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家武馆位于武道坊的最中央。前馆后院,各占一半。早些年大秦武道势微,平阳城中开武馆的多是异邦人,后来幸得苗五爷横空出世,一手五环鬼头刀打得平阳江湖人人生畏,这才壮了大秦武道的胆,当然,朝廷当年也是乐见于此,这不,打赏扬名不说,连苗家所在的坊子都为之改了名,武道坊,武道坊,这武道,说得就是苗家武道。
正厅中堂,翘头岸上赫然就是苗五爷当年打江湖的那把五环鬼头刀,此刀据说有九九八十一斤,莫说普通人,就是寻常武者双手提起都困难,可就是这把看上去平平无奇却奇重无比的鬼头大刀,当年不知道饮过多少血,割过多少脑袋。
翘头岸下面,是一张浸血红木八仙桌。当中摆一黄花梨棋盘,纵横十七道上常年黑白交错,白子为玉,黑衣为磨,棋力尚且不说,这迎面扑来的贵气就叫人叹为观止。
平日没事儿,苗?五爷最爱在此一人独弈,毕竟无论是馆内业务还是家中琐事,都有三个儿子帮忙打理。放心得很,所以既然上了年纪,就该有个上了年纪的样,喝喝茶,下下棋,坐久了就沿着青石铺就的小路走上几趟。怎一个闲散了得。
说起苗家三位公子,最出名的莫过老三苗英杰,武艺高强不说,还特别会为人,像极了苗五爷当年模样。毕竟,想要在江湖上混,光有武艺有勇气是不够的,手腕儿,眼力劲儿这些个都少不得。
偏偏他苗英杰哪哪都占,才多大的年纪就已经在平阳武林出了名,更有甚者,已经用苗家三爷来称呼他了,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老子是五爷,儿子是二爷,呸,这明显乱了辈分不是?
可苗五爷不生气啊,还乐呵呵的逢人便夸,长子苗人杰胸无大志,学艺不精,却怎一个孝顺了得,二子收敛内向,压根就不会武功,不过一手算盘打得倒是地道,家里琐事儿在他的手中,还真叫一个整整齐齐。总之人无完人,他苗英杰就算有点儿这个那个也是无伤大雅的不是?将来把那五环老伙计传给他,这苗家少不得还会人丁兴旺,香火鼎盛。
黑白交错而下,苗五爷的眼皮子竟然开始打了架。看咯看咯,要是搁在以前,就算熬它个三天三夜照样精神抖擞。最厉害的那次,对对对,就是和洛水七雄干架那次,整整五天五夜没合眼。什么幺蛾子的洛水七雄,洛水七怪才是,武艺古怪,鬼点子却多得很。还好最后没白费功夫,七只老怪整整齐齐,都被老伙计割了头去。也就是那次,苗五爷奠定了在大秦江湖的地位。
想到这,苗五爷伸了个懒腰,手里还握着棋子,目光却已经落在了那把五环鬼头刀身上。
“老伙计,真不晓得还能陪你多久啊!”
这外头都云五环鬼头刀足足九九八十一斤重,可他苗五爷最清楚,这刀只有三十多斤罢了,之所以说是九九八十一,更多的还是噱头,是为了面子,混江湖的,最不能将就的就是面子。所以这些年苗五爷也没出来说话,任凭谣言疯传,还真别说,三人成虎,谣言传得多了传得选了,还真就成了事实。
“老伙计啊,将来你跟了三儿,可替我多拿捏拿捏,这苗家的家业,有你一半儿的功劳。”
苗五爷这话倒是不虚,想当年他还是跑江湖的无名小辈,顶了天也就走走镖,当当打手,将来一亩三分地,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命。可就是这把鬼头刀,还有那个雨夜那个人,遇到了,就改变了,这叫什么,也是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所以苗五爷信命,每年光给那些个算命先生的赏钱就不是个小数目。这又如何?毕竟和这硕大家业比,九牛一毛,不值一提罢了。
说起算先生这一行,水那还真是深得很,就比如那年那个,一见了三公子苗英杰,就鼓动着苗五爷杀了去。什么屁话,虎毒还不食子呢,更何况这话出自一个江湖术士!那咋办?也好办,一顿棍棒轰出去就是了。
所以啊,还是得靠自己这老伙计,虽然不会说话,但靠得住啊!
想到这,苗五爷还是收回了已经伸到跟前的手。
既然金盆洗了手,那就洗干净咯,从此江湖路远,不问恩仇就是了。
“三儿!”
别看上了年纪,可到底也是武林盟主级别,那苗英杰还没进门呢,这头苗五爷已经听出了人。
“父亲。”
“你这孩子,习武最忌讳的就是求快,贪多嚼不烂,根基不稳,是为大忌!”
要是放在以前,见到苗英杰这副模样,苗五爷早就一巴掌拍过去了,这叫规矩,老子管儿子,天经地义。
可……
三十年前看老子,三十年后看儿子。
特别是过了年打了春,苗五爷就变得不一样了,连一向绣花枕头的老大都能埋怨几句。人老了,就得听话,要是还像以前那样,这不是胡闹嘛!
可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落得现在这番模样,哪能不心疼。
“嘿嘿!不打紧,不打紧。”
苗英杰仰着脖子,脸上依旧保持着那诡异的微笑,再加上那把三环鬼头刀,真不知道刀是鬼,还是鬼是人,总之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就是了。
“唉,既然来了,那就陪我下盘棋吧,你小的时候……”
“好说,好说。”
也不等苗五爷说完,那苗英杰已经大咧咧地做到了椅子上。
“三儿。”
“嗯?”
“没啥没啥,下棋下棋。”
“好说好说,不过老爹……”
“嗯?”
“你说这以血养刀到底要到什么时候?”
“沉住气,你啊,从小就是个急性子。”
苗五爷落子的手一抖,可脸上看着还算镇定。
“就是,就是,嘿嘿嘿。”
“可老爹啊,儿子还是等不及呢!你不晓得,一日不得那姑娘,我就一日不得安寝。”
“三儿……”
“所以啊,老爹,你也别怪三儿,毕竟这江湖,身不由己不是。”
最后一次抬头,只想再看他一眼。
翘头岸上那把沉默了这些年的五环鬼头刀,怕是说不出话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