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也真是的，虽说他与卫公子是结义兄弟，可人家也有那么大的家业要管理呀！再说我们现在这样，不也过得挺好么？还是不去麻烦卫公子的好。”
她不愿意！我没有深究她不愿意的原因，但也不觉得很意外。在她看来，我是她的媳妇，我现在已经开了自己的绣庄，能够自食其力了。虽然日子清苦了许多，但总归不用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她曾经的身份使她宁愿让自己清苦度日，也要维护住她那份曾经的骄傲和尊严。
莲儿和刘申也都有些想自己的家人，一顿饭吃得格外沉默。下桌的时候，张老夫人突然问我。
“锦文他……过得好么？”
“他并不知道我们搬到了瓜洲，之前托人送的信都送到扬州去了，我们也就没有收到。他给卫公子的信中说他在军中立了军功，应该过得还可以吧。”
我如实地说，作为父母，有谁不关心自己的子女呢？她的心情我能体谅。我也想着抽空给父亲去封信，免得他挂记。
张老夫人没再说什么，只回头吩咐正在收碗的莲儿。
“莲儿，别忙着收拾了，先扶我回房吧，我有些累了，想早点休息。”
莲儿扶了张老夫人进去，不多时折了回来，对我道“主子，老夫人已经睡下了，只是看上去有些难过，象是有什么心事。”
“是想儿子了吧。”
我淡淡地应道。
“是主子的夫君么？”
莲儿忍不住好奇地问。
是我的夫君么？如果没有两年前红玉的冒名顶替，他现在倒实实在在是我的夫君，可是事实却是——他虽然娶的是红景雍的女儿，一名叫红兰的女子，也与她拜了天地，有了孩子，可那个人却不是我……
莲儿意识到我神情落寞，低下头，低低地道：“主子，对不起，莲儿不该问的。”
“没事。今天是重阳节，你想不想回去看看你的父母和兄弟姐妹？”
“主子……”莲儿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这样问，一脸错愕地望着我。我知道她家住在城外，现在虽然已经有些晚了，但城门还没有关，想要回去，应该还是来得及的。
“我屋里有一包糕点，你拿着回去看看吧，我让刘申用马车送你。”
莲儿闻言先是一喜，随即又难过地低下头。
“谢谢主子，莲儿不想回去。”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她刚才明明是高兴的，为何又瞬间变得难过了呢？
“莲儿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如果不是这样，爹爹也不会把我卖了。家里姐妹们都已经被父亲卖到别处去了，只有一个弟弟，是父亲与二娘生的，与莲儿感情也不是很好，莲儿还是不回去了，免得惹得爹爹难过。”
都是苦命的人儿！我闻言，心里也跟着一阵酸楚。
“那，那包糕点，你就拿去吃吧。把碗筷收拾了，早些休息。”
我抱着小家伙回到自己的房中，陪他玩了一会儿，将他哄睡下。自己一个人坐在床边，看着小家伙稚气的小脸，心里空茫一片；睡了一下午，此刻再也睡不着了，心里有事，感觉屋子里的空气格外窒息，烦闷地走出房间，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地方可去。
夜色沉沉中，小院显得格外宁静。
我百无聊懒，走到绣庄，推开门，将灯全部点亮。未绣完的绣品还绷在绣架上，一行一行，整整齐齐。我顺着绣架间的行道慢慢地走着，一个一个地看，转了一圈出来，刚准备离开，隐约听到院外有人敲门。
这么晚了，是谁在敲门呢？我心里一紧，四下里看了一下，四周除了一根门栓外，再没有其他东西可供防身。我将门栓拽在手里，轻手轻脚地走到院门后，屏息聆听外面的动静。
“笃、笃、笃！”
又敲了三下，不轻不重，在宁静的夜晚听来格外清晰。
我用力握了握手中的门栓，不安地问：“谁？是谁在外面？”
“红兰姑娘——是我——”
孟宏涛？我愣了一下，丢了门栓，把门打开。
孟宏涛站在门外，一脸明媚的笑意在夜晚里格外纯净耀眼。他扬了扬手中的一壶酒和一个油纸包裹，欺上前来，一脸得意地问我。
“红兰姑娘，你猜这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
我没好气地倒退一大步，避开他。他一身的酒味，身形有些不稳，看样子不知是在哪里喝醉了。
孟宏涛乘机迈进绣庄，我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喂，深更半夜的，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说得好！深更半夜的，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摇摇晃晃地又欺身上来，我急忙往后退，一脸厌恶地瞪着他，他一身的酒味还真难闻。
“嘻……你怕我！”
他象发现秘密般兴奋起来，嘻笑道。
“我怕你？我是懒得理你！”
“你不怕我？不怕我，那你干嘛要躲？我又不会吃了你！”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到了台阶前，被台阶一绊，身子一倾，眼看着就要跌倒。
我惊得倒吸口气，忙伸手扶住他。他却顺势坐到台阶上，手中酒壶也放到台阶上，再将油纸包打开，变戏法似地从怀中掏出两只杯子，斟上酒，冲我招手。
“来，坐下，陪我喝两杯。”
就着屋里的灯光，我看到他那油纸包里是一些熟肉和糕点，心中暗道，他这样子象是有备而来的，怎么会想到跑到我这绣庄来喝酒呢？如果我不是刚好过来看看，也不会听到他敲门，没人给他开门，他又会到哪里去喝这酒呢？
他见我站着不动，任性地一挥手，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知道，你讨厌我！根本不愿见到我。我每次来，你都恨不得我马上消失，最好是永远消失，永远不要出现在你面前。”
他说这话的神情极其苦涩，让我不由想起了那菊花酒。
许是那份苦涩触动了我的心绪，让我一改往日对他的冷漠，反倒想听他说会儿话。我于是轻轻绕到他对面，也学他那般坐到台阶上，端了另一杯酒，轻轻地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从口中慢慢渗透到胃里，最后渗到内心深处，与内心深处那股久久压抑的情绪纠结在一起，变成一剂毒药，蚀着人脆弱的心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