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给，吃了它你就可以出院了。”
肖橙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坐在病床上望向窗外发呆的凌也。
凌也半天没反应，肖橙歪头看着他，扬扬手里的手里的苹果，“哎哎哎，想什么呢你?”
凌也略微迟钝的回头，肖橙把苹果往前凑凑，示意凌也。
凌也心不在焉的接过苹果，轻轻道了一声“谢谢”
肖橙轻笑了一下，他把水果刀放在一边，说：“得了吧，我给你削了三个月的苹果，你对我说了三个月的谢谢，你这谢的我心里瘆得慌。”
“哦，对了”肖橙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说：“今天我不能送你回家了，我一会还有事，你得自己回去喽。”
“行么？”肖橙问凌也。
凌也垂着眼眸看着白色的被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肖橙的话，没有一丝起伏，淡淡的的“嗯。”了一声。
肖橙看他这样的状态，不免有些担心。
前几天照顾凌也的义工还跟他抱怨凌也。
说这小子没人叫他一声，他能一个人躺在床上一整天，也不说话，也不喝水，盯着窗户经常忘记放在椅子上的饭菜，胃口也不知道好的样子，跟个木头似的，杵楞楞的。
肖橙好笑的想，这难道不是住院给住傻了的征兆么?
可是……是啊，肖橙已经很久没看见凌也笑过。
不过从前好像也没怎么笑过。
可凌也似乎是变了很多。
重伤住院，腿骨打到裂开，心口上的伤口幸好没伤害到心脏，却伤害到肺部。
医生说他有哮喘，又伤到了肺部，从今以后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而失血过多，这三个月也没能养回来多少，人反倒是消瘦不少。
灾病确实能改变一个人，特别是外表上。
凌也以前什么样子，肖橙比谁都清楚，他现在都能记着第一次见凌也的时候，那张苍白且端正略有些冷淡感的脸。
说实在的，肖橙这么多年一直记得凌也的眼神，阴阴锐利，看人的时候眼神里黑沉沉的，再加上凌也对谁也不爱搭理，沉默寡言的，简直和他那张脸搭配的天衣无缝。
是的，第一眼看上去，“生人勿近”四字之气扑面而来。
可现在呢，住了几个月院，肖橙却发现凌也变得了不少，连脸都柔和了几分，看着也越发顺眼。
肖橙闷闷的站在原地一会儿，他看了眼凌也手里一口没动的苹果，他还是不大放心，又坐下来，他说：“凌也，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好像快要高考了吧。”
凌也的手扣了下光秃秃的苹果，他把苹果放在一边，“我打算退学。”
“啊？”肖橙的眼睛紧盯着凌也手机的动作，不可置信的样子活像是他自己要退学，他连忙问：“为什么，你不会在跟我开玩笑吧！”
凌也很平静的看向肖橙，“真的，我已经决定好了。”他说着，拉开被子，慢慢的动着身子下床。
肖橙起身想扶住凌也，他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凌也这个决定，他说：“可是你，你为什么突然要退学呢？”
凌也见肖橙扶住他，他顿了一下，抽出肖橙扶住的手，自顾自的拿过外套。
“我想回家看看。”他说。
“凌也，这可是人生大事啊，你这么轻易就退学，你不是说你要去很远的地方么？不好好学习，你拿什么去很远的地方”肖橙盯着凌也单薄的后背说着，随便白了一眼凌也，“你不会……不会是怕学校里的闲言碎语吧…”
背对着肖橙凌也紧皱了一下眉头，他说：“没有。”
“你是不是因为她?”
肖橙穷追不舍的问。
她?
凌也手里的动作骤然一停，顿了起码有一秒，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手里却凌乱的十指紧扣，他回身问：“她……最近怎么样”
肖橙见他这样子，不由从鼻子里叹出一声冷哼，“她?她是谁呀？”
“哦，我想起来了，”肖橙故作惊叹的姿态，他说：“星安是吧，”
肖橙说着装模作样的观察了一下凌也是表情，发现对方很是平静，眼底却有些渴望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肖橙笑了笑说：“星安，人家那可是真牛逼，真学霸啊，”他扫了一眼凌也：“凌也，南江二中唯一一个保送名牌大学的名额就是她。”
“是么？”凌也说着，低头笑了一下。
肖橙从他的话里听不出来丝毫的后悔，似乎还很是确幸。
可肖橙却忍不住为他感到不值，心里却帮不上任何忙。
“你不后悔么，”肖橙盯着凌也的眼睛，“你住了三个月的院，她一次都没来看你，她怎么好意思还安心自顾自的考大学，”他指着凌也就说：“再看看你，凌也，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了，你把自己给毁……”
最后那两个字肖橙没说的出口，他闭上嘴，放下指着凌也手，吸吸鼻子道：“行了，”他看看手机，“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
凌也问：“你把我住的医院告诉她了吗？”
肖橙皱眉头：“没有，我知道你也不愿意我告诉她。”
说完讽刺的看了一眼凌也，眼睛里红红湿湿的。
肖橙抬腿就出门，凌也看见他走后抬手还擦擦脸，大概是哭了。
要说没来看凌也的人多了，他妈妈不就是没来。
不过没来也好，凌也宁可瞒她一辈子。
反正他在她眼里早就是个累赘。
下了车，凌也一路往以前熟悉的路到自己熟悉的家，路上很多认识他的人，那些全是周边的邻居们，也是跟着老九才眼熟认识的。
只是，凌也这一路过来，那些个认识的邻居都投过来有意无意的目光，隐约可听见在说着凌也什么。
怎么了？
凌也想，他只是住了几个月院，变化有那么夸张么？
都已经沦落成了被议论的话柄了么。
凌也自然也不多在意，刚上自己家那层楼，正准备掏出钥匙呢，背后响起一个迟疑的声音。
“这不是……”
凌也回身一看，是易叔叔。
易叔叔是住他们家隔壁的，从小就认识凌也，看着他长大的。
凌也：“易叔叔。”
易叔看清楚凌也的正脸，惊讶道：“哎呀，真是凌也呀，都长这么大了啊。”他上下打量着凌也，突然叹了口气，说：“真是太可惜了，你妈她年纪轻轻就走了。”
凌也的脸瞬间僵硬了，他有些不敢相信的，有一些不确定的问易叔：“我妈……我妈怎么了。”
“啊？”易叔一听，露出来糟糕至极的表情，“你还不知道啊！”
凌也完全蒙了。
“到底怎么回事？”凌也问。
“就在前两个月，你九叔叔喝醉了去找你妈，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就站在阳台边上吵架，不光吵架还打起来了，然后你妈她……”易叔“啧”了一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舒服的东西。
“我妈她怎么了？”凌也有些急切的问。
易叔说：“你妈她……她就从阳台上摔下来了”易叔叹了口气，继续道：“那可是六楼啊，摔下来脑浆迸了一地，死的别提有多惨了…”
“摔……摔下来了……”
凌也忽然感觉自己全身都泄了气，他无力的后退几步，“那九叔他……”
易叔说：“你叔知道自己杀了人，自己去警察局自首了，”他转眼看着凌也，不由有些同情凌也这孩子，他说：“凌也啊，你也别伤心了，节哀顺变……”
凌也：“她在哪儿？”
易叔顿了顿，“南山公墓。”
南山公墓。
南山公墓修在城荒之外的山上。
凌也的心情很是复杂，毕竟，他没想到再见竟然是这样天人永隔的场面。
他曾经对她有多失望以至于他这一辈都不再想去看她一眼。
可时间就像是一把柔软的刀，一点点的将他内心深处的痛割掉，抹散，偶尔悄无声息的不轻不重的痛一下，也已经不见得有什么了。
凌也停下脚步，他站着，看着石碑上刻着的字跟那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人还很年轻，笑着，却是黑白色的。
看得出来这张照片是女人以前的，拍的时候一定是高高兴兴的，现在变成了黑白，脸上的表情再开心也不免显得凄凉悲伤。
清冷的风毫不留情的吹着凌也，他慢慢的跪在墓碑面前，把手里的白花放在碑前。
凌也低着头，就这么跪着，他哭不出来，心里却怪难受的。
沉默了很久，凌也开口道：“妈……”他的声音嘶哑的如同被灌了一把沙子放在喉咙里，他说：“我来看你了，你是不是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来看你啊。”
凌也看向照片上容光焕发，笑意盎然的女人，他微微一笑，眼底却止不住的酸楚。
“你放心……我还是你儿子。”
“我原谅您。”
这大概是，凌也最后能对他母亲能说的话了。
因为从今以后，他真的成了失去父母双亲的人了。
出了公墓，凌也没有先回家。
他还要去见一个人，一个他必须要见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