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一个硕大的茶壶——看来是被上次的刺客给惊吓到了,这次连送茶水的都免了。
“虽然上次刺杀的事情已经解决,可是难保我身边没有第二个王猛。”姬怀叹了口气,他担心的是,战场之上需要绝对的信任,如若身边之人都不可信,那迟早是要吃败仗的。
梁炯道:“殿下,您身边之人,有多少是王猛这样从别国过来的?”
这个问题姬怀也想过,“不算少数。我也想从周国人中挑选善战之人,可是许多人已经被排挤得找不到了,茫茫人海,如同大海捞针。反倒是王猛这些偶然遇到的,多是战时走散的,愿意跟随我,也善用兵法。”
梁炯点点头。姬怀的难处他非常理解,要从周国挑选人手组成一支军队难度非常大,文臣会阻挠,武将找不到,姬怀手下之人十分有限,没有时间也没有经历去搜罗那些可用之人,只好遇到什么用什么。
不过——“殿下,如果让你找到周国之前的老将,不知会否用他?”
姬怀一愣,进而苦笑道:“老将?大多在父皇那个时候,就已经被贬斥了,或者被逼告老还乡。就算我愿意用,他们心也凉了吧。”
梁炯从袖中拿出一个对折的纸条,欠身递给姬怀,“殿下不妨看看这个人。”
这个纸条一看就是传信用的。尽管被人展开抚平,仍然有卷过的痕迹。姬怀看向梁炯。
“殿下,我会帮你,但前提是——你要信任我。”梁炯一口饮尽杯中茶水,欲提起茶壶再满上。不料姬怀起身,先一步勾起壶把,亲自走来给梁炯斟茶。
“我自是信任先生的。如果说之前还有诸多犹疑,那么现在是相信先生的每一句话。”他放下茶壶,道:“我为之前的怀疑道歉。”
他有怀疑,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全靠自己单打独斗地撑着周国,在乱世中存活下来,要保周国百姓平安,要平衡朝中不满之声,还要周旋于虎狼之国,如果再没有一点戒心,恐怕早就被吃得渣滓都不剩。
让梁炯吃惊的是,姬怀居然会道歉。
“殿下不用跟我道歉。”梁炯双手捧着茶杯,道:“而且我希望,殿下能保持这种怀疑。对谁都是。”
姬怀点头,“先生说的是。”
梁炯又道:“这张纸的来源,解释起来很复杂。所以请殿下容你我都空闲的时候再说原因。还请殿下看一看,上面的人如何。”
姬怀打开纸条,当看到上面的名字时,居然失态地瞪大了眼睛。
“此人……先生所说的这个地方,可当真?”
梁炯哈哈一笑,道,“自然是真的。怎样,这个人是可信的吧?”
姬怀激动地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既然如此,那就事不宜迟,即日出发。”
“不急”,看到姬怀如此,梁炯也不由得笑道:“王参将那边也差不多了,殿下带上他吧。”
王猛现在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那天被带到太子府的地牢,他已经做好准备就这样作为一个废人,了却残生。
断去手脚是苏洛亲自动手的。苏洛懂医术,王猛想,或许殿下觉得其他人来,说不定会便宜他就这么死掉;可是府里的大夫或是鄂神医,他又不配。
在地牢中,先是他的眼睛看不见东西。然后手脚剧痛,一动也不能动。被扔到铺着干草的简陋床上时,他以为这样就是一辈子。一辈子形容废人,了此残生。可是,这一切却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也是他自己求来的。
也不知过了几天,他感觉到自己被抬了出去,有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有人给他喂了几粒药丸,片刻之后王猛惊讶地发现,他的眼睛好了。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的手脚,居然还好好地长在身上!
“王参将,别来无恙。”耳边忽然传来同沐先生的声音。王猛抬起头,这才看清自己正在太子殿下的书房里,姬怀就坐在那墨色的书案后。
阳光很好。淡金色的光洒在姬怀身上,就像是他第一次遇到殿下的时候。恍如隔世。
王猛立刻起身跪地,颤声道:“殿下……安好。”
姬怀笑了笑,起身走到他身前。王猛看着那双鞋底一尘不染的靴子停在自己面前。
亲自将王猛扶起,姬怀问道:“王猛,你可愿追随本殿?之前种种,譬如云烟。我已经忘记,你亦无须去想。我只问你,从今往后,你可愿追随本殿?”
王猛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姬怀。殿下在说什么?他是叛将。而且殿下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了。明明之前说的是让他吃遍苦头,死在牢中的。
姬怀又问了一遍:“王猛,你可愿追随本殿?”
王猛先前仿若在梦中,被这一声叫醒,不顾一切地立即伏身道:“属下愿追随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若有二心,必让我族人死亦不得安宁!”
他久久不敢起身,不敢抬头,生怕一有动作,这场梦就醒了。
梁炯起身郑重行礼道:“恭喜殿下,再收一员猛将。”
姬怀朗声大笑,“王参将,你还需要好好谢谢同沐先生啊。”
于是王猛闻言,毫不犹豫地又朝梁炯行了大礼。直到走出书房,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才确认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回自己的房间——王猛常年跟在姬怀身边,太子府上为他也备了一个单独的院子。
院门口,那里还有两个下人正在洒扫。见王猛回来,其中一个问道:“王参将,您最近这是出去啦?不过回来的够快,这要是以往啊,不得一年半载的。”
另一人说道:“哎呀王参将,您脸色前者不大好,快进屋去歇歇吧。跟着殿下,真是辛苦啦。”
就像他真的只是出去了几天,刚刚回来。王猛想问,可又不知道问什么,只好点点头进了屋子。
他想,原来殿下一直都没想过放弃他。
在没有人的房间里,这个不管受了多重的伤都未曾掉过眼泪的汉子,用手捂住眼睛,无声地哭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