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看了看外间天色，道：“也好。一会儿我会把将军的药煎好送来。”
“让姐姐费心了，兰儿在此谢过。”
“夫人言重了，琴儿告退。”那自称琴儿的丫头离去。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前，看着张锦文那削瘦苍白的脸，心中空荡荡的，仿佛被人掏空了一般，就那么呆呆地坐着，仍觉得眼前的一切好象做梦一样，都那样的不真实。不久前还生龙活虎的一个人，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生命脆弱得让人害怕。我害怕，害怕张锦文就真得这样去了，害怕，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他无赖样子，再也……我的心很乱，很乱，深深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无力自拔，直到张锦文用手摇我，我回过神来，发现屋里的光线有点暗，才惊讶地发现已经是傍晚了，而自己竟就这样坐了一个下午。
“怎么了？”我起身询问。
“扶我起来，我想小解。”
张锦文虚弱地道，苍白的手抬起，伸向我的方向。我忙上前扶他，他吃力地抻坐起来，艰难地想将腿移下床，可是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反而有些力竭，身上的薄衫也被汗浸湿一片。我忙拿了一旁的大枕让他靠坐着，自己到床尾将他的双腿轻轻抱起，小心地移下床。
“我无法起来，你帮我把夜壶拿过来吧。”
张锦文稍歇了一下，才吃力地道。
“哦。”我应声取来夜壶，却在他看到双手吃力地撑着床勉力坐着的时候犯了难。他要怎么小解？他的双手撑在床上，微微颤抖，如果抽回手，他还能坐着么？可不抽出手，他又如何解裤子，如何小解？
张锦文额头虚汗涔涔，抬头看向我，眼中满是尴尬。
“帮帮我！”
那弱弱的声音传入我耳中，就如一块石子，突然投入平静的湖中，击起层层涟漪，虽不激冽，却也再难平静。心中一个激凛，一时将所有的羞怯抛到脑后，我上前将夜壶放到地上，伸手利落地将他的衣摆撩到一侧，三两下解开他的裤头，把裤子往下拉了拉。目光不由闪了闪，我努力让自己表现的平静自然，暗暗安慰自己，就当是照顾华儿吧。一手拿起夜壶，方便他小解，另一手扶着他，将脸转开。
随着清脆的水击夜壶的声音响起，我的脸渐渐灼烫起来，心如擂鼓，我努力压抑着呼吸，不让他感觉到我的异样，我不敢看他，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如我这般局促，我只想努力让自己更坦然一些，越不想让他发觉，却越憋得自己更加难受。时间仿若停止，我有些快不能呼吸。终于没再听到动静，我忙放下夜壶，羞红着脸将他的裤子拉回，胡乱系了带子，也没等他躺下，急急地道：“我去把夜壶倒了。”说完，也不等他说话，我拧起夜壶，慌慌张张地逃出屋子。
晚风拂来，吹散了我一身的燥热，也让我的心得以稍许平静。找了个仆人问了厕间的位置，倒了夜壶，找清水仔细清洗干净，待心情稍平息，再折回房间。张锦文仍撑坐在床边，目光温柔地望着我，眉眼间满是笑意。
“你怎么不躺下？”我诧异，心道：难道他就这样一直坐着？他能撑得住么？
“我等你回来。”他轻轻地答，虽然努力压着，却还是明显能感觉到他吃力地轻喘。
“快躺下。”
我强作镇定地迎上前，却发现他的衣衫都被汗水湿透了，我怕他凉着，又转身从柜子里找来干净衣服帮他换了。整个过程，他都安安静静地，半闭着双眸，也不知他心里如何想。扶着他重新躺回床上，替他盖好被子，手却被他拉住。
“兰儿，你坐。”
他示意我坐到床边。我依言坐下。
“兰儿……谢谢你。”
他欲言又止，我静静等着他的下文。许久，他轻叹一声道：“兰儿，我的腿，此生怕是再不能行走了。你——会嫌弃我么？”
他问得小心翼翼，我心里却是有如惊雷。此生——再不能走！“为什么？”
我失声惊问，紧张地伸手就要掀被子，之前替他换衣衫，也没觉出哪里不妥呀，怎么会不能走了呢？他的伤口在腿上，也不是很大，应该没有伤到筋骨呀。
他适时捉住了我的手，阻止了我的动作。
“兰儿，我不后悔，即使你嫌弃我，我也不后悔。”他目光定定地望着我，虽然躺着，可他的气势仍是让我震惊。我定定地看着他，有些害怕，我突然觉得他要对我说的话，我竟然无力承担，不敢面对。
“人生总是要有所割舍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得到一些东西，同时也会失去一些东西。就如我的父亲选择对皇上忠诚的同时，他却失去了在我们看来最为宝贵的生命。而我，选择离开这纷扰的朝堂，这双腿就是我离开必须付出的代价。或许你并不懂，我也不在意。可是对于你，我已经认定了你，就再不会放手，即使我失去了双腿，我也不会放手，怎么办？兰儿，你以后只能跟我这样一个残废过一辈子了，你会怨我么？”
听他如此说，我反而平静了。
“如果我怨你，你会放手么？不会。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问？”
他静默了片刻，忽儿轻轻地笑了。“兰儿，过些天，我身子好些，我们便回瓜洲吧。”
“好。”我轻轻地点头，抬头看看已近昏暗的天色，问他想吃点什么，他道：“清淡些就好。”
我转身去了院子里的小厨房，见琴儿已经在张罗晚饭了。我便与她一起熬了白粥，配了些清淡易消化的小菜，送回房中用小勺子一点点喂他吃。
自此之后，我吃睡都在张锦文屋里。照顾他吃饭，喂药，为他清洗，擦身。但凡我能做的，坚决不假人手。张锦文在我到之后，身体渐渐好了起来，只是他的双腿却青紫一片，始终不能动。太子倒是每日都会过来看看，只是有很多事要忙，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和张锦文说话也不多。
夜深人静时，我总会不自觉地想起那日张锦文说过的话，虽然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能真切地感知到，他对朝庭的失望。换作任何一个人，经历了他的遭遇，恐怕都会如此吧？我不竟在想，他如今再不能走，他以后的生活怎么办？我和他之间又该如何？他与我指腹为婚，却并未明媒正娶，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过下去了？我还要不要……再成一次亲？一想到成亲，就想起姐姐那两场虽说不上盛大，却也隆重的婚礼，那些繁复的礼节，我突然觉得头有些大。摇摇头，还是不要了吧，太累人了。现如今的我，再也不想再来一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