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的图书馆,从来是没有阳光进来的,方便管理员季先生的工作活动,但作为人类的吕里牺进去了还是昏暗了些,整个三楼没有主灯,都靠着各种壁灯和顶灯照明,吕里牺喜欢进去就把所有的灯都给打开,毕竟光明这个东西他还是比较向往,再说宋杰也不是出不起电费的人,只不过这样季先生就不大爱出来了,虽然这种人造光源对他也没什么影响。
季先生将图书整理得非常有序,老文人做事总是一丝不苟,每个书架上都有相应的名称,野史是野史,历史是历史,志怪是志怪,兵器是兵器,各有各的类别,每本古籍上还做了标签,方便借阅后放回原来的位置。
吕里牺找了一大摞古文字的书籍放在根雕木桌上,他见这个字样这么奇怪,直接舍弃了夏朝之后的关于文字的记载,而夏前的文字记录少之又少,翻遍了那堆书也没有任何进展。难不成还真的去问鉴略?
吕里牺愁眉不展地坐在那里,忽然想到什么,跑去神异记书架那里,又抱了一堆书过来。
“夏朝之前……有了!”吕里牺从里面抽出一本夏时《远古异闻录》,作者已不可考,才翻了不久就在玄黄经章节找到了。
这两个字比那页其他字都大出很多,十分显眼,角落里用夏篆批注了“九黎”两个字。吕里牺忽然一愣,并不是他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而是……这整本夏篆写的书,他竟毫无障碍地全看得懂。
他顾不上深究这两个字的含义,直接跑去最里面翻看那些最古老的书籍,无一例外,就像看简体字一样。
吕里牺站在书架前沉思了很久,自从进入白云鉴开始,遭遇的事情,身体的变化,其他人的隐瞒……所有的事情如潮水一般涌入他的脑子里。
还有……神陨。
陈情说的话,他清楚地听到了,宋杰的眼神,他也觉察到了,不过他没有发问,既然他们都刻意隐瞒,必定是不会那么容易就告诉他,问了反而尴尬。
也不知道呆了多久,吕里牺感觉有什么人在他旁边站着,他一抬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季先生静静地站在他旁边看着他。
“……”吕里牺只觉得背上冷汗一冒,勉强挤出几个字,“季先生。”
“嗯。”季先生从他面前飘出去,飘到桌子前默默地整理起被吕里牺翻得乱七八糟的书来。
吕里牺挠挠头,觉得不大好意思,连忙过来帮忙,一边收拾一边问道:“季先生,九黎,是什么意思?”
“九黎?”季先生将整理好的书分类成几摞放好,“是远古时期的一个部族。”
“那有没有这个部族的资料?”吕里牺追问。
“那是姜虺建立的部族,在上古时期是很强大的一方势力。”季先生捋捋胡须,“你手边那本《远古异闻录》里就有记载它的创立和兴衰史,不过多为口耳相传,真实性有待商榷。”季先生说着,慢悠悠地走进一排排书架那里,抽了几本书递给了吕里牺:“这几本更为详尽。”
吕里牺道了声谢,接过来一看,这几本是《龙鱼河图》,《归藏》和《述异记》。季先生抱着整理好的古籍,来来回回地把它们放回原处,便消失不见了。
吕里牺坐在那里,手指指着书页,一行一行地细细查阅起来。这一呆,就是好几个小时,总之回去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很黑了,鉴里一个人也没有。
吕里牺回到小区推开门,里面黑黑的,只在餐厅那里留了几盏筒灯亮着,他换完鞋走过去,发现桌上有菜用罩子盖了起来,掀开一看还微微地冒着热气。
“回来了。”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轻轻的声音。吕里牺回头,胡希站在客厅往阳台的窗帘边上,借着外面微弱的路灯可以看到他的影子被拉长了斜斜地印在地板上。“给你留了饭。”胡希走过来,看了一眼餐桌示意道。
“嗯……今天,弄迟了点,去了鉴里。”吕里牺不知怎的,尽管胡希没问,他也自己交代了。
“嗯,不说这些,先吃点东西。”胡希轻轻地说,就准备去给吕里牺拿碗筷。
“哎,”吕里牺拉住他,“我自己去吧,你吃了吗?”
“没……”胡希看着他,看了一眼卧室方向,“任玖早就睡了,我们轻一点。”
“嗯。”提起任玖,吕里牺心里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如果说胡希有他不知道的事,这很正常,胡希本来就是这个他才了解不久的世界里的人,而任玖作为跟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忽然也跟这些事有了说不清的关系,这让他感到不安,好像所有的人都对他有了秘密,谁都不像他看到的表面那样,给他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
“怎么了?”胡希关切地问。
“没事,”吕里牺回过神来笑笑,“吃饭吧。”
这是今天第二顿不怎么有胃口的饭。
夜色愈深,竟刮起风来,宋杰撑在栏杆上沉思着,没注意到手里的烟被吹得所剩无几,他正郁闷地考虑是不是要重新点一支,忽然手里的烟被人揪走了,抬眼一看,宁桓接着他短短的烟尾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被风一下吹碎了:“进去吧,天台风大。”
宋杰揽过宁桓的肩膀:“哎上来清醒一下。”
“第二个是什么?”宁桓掐灭了烟,转头盯着宋杰问。
宋杰一愣:“什么?”
“就算青主大人出面,免了韦应物小地狱的刑罚,他的魂魄终究是要由阎罗王送进六道,这种事青主大人也不会亲自去做。”宁桓看着宋杰,不紧不慢地说,“虽然阎罗王在十殿中最为独善其身,但也不是毫无城府的简单之人,他必定会在引渡之前,抓住一点什么吧,凭你对他的了解,未必想不到?”
宋杰抽回手,拉了拉自己的外套,环抱双臂无可奈何地说:“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啊。”
“若不是如此,你怎么会叫我直接安排处理好后面的事?以你的性格,从不会草草了结一桩案子,除非你心里已经有数了。”宁桓嘴角勾起一笑,少见他露出一点小得意的神态,他靠在护栏上望着宋杰,等他说话。
宋杰回头看了宁桓一眼,也轻笑了一声,迎着风踮了踮脚:“哎~好吧……”他收起笑容沉吟了片刻:“是灵慧。”
宁桓听了若有所思,但没说话,等宋杰把话讲完。
宋杰:“韦星这个人,是个天才,但他这个‘天’,是天赐,而不是天生。”
“他是承载者。”宁桓说。
“是的。”宋杰说,“你还记得老朱说过,普通的人承载不了带着大功德的神陨,一个多月前,韦星出现了剧烈的头痛,让韦应物忧心不已,他相依为命甚至视为生命的孙子陷入了如此大的痛苦中,但医院却检查不出任何问题。”
“所以,韦应物另寻他法去了城西古玩,找到了那个神婆。”宁桓接着说。
宋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倒不如说是神婆找到了他,或者说,是那个面具人找到了他。”
“神婆给了韦应物刈魂杵,告诉他说韦星的身体里有妖孽,用这个法宝可以去除。”宋杰说,“但是他没想到,刈魂杵是用他的魂魄为引。”
宁桓淡淡地说:“即使他知道自己会死,他也一样会用刈魂杵救韦星的。”
“嗯,”宋杰回了一声表示同意,“再后来阎罗王派去接韦应物的阴差不知所踪。”
“面具人。”宁桓说。
“最后……是青主大人把韦应物带了回来。”宋杰忽然压住喉咙,低低地说道。
宁桓闻言一愣,原以为青主大人是去截了个胡,没想到却是他将韦应物带去的五殿。
“关于青主大人韦应物也不敢多说,他以他所知道的事为交换,拜托阎罗王传信给上面的人好好照顾韦星,让韦星得以寿终。”
宁桓忽然默然,微微低下头,神色很是伤感。宋杰轻轻地撞了他一下,挑了一下眉,意思问他怎么了。宁桓眉宇间结起了淡淡的悲伤之意:“我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韦星没有死。”
“嗯?”
“父母,爷爷,都以命护着着,换他得以存活,即使痴傻一生,也是他们尽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了……”宁桓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竟似如鲠在喉,低沉又沙哑。
宋杰知道宁桓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族人,他看着宁桓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心里跟着一酸,伸手将他圈进怀里,拍了拍他的背。
哪知没过两秒就被宁桓一把推开:“那你是不是要解释一下,吕里牺能承载两个神陨是为什么?”宁桓恢复了以往高冷的表情,向宋杰问道。
宋杰一翻白眼,往后退了一步,趁宁桓不备,飞快地向楼梯跑去,眨眼就下了天台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