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锦文盯着火光，没有看我，声音不轻不重，象落叶在风中轻舞而下，轻轻落在我的心间，击起一圈又一圈细细的波纹。
我沉默，他说的是实情，我也不想解释什么。
许久，他又开口。
“姐妹同侍一夫，自古有之。况且，你姐已经另有归宿，我和她之前种种皆已成过去，你何苦让曾经的过往绊住，阻步不前呢？难道就因着我与你姐姐有过一段过往，你便将我全盘否定了？我对你的心意，你都看不见么？”
他的话语缓慢而低沉，似乎胶着无极深沉的情感，直直地投入我的心间，震动我的心潮，而他却沉静的面容，低垂着眼帘，看不出心绪。
我强作镇定，沉默不语。他说的都在理，可是我就是放下不，至于为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何如此揪着不放？大概是因为我的两段姻缘都被红玉强了的缘故吧。她碰过的，我便不想再碰。怔怔地盯着眼前跳动的火苗，感觉到他的目光胶着在我身上，我懦弱地选择逃避，将头埋入膝间，仿佛如此他便看不到我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张锦文似乎又想起什么，复又开口，仍是那样低沉轻缓的声音。
“明天，我不能同你进京，你……一路上多留心些，照顾好自己。”
他突然转换话题，我一时有些反映不过来，呆了许久我竟然不知所措起来。之前还觉得闷闷的胸口突然就空了。他不能陪我进京，我不是应该高兴么，为何反而突然就觉得难过呢？难道我本是希望着他能陪我进京得么？还是我之前笃定，现在失望了？我的黯然不语，不知张锦文作何想，只是他再也没开过口，静静靠坐在火边，闭着又眼，也不知有没有睡着。
一夜再也无话，我默默地往火里添些柴，守着火，直到天微明。
城门开了。张锦文起身将火来了，放了一串小钱在柜上的茶叶筒里，回头唤我。“走吧，进城吃点东西，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后来的事，顺利的如同吃饭一般。顺利清点完绣品，随王进进京。他身边的小蝶虽然仍然对我有敌意，但可能是惧着王进，一直隐忍着，也没怎么找我麻烦。
倒是吴成让我意外至极。先是一言不发地在门边站着看我们点货，装车，后来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自告奋勇要同我一起进京。理由是：我带得人手太少了。不过他说的倒是事实，刘申要管理绣庄，自是不能跟着我去。小莲也不可能，家里华儿和张老夫人一直都是她在照顾，老的看不见，小的不能自理，如何离得开人？如此一来，她也不可能随我上京了。张锦文自进城吃过早饭与我分开后，就不知去哪里了，直到出发，也没见他出现，再者他也早就说了不能陪我进京的。换而言之，我是单枪匹马，面对吴成的自告奋勇，我却不接受。但他却完全无视我，直接跟了去。我见阻止不了，也就当没看见，反正王进也带了不少人，多他一个也不算什么。
京城的繁华，笔墨不足以形容，也让我真真是开了眼。
客栈是王进安排的，他说等上报了织造司后，再由织造司派人点收，办理交割。所以，我们得等几天。
我站在窗边，看着街上来往穿梭的人流发呆。吴成在身后建议：“反正无事，不如去逛逛街？”
“也好”我点点头。
与吴成一起出了门。街边小摊，形形色色，我边走边看着，有时也随手拿起一两样看看，询一下价，偶尔也买上一两样小东西。前面有走江湖卖艺的，不少人围着看。我对于扎堆看戏向来不感兴趣，便转向另一条街。
“唉，看到告示没？太子凯旋归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大军已经在城外驻下了！太子和所有有功将领进宫受赏！”
不经意听到身边人的谈论，一个闪神，竟然撞到前面一挑着的箩筐上。“唉哟！”我低呼，不由伸手摸向头。前面的人却回过身来，一脸不悦地瞪着自己，可能是看到我是女子，纵是不悦，也没多加为难，只冷冷地丢下一句“走路看着点！”，扭头径自走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吴成忙上前查看我撞到的头，关切地问：“有没有受伤？”
“没，没事……”吴成的靠近让我很不适应，不由急急地摆手，后退，却突然看到他手里的一堆东西时，又不由愣住了。
“你手里拿得都是些什么？”
吴成扬扬手里的一堆孩子玩具，好笑地看着我。“这些？不是你刚才买的么？你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吧？”
我一时语塞。他手里的孩子玩具，形形色色，波浪鼓、面人、小布偶……我什么时候买了这么多？什么时候出门为华儿买玩具已经成了自己的习惯了？
吴成见我沉默，靠过来，轻声问道：“怎么，想孩子了？”
勉力一笑，我一边回头继续往前走，一边心不在焉兀自想起心事来。想孩子？自出来至今，我倒真是一次也没想过那孩子，只是有些事，已经成了习惯，习惯了，就自然而然地做了。
这时，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
“快，看！那就是太子！好威风！”
“太子凯旋！我们胜利了！”
人声鼎沸中，我才发现自己面前是一道人墙，兴奋不已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翘首向左张望着什么。我不是个爱扎堆的人，见此也不多想，转身便要离开，却不经意地看到人墙中，高头大马的队列中有一抹熟悉的身影，想要离去的脚步不由定住。
凯旋的军队，威风凛凛，步伐整齐划一，声音如鼓，不快不慢却力透千钧向这边行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披着暗紫披风的年轻男子，看样子也就二十四五岁，面容沉静，目光坚定，骑着一匹栆红大马，一身威仪，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身后紧跟着三人，两名副将，一身盔甲，身配长剑，目不斜视。还有一人——是张锦文。他一身淡蓝色长衫，神色平静，目视前方，深沉如海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情绪。并未着铠甲的他一身淡然的儒雅，与身边的人并行而来，却并不显得突兀，仿佛一切本就该那样一般。三人并行，刚烈与淡定浑然一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