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有些不确定的心忽然就稳定了下来。
钟粹宫里伺候的人也相继退出去,白九兰蹲下身,脑袋枕在妖王的膝盖上,眨巴着一双妖冶的凤眼望着妖王:“天魔两族大战,我前往南境支援,受了点伤,回来后又一直忙于修炼,便将这件事给忘了,没有及时告诉父王,是女儿的不是,父王不要生气。”
妖王哪里是生她的气,他只是惶恐。
千年的那场婚礼是个噩梦,带走了他引以为傲的女儿,他害怕这场噩梦重演,所以当夜无极来提亲时,他才那么惴惴不安。
他的女儿眼光高,妖族那么多青年才俊都没有一个能令她另眼相看,唯一能入她眼的也只有一个夜无极,可他却是天族太子。
仔细想想,赤王脉拥有者寥寥可数,这世界上能配得上他的女儿的,自然应当是手握权利、样貌绝世、修为不凡、人品高绝之人,这样的人,就越发屈指可数。
想来想去,魔君过于妖邪,不是良善,似乎也只有一个夜无极勉强过得去。
然而,妖王却还是以为,夜无极根本配不上他的宝贝女儿,他总觉得夜无极人面兽心,是个不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
可惜,白九兰却始终奉他为神,除了他,谁都看不上。
“父王并未生你的气,只是为你感到不值,”妖王长叹道,“天族居心叵测之人数不胜数,那夜无极更是害死魂飞魄散之人,如今你竟然还是决定要嫁给他,你可想清楚了?”
白九兰点头:“自然是清楚的。”
妖王继续道:“魔君出世,他手里的万山刀迟早指向天族,你嫁过去,能有什么安宁?”
“就算我不嫁给无极,我也不可能安宁,魔君不会放过我的,我与魔君势必还有一战,”白九兰的脸色凛然起来,“无极乃是天族战神,嫁给他,就等同于得到了他的庇护,一旦魔族来犯,天妖两族联手,魔君便不可能得逞。”
“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决定嫁给他的?”妖王惊讶地问。
白九兰淡淡一笑:“父王觉得呢?”
这一笑,瞬间冲散了她刚刚凛冽的神情,让妖王一怔。
白九兰眼高于顶,更是骄傲自满,让她为了得到谁的庇护而嫁给谁,那是绝无可能之事,他刚刚那么问,不过是因为心中存着一丝侥幸。
然而,白九兰的笑容告诉他,并非他所希望的那样。
终究还是因为夜无极这个人。
“天族这次的态度倒是比上次卑躬屈膝地多,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做给我们看的,还是真心实意,”妖王看着那几大页的聘礼单和写着良辰吉日的红帖,“你要有心理准备才好。”
白九兰拿起红帖,一眼扫过上面的日期,微微一惊。
夜无极似乎并不急于娶她,如今她十七,吉日有三个月后的,也有一年后两年后的,统共九个日期,但却没有三年后的。
三年后,她刚巧二十余岁,谁也不知道那时她到底是生是死。
夜无极要在她二十岁之前娶她。
白九兰的眼睛里忽然泛起泪意,她强行将那股湿气逼回去,低声道:“父王放心吧,今日的我并非千年前的我,今日的无极也并非千年前的无极。”
他们都有明确的目标,他们都清楚自己想到的到底是什么。
千年前那场戛然而止的婚礼是他们两个人都想要弥补的遗憾,他们想要完成千年前没有完成的夙愿,他们有共同的敌人,他们应该走到一起。
白九兰回到漪兰殿,还未找个位置坐下,贺娇娘就火急火燎地冲到她面前,张口就问:“你已经决定嫁给公子了?”
她满脸惊讶,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看不出半分喜悦之色。
“我嫁给无极,难道不是你们都希望的吗?”贺娇娘的反应让白九兰意外,他们合作千年,难道不是一条心吗?合着贺娇娘只是抱着无极的大腿想借无极的能力让她复活?
白九兰的神情变得好整以暇起来。
贺娇娘有点讪讪然,暗想,谁希望你嫁给夜无极?
她不回答,白九兰也不想为难她,转移话题道:“无极都来下聘了,三百六十抬嫁妆就摆在钟粹宫前,难道这件事还能有假吗?”
“你想清楚了?”贺娇娘不确定地问。
“娇娘,”白九兰凝着贺娇娘的眼睛,那双狭长的凤眼溢满真真切切的坚定不移,好像即便万水枯竭,群山崩塌,她也不会改变她的决定。
她道:“娇娘,我与无极,我们是相爱的。”
相爱的人,本来就应该在一起,不管前方有多少荆棘,不管他们的敌人有多强大,他们都应该跨越千山万水,走到一起。
贺娇娘心底生出一股怆然,这千年的等待,千年的拯救,他们找回来的还是以前那个白九兰,过往的苦难没让他退步,前世的万箭穿心也没能让她回头。
“我明白了,你决定了就好。”贺娇娘道。
白九兰忽然觉得,所有与她亲近的人,似乎都不希望她嫁给无极,她觉得这漪兰殿的气氛有些沉重,白九兰干脆走了出去。
“你去哪里?”贺娇娘在她身后问。
“圣坛。”她回答。
暗夜无光,宽阔的河面上卷起巨大的旋涡,白九兰盘腿悬空坐在旋涡之上,双目紧紧闭着,周围的水流声和夜风声夹杂在一起,不停地灌进白九兰的耳朵。
她觉得很吵。
水流的声音和夜风的呼呼声好似突然变慢了,分化成了一个个音符传进她的耳朵里,她缓缓睁开眼睛,原本急速流动的旋涡运转似乎也变得缓慢起来,慢得她好像能看清楚每一个水分子,同时变慢的还有水流的速度以及很远很远的地方飞鸟飞行的速度。
逐渐的,周围所有的一切速度都变得缓慢起来。
风的速度、树木摇曳的速度、还有群鸟叽叽喳喳的语速……
紧接着,白九兰听到说话声,那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好像是山的另一头。
“今日夜色极好,我本想去叫阿九带我见见他们妖族的夜景的,谁知那丫头又跑去修炼了,我不想一个人兜圈子,没办法,只能把你叫出来陪我了。”
说这段话的人就算化成灰白九兰都认识,除了贺橙那不务正业的家伙还有谁。
紧接着她听到熟悉的女声:“今晚天气好吗?既没月亮也没星星,哪里好?”
她问得一本正经,白九兰却想到贺橙脸上瞬间闪过的尴尬,不过这家伙油嘴滑舌惯了,轻易便能化解自己的窘态,哄女孩子的话简直手到擒来。
他笑眯眯地说:“你不是陪着我吗?我这人最怕寂寞,只要有你陪着,即便是下雨天我也觉得是光彩照人的艳阳天,不行吗?”
汐月望了眼黑漆漆的苍穹,无所谓地说:“随便你。”
这冷淡的态度让贺橙躁动的心本能地一紧,这话若是对白九兰说,那女人绝对能立马翻白眼骂他“骚狐狸”,但是汐月不同,汐月根本理解不到他的“骚”。
和她相处越久贺橙越觉得这姑娘简直就是一朵奇葩,她分明生活在复杂的环境里,心思却单纯得不掺任何杂质,不懂说话,不懂看人脸色,也不懂别人的言外之意。
许是和白九兰那巧舌如簧的人处久了,贺橙反而觉得像汐月这样单纯的姑娘才更可爱,且这姑娘模样秀丽,怎么看都是个标准的美人。
昏暗的夜色将她身影映照得愈发窈窕,那巴掌大的脸在夜色下好似反射着莹白的光,女孩子弯腰摘下林间的一朵野花,放在鼻尖轻轻地嗅了嗅,也不知道她到底问道了什么味道,只见那柔软的双唇微微地抿了抿,而后她露出一个赏心悦目的笑容来。
贺橙忽然想起在万里寒舍时少女唇内那股清香,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下。
“汐月。”他突然出声叫她。
少女仰头朝他望去,水灵灵的眼睛露出迷惑的光芒,问道:“怎么了?”
“你知道什么是男女之情吗?”贺橙说完这句话,只觉得自己的脑门和手心都被汗水浸透了,她杵在原地,局促而紧张地望着几步之遥的少女。
汐月从未接触过男女之情,但她回答别人的问题时向来不敷衍,她认真地想了想,找了个极为有代表性的例子:“大概就是公子和阿九之间的感情吧。”
大概?吧?
这姑娘果然没有经历过男女之情,贺橙心底猛地松了口气,而后倏然抬脚步迈向汐月,从她手里拿过那朵艳丽的鲜花,扬手插在汐月的发间。
鲜花配美人,相得益彰。
“汐月,我喜欢你,”贺橙的手停留在她的发间不想离去,“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我想拥有你,想亲吻你,想娶你回家,想生生世世都和你在一起。”
汐月条件反射地以为贺橙今天大概不正常,他都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完全听不懂,她脸色绯红,漆黑的暗夜根本掩藏不住她那股从心底里冒出来的羞赫。
她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贺橙,汐月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