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清的手指绕住了一络头发。发丝黑亮有坠感,轻轻一松,就像顽皮的孩子飞快的从她指间滑跑。
丫鬟用篦子一遍遍替她梳理,站在那里的何小慧笑咪咪赞了声头发真好,亲自替她用缎带束在了脑后。
衣裙也是何小慧新缝的,一天也没有穿过。上等锦缎绣小碎花的短袄,粉色的湘裙。腰间束着宽约十寸的深绿色绸带。清新柔美得让她想起菏塘里雨后初开的晓荷。
漫清摸了摸衣裙,心里涌出一种对它的喜爱。
新缝制的裙子,何小慧眉头不皱就拿了出来。同时主动说每天都给她配香草泡澡,让她被阳光晒黑的肌肤变得柔嫩白皙,把她被劳作弄粗的双手养得生葱般娇美。
何小慧替不弃收拾好了衣物。常漫清进娘的屋后,便站在门口等着看漫清的反应。
外间是起居室兼书房,里间才是卧室。
烛火特意多点了几盏,照得室内光明温暖。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五间抱厦上悬“怡红快绿”匾额。整个院落富丽堂皇,雍容华贵,花团锦簇,剔透玲珑,后院满架蔷薇、宝相,一带水池。沁芳溪在这里汇合流出大观园,有一白石板路跨在沁芳溪上可通对岸。原来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或“流云百蝠”,或“岁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锦,或博古,或万福万寿各种花样,皆是名手雕镂,五彩销金嵌宝的。一槅一槅,或有贮书处,或有设鼎处,或安置笔砚处,或供花设瓶,安放盆景处。其槅各式各样,或天圆地方,或葵花蕉叶,或连环半璧。真是花团锦簇,剔透玲珑。倏尔五色纱糊就,竟系小窗;倏尔彩绫轻覆,竟系幽户。且满墙满壁,皆系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抠成的槽子。诸如琴、剑、悬瓶、桌屏之类,虽悬于壁,却都是与壁相平的。
在洁白的月光下,娘无助地倚在床边,凌乱而花白的头发在苍老的脸颊旁飘扬着。漫清看到了她深凹的眼,布满青筋和黑斑的枯竹似的手,还有那根又光又亮的竹棒。
漫清一见到娘,大喜若狂,胸口便似猛地给大铁槌重重一击,当即从屋外一跃而进,抱住了娘,大叫:“娘,娘!”
漫夫人高兴的说道:“清儿,清儿你终于回来了,娘这几天不停的祈祷,老天有眼,把我的漫儿平安无事的送到我身边。”漫清流下泪来,哽咽道:“娘,我好想你啊,我几乎每天都在想你!”漫夫人说道:“娘也是每天都在想着你啊!”房间里里外外五个下,她二人却是旁若无人,自行叙话。
……。
深更半夜,昭芸穿上衣裳,蹑手蹑脚的下了床。外间睡着守夜的叶文,昭芸悄悄的开门出去,没有惊动他。
今晚有很好的月光,照得水池泛起银光。漫清走桥桃花树旁回头看了看,大树正巧靠着块假山旁,挡住了屋里人的视线。她蹲下轻抚着假山石旁水仙白色的花瓣。
漫清愣住,突然看到水中现出一个身影。她蓦然抬头,大树上曲腿坐着一个黑衣人。披着件黑色的斗蓬,黑巾覆面,露出双噙着讥讽与冷意的眼眸。
她指着他才张嘴,轻声道:“小心,别吵醒了这屋里的人。”
昭芸紧张的点点头。
阳如似笑了笑说道:“快闭上眼睛。”
她依眼闭眼,一阵寒风拂过,身体已飞了起来。昭芸哪肯真的听话闭眼,睁开条眼缝好奇的偷看。
阳如揽着她的腰,足尖轻点,直奔临波馆屋后的松林而去。他的脸藏在黑布中,只露出英挺的眉毛与一双警惕的眼睛。
昭芸十分好奇黑巾之下他的模样,想知道他到底是谁?昭芸悄悄的伸手想扯下他的面巾。身体蓦然横斜,被他挟腰提了起来,阳如脚步未停,轻笑道:“狡猾的小公主。就这么想看我的脸!”
阳如沮丧的放弃了打算。她猜测着他的年纪。阳如的声音像风,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也像是一股风刮过,飘飘忽忽听不真切。他的胳膊很有力,挟着她像挟本书似的轻松。听他的语气,他应该很年轻。他为何说他认出我是谁?
思索间阳如已停了下来。他在树林中找了棵高大的枝杈将她放好,离了她两尺的距离停靠在了另一枝树干上。树很高,昭芸很害怕的抱紧了身边的树枝。松林间积着的雪簌簌落下,有一团落进她的脖子,凉得她打了个寒战。
“昭芸,昭芸公主怎么有兴趣来到南阳郡玩,是在找人,还是在杀人!”转瞬间,阳如已跳到她的身后,解下披风围在了她身上。他的轻功很好,半点雪也没有抖落下来。
阳如为昭芸系披风带子时,昭芸好奇的看着他的手。漫清的手莹白如玉,一看就知道是养尊处优的小姐。他的手掌和护卫方真依的习惯相同,粗糙的手上长着满满的老茧,爱留长指甲。昭芸紧盯着他的手,牢牢的记住了这双手。
阳如轻跃而回,与昭芸隔了两尺的距离坐着。他抬头望向远方,清柔的月光照进来,露在外面的眉眼静谧如夜。
漫清带着怀疑的问他;“你是谁?怎么会认识我?”
昭芸往后看,淡淡月光与白雪映照下,身后的树木藏在阴影之中。“你坐我对面是想看到我身后的树林有没有异样对吗?”
阳如转过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昭芸的敏锐让他有些吃惊。他突想起她进南阳郡的一举一动,所以她从来都很警惕。阳如静静地说道:“我只想问一句,是不是楚灵王吩咐你来的,来这里目的究竟是什么”
昭芸毫无惧意,笑着说:“刚才在院子里你就能动手威胁我,又何必等到现在,无非就是想引到没有人的问出个真相,可是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呢?恕我无可奉告。”
阳如看了她许久,身体懒散的靠着树干。他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匕首,放到手机把玩,笑着说道:“昭芸公主,从小生活在冷宫,经常被人给欺负,之后遇到了楚灵王,你的生活就变好了许多,人生也变得精彩纷呈,为了报答楚灵王,帮助楚灵王盯住来历不明楚梦王,可是谁知楚梦王兴情冲动,经常做出超出你们意外的事情,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楚梦王一直在假装失忆,最后逃到楚国境,之后是不是你在谋划一切算盘!”
谋划如意算盘!漫清沉默了会儿说:“错,我并没有谋划什么,这一切只不过是合作,而我目的很简单,请赶快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昭芸全身罩在黑色的披风里,脸有一半露在光影中,另一半藏于阴暗。她的声音很慢,故意不说出真相。使得阳如不得不再想办法。他缓缓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是谁了,你会不会下一秒提醒不远的护卫方真依,然后暗下杀手,取我姓命,或者觉得我命还有用,留我一条生路也是可能的!”
昭芸脱口而出说道:“又错,如果你的命还有用,我可以试着跟你合作,但是不会叫我身边护卫来干扰的!”阳如说道:“其实我是来刺杀你的,就在这棵树上将你了结,然后再把你身边的护卫一起干掉,留下一封离开的书信,便可悄无声息的完成刺杀!”昭芸笑了笑道:“要杀我啊,其实你早在院里就可以杀了我,又何必绕这么大一圈,把我带到这里,若不是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我岂能活到现在!”
阳如冷笑道:“你有本事试试,看我到底是问你事情,还是来杀你的!”话音刚落,只见剑气袭人,天地间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此刻匕首已出飞出去。
一刀封喉,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
匕首迎风挥出,一道乌黑的寒光直逼向昭芸的喉咙。剑还未到,阳如就及时收手了,当时昭芸吓得脚步一溜,后退了七尺,差点就掉了下去,幸好背脊靠住上了一棵树干。
昭芸喘了一会气道:“我果然没猜错,能大老远来到太师府抓人,只有一个人……”
当时昭芸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指着前方说道:“你看那里是什么?”
阳如顺着昭芸的手指方向看去。天空澄净,不见半丝云彩,一轮圆月浮在空中,明亮如镜。不远处缀着颗闪亮的星星。树影,房屋如画。
阳如仰望皓月,轻声问道:“你是极聪明的人,是不是知道我是谁了,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看出来的!”昭芸敛了笑容发出幽幽的叹气声:“阳如,眼前这么美的景,可惜你却无心看,你想杀我,没准哪天你就真的下手了。只希望你不要恨我,我这所做的一切,就好像是上辈子欠你的,所以这一世还是欠你的,永远永远也还不清你的。”
阳如是真的看不清昭芸的目的,也看不透她的心思。她的经历从来不让别人知道,就算是再友好的人,她也保持着内心的警惕。因为她不想就这样辜负此生。
阳如转过头,看到她明亮双眼里的担心与不安。想起与他在皇宫的事情,他忍不住笑了:“我想恨你,其实我从没有想过恨你,只是希望你能收手,好好的做回公主。”
不弃苦笑的说道:“做公主有什么好,又不能像男子一样可以为妻子承担任何事情,还能随心所欲,不用服用女子命孤独终老。所以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我可以为值得的人赴汤蹈火,为他做一切事情,甚至是要了我的命。”
她倔强的看着他,眼神在阴影中像狼一样倨傲。阳如失神的笑了:“可以看到你为了喜欢的人拼命,我很开心,但是我相信以后,我们会成为朋友的,从此也不会成敌人,相信我会成为现实的。”
他说完起身跃起,揽过昭芸的腰轻飘飘的下了树,原路将她送回了院子。
昭芸解下披风递给他,微笑道:“阳如,我谢谢你带我出来玩。这件披风里子若是白色,可以做到更能隐藏痕迹的工具。”
阳如忍俊不禁,接过披风抖散开,套在身上说道:“谢谢你提出的建议。记住这南阳郡不比丹阳好办事,还是小心为上。”阳如轻笑着离开。像雪花瞬间落在雪原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昭芸望着阳如离开的方向慢慢的想出了神,眼里涌出渴望来。她若是有这么好的武功多好,能凭着自己的本事保护地,还能让自己不受他人控制和摆布。
夜深寒重,她不知在院子里站了多久,直到听到鸡鸣声才发现自己手足都冻得僵了。昭芸站在那里轻声说道:“阳如,再见了!”
这样的夜里,太师府无法睡眠的人不止昭芸一个。
内院深处的小佛堂里红烛轻摇,似乎也感觉到了主人的不安。
年近四旬,漫夫人的肌肤依然白皙柔嫩,宽袍下的身子没有半点发福的迹象。但是她自己知道,眼睛里透出的神色再不单纯天真。
“时间不多了,希望我还能再好陪陪我的清儿!”漫夫人望着天边的月亮,心里渴望能再多活几年,
一旁垂手隶立的杨管家眼中泛起心疼与怜意。他轻声说道:“夫人并不老,容貌犹似十年前啊。”
漫夫人阖眼长叹:“杨管家,如今小女漫清十七岁,还有小儿漫威今年也有二十岁,儿女大一天母老一日。我怎么还可能是你心中一直不老的漫家大小姐呢?”
杨管家恭敬的回道:“在老奴心中,夫人永远是漫府最可爱最美的小姐。”
供桌之上玉雕的观音宝莲端庄,十年如一日噙着浅笑望着她。似在对她说,红颜不过是皮相而己。她怔怔的抚摸着自己的脸,看了看身上棕色的宽袍,讥讽的说道:“我已经穿不得鲜艳的衣裙,我已经梳不得流云长髻。我还会是那个在春日披着薄薄春衫躲在草原上嚼花朵来吃的可爱小姐?不,我不美了。再也不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