われないようにくたばらないように
(深怕被掠夺深怕被欺负)
生きるのが精一杯で
(光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
胸に刺さったナイフを抜けずにいるの
(那把插进心脏的刀至今都未拔出)
抜いたその瞬間飛沫をあげて
(拔出的瞬间定会血沫飞溅)
涙が噴き出すでしょう
(甚至连眼泪都喷涌而出吧)
溢れ出した涙のように
(如同眼眶溢出的泪水般)
ひとときの煌めく命ならば
(这段如此绚烂而短暂的生命)
出逢いと別れを繰り返す日々の中で
(在重复相遇与离别这样的日子里)
一体全体何を信じればいい
(我到底该去相信什么才好)
屈託のない笑顔の裏隠していた
(在笑容背后隐藏着的)
生きるための嘘が最早
(是为了活下去而编织的谎言)
本当か嘘か分からなくて
(如今已难辨真假)
自分の居場所でさえも見失ってるの?
(已经无法找到家的存在了吗?)
光に飲まれて光に憧れて
(一饮而醉的我被光芒所吞噬)
今日も空を眺めるのでしょう
(即便如此我也会抬头眺望天空)
この人生に意味があるのなら教えてよ
(倘若人生有存在的意义请告诉我意义所在之处)
もの儚い日々の中で
(在这短暂即逝的一天中)
痛みや悲しみさえ飲み干した今、僕らは
(如今把痛苦和悲伤都一饮而尽的我们)
一体全体何を信じればいい
(我到底该去相信什么才好)
溢れ出した涙のように
(如同眼眶溢出的泪水般)
ひとときの煌めく命ならば
(这段如此绚烂而短暂的生命)
出逢いと別れを繰り返す日々の中で
(在重复相遇与离别这样的日子里)
一体全体何を信じればいい
(我到底该去相信什么才好)
没有人能听懂歌词究竟说了什么,所有人都沉浸在有些哀伤的曲调中,先前的噪杂早在歌声响起的一瞬间就消失不见,礼堂里歌声延续不停。
唯一能够听得懂的飞鸟月弥,心中忽然感受到了无由来的痛楚,她想要去伸手拥抱住什么人,但想要拥抱的人却不在这里,于是露出了的悲伤的神情。
夏君啊,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夏之悠依然坐在无人的高台边缘,一边轻声唱歌,一边看着远方。
下了好长时间的雪终于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夏之悠的周围、远方都一片白素茫茫,而他身上的褐红色礼服在这片宁静的世界里显得格格不入。
整个世界一个人影都没有。
只有他在歌唱。
满身疮痍的少年带着不在意的淡漠表情望着远方。
但只有白色一直延伸,直到天的尽头。
他轻轻的唱着,歌曲终于到了尾声。
随着他的歌声结束,下面热闹的晚会也将结束吧。
连带着这夜晚一起。
少年忽然轻笑起来。
他在这无人的境地里高声唱完了最后一句,重新将自己放在身边的残破礼帽拿起,放在头上。
一如他曾经出发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