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灵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前一天晚上先是因为毕业考试而紧张,然后又因为见到了久别的楼里同窗师长而欢喜,并得知从此汴京城里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积攒了许久的疲惫在送走梁炯等人后爆发,连房间都没回,直接找了个空房间凑活了一晚上。
不过她也回不了。因为在她房里,还有那个挑了灯的男人呢。虽然殷灵对楼里的迷药有信心,但也做不到在陌生男子身边入睡。
外面的日头升的老高,殷灵因为前一晚没拉窗帘,直接被晒醒了。醒来第一件事儿,就是去“清理”在自己房间里的那个男人。
最好是他还没醒,直接把药喂了了事。殷灵颠了颠手里的药瓶,这是苏洛的老师阴离子研究出来的药,服用后可以忘记短期内发生的事情,不久前从楼里送过来的,以备她挂灯夜用。
可是推开房门,里面空无一人。殷灵皱起眉头,查看一圈,被褥用品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在桌上还有一张写了字的纸:
灵儿姑娘,今日挑灯,万分荣幸,在下程三,有缘再见。
桌子旁边放着那人挑灯时允诺的黄金和地契。没想到却是个明白人,不过,这人的行为太古怪了,好似早就预料到了似的。
不过嘛,不管怎样,这黄金和地契是不退了,殷灵想着,黄金全部交回楼里,除了五千两之外多余的就让楼里帮忙保管,毕竟那里可是比钱庄都安全。至于地契嘛,先验收了地方,然后收租子就成了。
越想越开心,殷灵发觉自己竟然已经成为楼里首富,决定今晚上请姐妹们吃酒。
还没等她想好吃什么,就传来了敲门声。
“灵儿师妹,”是庞降的声音,“方便开门吗?”
殷灵赶紧打开房门,“师兄,是有什么事?”
庞降脸色不是很好,闪身进屋将门带上,密音说道:“是梁大,他的宿疾一直没好,近日赶路又太过劳累,今早耗费心神,又犯了病。苏洛压不下去了,决定立刻将梁大送回楼里医治。”
“我能做什么?”殷灵想了想,“找鄂侯?飞鸽通知一下,否则到了楼里可能还找不到人。”
庞降道:“已经发了三道,外加一道飞鹰保险。我来这里,是叫你准备一下,一起走。梁大还问你,这趟顺风车来得够不够快。”
殷灵听了顿时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梁大还知道开玩笑!我换身衣服就能走,哦,顺便可以把这些黄金带回去。”
“成,半个时辰之后,你在楼下等着就行了”,庞降说道,“我还得回去太子府帮忙。”说着他转身就要走。
殷灵赶紧一把揪住,“等一下。师兄,梁大这次病情到底怎样,能不能经得起路上颠簸?如果他这次的病就是累出来,那还千里迢迢的回去可怎么能行?”
“没事,”庞降被她揪住一个趔趄,“灵儿师妹你这手劲怎么变大了——这是苏洛诊治之后决定的,楼里的药材齐全,品质也好,这次梁大病情来得虽然很重但并不凶猛,足够撑回去了。”
殷灵这才放手,庞降于是迅速消失,扔下一句,“半个时辰,记住了啊。”
庞降穿过花园,远远地就看见姬怀站在梁大门口说着什么。
“太子殿下,我没有大碍”,梁炯脸色发白,苏洛和池小小在一旁搀扶着,“只是常年吃家乡一个大夫的药,这次也必须要回去找他配药而已。”
“可是先生这样的身体,如何能够舟车劳顿?不如子宇派人将大夫请过来。”姬怀瞧着同沐先生的脸色,心里担忧得厉害。他知道同沐先生一向身体不好,可是没想到这样差。
梁炯微笑道,“咳咳,殿下糊涂了,若是将大夫接来,这一去一回很耗费时间,还不如我亲自赶回去。”
“都是子宇的错,不应该催着先生过来的。”姬怀仍然愧疚。
梁炯又咳了两声,道,“殿下不必称呼先生,直呼名字即可。”确实,梁炯跟姬怀年龄相差无几,只是一直以来梁炯都给姬怀指导,处于老师的角色。
“子宇称呼先生,是因为在我心中,您就是先生。”姬怀坚持道,刚刚结束的一番谈话,更像是当头棒喝。之前的姬怀,虽然能够坚持己见,但是这样做的原因更多是凭借直觉,像是赌一把。
直到同沐先生那一席话,理清了迷雾,露出清晰的道路来。
说话间,纪姜将马车赶了过来。因为梁炯在太子府的身份和虚弱的身体,姬怀给予他可在府内乘车的特权。
纪姜和庞降扶着梁炯上了马车,苏洛自然跟了进去。池小小虽然也很想跟去照顾梁大,但是奈何他的身份是太子府婢女,只能干着急。
“同沐先生,您一定一定要注意身体,路上劳顿,奴婢给您准备了一些食水”,池小小捏着嗓子,说得很难受,带着哭腔。
庞降强忍着才没有当众笑出来,赶紧接过包袱,“谢谢啊,不用送了。”得到池小小充满怨念的白眼。
告辞了姬怀,纪姜直接把马车赶到青楼附近,殷灵已经在那里等了许久,见了马车一下子就窜了进去。
“梁大,殷灵在此谢过啦。”将要回到楼里的喜悦让殷灵眉眼带笑。
梁炯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只要你别吵着我睡觉,爱干嘛干嘛。”
苏洛这次给他的药有安眠作用,因为他只要一清醒就会不停地咳,那就干脆睡着到楼里得了。
就在殷灵离开青楼不久,从其他花楼里就放出了信鸽,扑棱棱地向着西边飞去。放鸽子的花楼姑娘,正是殷灵之前跟梁炯提过的,莫名收到男子欢迎的姑娘们之一。
周国的西边,正是青丘。
在清冷又辉煌的宫殿里,青丘王慵懒地挑逗了一会儿送来密信的白鸽,直到那鸽子不耐烦地咕咕叫了一阵,才将绑在信鸽腿上的密信取了下来。
密信还带着女子脂粉的香气,青丘王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他派去周国的暗桩说,周国的太子姬怀,不知从何处请来了一位“同沐先生”,目前只知道这位先生颇受太子重视。
密信末尾,大约是怕传回的这一点消息太少,惹起王上的怒意,还附上了同沐先生的画像。这位画师的技艺高超,就连同沐先生的淡定都一同跃然纸上。
青丘王破天荒地把密信转来转去看了两遍,又展开另一封密信,是出使詹国的使者发回的。上面言道,詹国大军派出使者前往周国,不知所谓何事。
所谓何事?青丘王眼尾上挑,轻笑了一声。詹国这头蠢熊,估计是要拉着周国继续打架。现在还有什么好打的呢?赤方。
青丘王提起精细的毛笔蘸了蘸墨,写下四个字,命发回原处。
将信发了,他脑海中却想起了另一件事。
“来人。”
一名侍者立刻出现在屋内,跪伏到座前。
“之前聂阳金矿的事,查清楚了吗?”虽然这声音并不带任何责问,可是下面的人却浑身发抖。
“尚未……请王上多给一些时间,必定会有结果。”
看着地上浑身发抖的人,青丘王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厌恶。“退下。”
那人没想到今天如此简单就能全身而退,立刻叩首后退出宫殿,才拎了拎湿透的衣衫。……
梁炯是被热醒的。准确的说,是被“蒸”醒的。一睁眼,先看到的是带着洞的屋顶,阳光正好直射到他身上,他正在一个浴桶里。不用想也知道,桶里的液体颜色必定诡异异常。
这是一个摆满了草药、医书、各种瓶瓶罐罐以及银针金针竹针的房间——毫无疑问,这里就是鄂候的药庐,是楼里神医鄂侯“治病救人”的地方。
梁炯目光扫过那些针,不由自主抖了抖。
“哼,现在知道害怕了?”鄂候站在一旁摆弄着银针,嘴里说着风凉话,“上次犯病,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嗯?”
梁炯态度良好,立刻背诵:“早睡,早起,锻炼身体;少赶路,少思考,多吃蔬菜多吃肉。”
“可是,侯爷啊,我要是真的全都做到了,那咱们楼就要喝西北风去啦。”梁炯转了转眼珠,极力想看到对方,“咱俩打个商量,你能让我动动脖子不?”
鄂候放大的脸出现在梁炯眼前,皮笑肉不笑,“我能让你动动嘴就很宽容了,脖子以下的部位,没个十天半月甭想。也省得考虑你这身体配合不配合的问题,挺好。”
梁炯大惊失色:“什么配合?配合什么?你要对我做什么?来人啊!救命啊!”
鄂候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手起针落,瞬间把梁炯扎成了个刺猬。“闭嘴,静心,泡一个时辰。”
梁炯立刻闭了嘴。开玩笑,要是惹到了这位神医,他能让自己在桶里泡上一天一夜。
然而祸不单行。有人在门口探头探脑。
梁炯叹了口气。“进来吧。”
纪姜顶着鄂候杀人的目光,硬是凑到了梁炯跟前。“梁大,这些是需要你亲自处理的消息。”纪姜特意在“亲自”上加重了语气。
顿时,两个人,四只眼齐刷刷地盯着鄂候,为了表达气势,纪姜瞪得眼睛都红了也没眨一下,这位大夫才气呼呼地撂下一句话:“半个时辰,不能再少!”
“多谢侯爷”,纪姜乖觉地说道。这位可是楼里的神医,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他,谁也保不准哪天就要求到侯爷身上。
纪姜在门外做了半个时辰的门神,时间一到就二次进药庐,用目光无声地要求鄂候把梁大“解锁”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