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立刻被人打开,苏洛从里面飘了出来,衣带飘飘不似凡人,可也不像仙人。三分似人,七分像鬼。而跟在她后面出来的鄂侯,光看他那铁青的愤怒脸色就知道,肯定是人,而且是一凡人。
那蛇被困在黑暗的逼仄空间里许久,好不容易从筐里逃出来,兴致勃勃准备大展拳脚,结果刚爬了没多久就被梁炯这庞然大物挡住去路。它不由得昂起脑袋戒备着,思索要不要来一口。然后就被苏洛徒手拿住了七寸……再次被关到了筐子里。
有了这个插曲,鄂候只好迫不得已结束了这场对话,虽然他看上去很想继续。苏洛则是一脸的无所谓,并且迅速切换了思路,由“是否回楼给老师带礼物”,转换到了“梁大来看病”的看热闹上。
对上鄂候悲愤的目光,梁炯嘿嘿地干笑一声,觉得今日起连续一段时间的药可能会格外的难喝。
鄂侯假装正在架子旁边侍弄他宝贝的药材。不想理他。
梁炯的目光刻意避开那些瓶瓶罐罐和药材,努力让自己不去联想那奇怪的汤药,以及随之而来疯狂分泌的唾液。于是院子里诡异的寂静无声。
最后池小小打破了沉默,“她”盈盈上前,对鄂侯屈膝道,“鄂神医,还请您瞧一瞧先生的身体。他今日似乎是感染了风寒。”
鄂侯却连眼皮都没动,从牙缝里哼出一句,“去屋里等着。”
院外打扫的小厮不住地拿眼睛瞟着这边。他们只知道这位神医脾气大得很,没想到对大名鼎鼎的同沐先生都如此态度!那可是三言两语就让殿下接受詹国条件的一个人哪,太子府上下谁不知道同沐先生地位重要。可到了鄂神医这里,得到的还是不冷不热。
梁炯和池小小谁都没意见。一个是怕得罪鄂侯日后开苦药,一个是怕当下就开苦药。于是他们默默无语地穿过院子,跨过门槛,坐到了略微冰冷的板凳上。并且梁炯还暗自期待着,但愿鄂侯晚一点儿进来。
“手伸出来!”鄂候声音威严。
“哎”,梁炯乖乖地应着,麻利地递上手腕。
鄂候伸出两指搭上,摸着胡子沉默不语,梁炯暗暗打量着他的脸色,总觉得他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虚空……可能正在想怎么开一副味道奇特的药?
“恩?那个药被解了?”
忽然一句话,让梁炯差点蹦起来。
糟糕。怎么忘记这茬了。梁炯表面上故作茫然,拖延道:“啊?什么药?”同时他甚至能感觉到有一滴冷汗顺着后脊背淌下去。
那个只需要一粒就能让他每天按时睡觉按时起床的药,在赤方白帝山中遇到狼袭的那一晚,被苏洛用几根银针给强行解了。当时他们包括苏洛在内,都不知道这是暂时解开了呢,还是彻底失效了。
后来事情太多,又遇到山洪又接待青丘的,梁炯愉快地享受起来每晚自由睡觉的生活,把这茬完全忘在脑后了。
苏洛面无表情道:“我解的。”
鄂候完全没有转换过程,一脸诚恳的欣赏,赞叹道:“好手法!果然名师出高徒。”
梁炯:……
池小小只好一直在一旁老老实实,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太子府上谨言慎行的婢女一样。
梁炯略微不安地转了转身体。他怀疑一会儿苏洛离开了,自己可能要被这喜怒无常的神医给折腾死。
他这一动,原本压在衣摆上的那块红田石便滑了下去。鄂候“咦”了一声,俯下身仔细看了看。梁炯就要随手将它扯下来递过去,却被喝住:“别动!”
他的手立刻僵在了半空中。难道是这块石头有什么问题?可是明明就被竺暘他们系在身上,且都安全佩戴了许多天。可是鄂侯虽然脾气不好,可从不会随便吓人。
鄂候拿过一块布料,隔着布取下这块红田石,快步走到院中。他将这块石头拿到阳光下,仔细端详着,问梁炯:“哪来的?”
梁炯老老实实地讲了。又问道:“可是哪里不对吗?”
“哼”,鄂候冷笑了一声,“哪里都不对!这是红信石,根本就不是什么红田石!”
“红信石是什么?”梁炯感到不对劲。为什么鄂候觉得这么危险的东西,他们却要每天都随身携带?
“是什么?是毒药!是砒霜!”鄂侯吹着胡子,愤怒得要把房盖掀了。“这玩意儿你敢随身带着?要是不小心接触了汤,茶……哼哼,就你这小身子骨,保管直接去见阎王!就是我祖师爷爷来了也没用!”
池小小捂住了小嘴,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又忙不迭地取出一块帕子,就要将这石头包起来扔掉。却被梁炯拦住。
“别!留着,我还有用。”然后他又问鄂侯,“侯爷,那这红信石与红田石,是否外观上很相似?”
鄂侯见梁炯这会儿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终于消了气,捋着胡子摇头晃脑,“如若不是老夫当面指出,估计任谁都会错认。这红信石有段时间价格奇高,故而一些奸商便用红田石代替。有时相像的程度,就连他们自己都会被同行骗,将红田石当做红信石采买来。”
“不过呢”,鄂侯想了想又补充道,“后来红信石几乎被开采殆尽,仅剩的一些,据说都在青丘。”
梁炯眼皮子一跳,“青丘?”
“是啊,反正这红信石没什么用,现在已经不值钱了。又不能种地,又不能换钱的。说来也奇怪,青丘别的不行,倒是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挺多,也难怪青丘一直这么弱。不过我听过我的师父说,青丘的每一代王,都十分精通药理。也因此,红信石才被发现含有砒霜的。”鄂侯道。
所以这些青丘使臣以为的可以验毒的红田石,其实早已经被掉包成了有毒的红信石。那么谁会有机会掉包青丘王亲自赐下的东西呢?还是这样大批量地掉包。
想到这里,梁炯拿出那一粒从边宣柜子中顺出来的药丸,“苏洛,你来验一验这个,里面有些什么东西。”
苏洛应下,取了药丸去找银针。梁炯站在鄂候的院子中,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明明是将近正午,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池小小发觉他神色不对,担忧地向鄂候借了一件披风,细心地给梁炯披上,“梁大,不管有什么事,要注意身体啊。”
鄂候基本无事不会出他这个小院,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也不了解。他只是看梁炯神色有异,心知大概是那个周国太子那边的事情,只是道:“别的事我不管,只是这身体是我调理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得稳住,不能砸了我的招牌。”
梁炯微微笑了笑,拢一下身上的披风,“侯爷放心。这点事情我还是能抗的,比当初楼里初建时候遇到的,简直不值一提。”
秋风卷起梁炯周身的落叶,高高扬起又飘飘扬扬地落下。在池小小眼中,梁大仿佛又回到了初初筹建五角大楼的那个时候,镇定自若,毫无惧色。简直是遇水造桥,遇山开路。
苏洛托着药丸走过来,“里面有水银,而且分量不轻。”
梁炯盯着这药丸,“水银、砒霜,砒霜、水银……侯爷?”
鄂侯点头,“不错。砒霜遇水银,可以被解开部分毒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