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帐帘一挑，几个身着甲胄的人影相继而入。
帐内摆放着十来个简易的行军夹椅，几人朝正在吃着碗里最后一口饭的方觉抱拳一礼，在方觉点头示意后，纷纷落座。
丸子的位置就在段薛身侧，好奇看着垂头丧气的他，忍不住随口问了一句，“咋了，老段？”
段薛无力的抬头看了一眼丸子，嘴唇喃动几下，苦涩的欲言又止。
这让丸子更加奇怪了，本能的以为这货是在心慕的人前受了挫折，豪气干云的道：“有事你说话，看在以往是情分，我帮你摆平！”
丸子玲珑八面的交际手腕，可是随着身份的更迭，更显峥嵘。以前都是段薛带着他玩，而现在，丸子结交的都是一些外营的人，有好多都是老段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老段的人物，可谓是交游广阔。
段薛闻言一喜，眼瞳刹那张扩了一大圈，先是欢喜的看了大义凛然的丸子一眼，又快速的朝方觉身后扫了一下，心念在腾飞的瞬息里，又倾刻坠落。
他渴望着，唏嘘着，盯住丸子，神情复杂的仿佛想要得出一个被心中期望的美好结局，
可惜······
“唉~”得出的只有一声黯然长叹。
丸子起先还在纳闷，对于一向乐天，春风正得意的段薛来讲，到底是怎样的打击才能使其如此郁闷消沉，当顺着这货的目光匆匆向那边一同瞥去时，“哎呦妈呀~”丸子差点惊呼出口，对那道犹如置身凜冬寒月般的冷冽目光，丸子再敏感不过，他先是一个激灵，旋即豪不迟疑地正襟危坐起来，目不斜视，一边压低声音恨怨道：“你就是个坑货！”
本就心情不佳的段薛顿时怒目相对，“不是你说要帮忙的吗？”
丸子眼皮上翻，回答的理所当然，只不过声音依旧压的很低，“那也要分人的好不！”
斜瞥着这个把无耻当天真的家伙，段薛的目光倏地变成了鄙夷跟不屑，一副羞于为伍的嫌弃样子。
不用去看，丸子都能猜测出段薛的举动，把两手一摊，耸耸肩，意思很明显，“你这忙，我帮不了，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气得段薛重重冷哼了一声，不再搭理这个小滑头。
方觉扒完最后一口饭，囫囵咽下，伸手抹了一把嘴角，扫视了一下左右，见人都已经到齐，就不拖泥带水地直接开口说道：“想必诸位都在猜测咱们此行的目的吧？”说着，他从座下十余人脸上一一扫过，“先前奉命开拔，军衙是下了禁口令的，所以我就没给大家多说，此刻，相信大家要么看到，要么听说，将主大人此时也身处大营之中···”
“什么！将主亲临？”
“我听营中袍泽讲，将主的浴火凤旗就竖在中军大帐···”
“我估摸算了一下，整个营盘最少驻扎了不少于二万人马···”
“看样子，是要有大事发生了···”
方觉的话音一落，帐内立即像是被丢进了一粒石子，嗡鸣不止，有人惊异，也有人说出了自己的见闻与见解，更有甚者直接对此行做出了大胆的假设。
“大人，您就直接下令吧！什么任务？是突袭拐子军镇，还是攻打佛下城····”一个还算沉稳的标长，难掩目中的那道炙热，出声道。
“是啊！大人，您就直接下令吧！”众人齐齐嚷喊，一个个神情亢奋的把一道道殷切目光投向方觉。
方觉跟老伍长相视一笑，军伍之中多热血。
古往今来，那有军人不热衷于战争，那是体现自身价值的所在，热血与张扬，荣耀与凌傲并存的所在。
一将功成万骨枯，只是这浅懂易明的道理，却往往被容易忽略。
方觉望着这一张张血脉激奋的熟悉面庞，心中不禁暗自感叹，不知这一仗下来，将会有多少人再也不得相见。
誓死无悔！
方觉知晓大家都是这种心态，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为国征战，虽死无憾！
虚抬了一下手臂，帐中杂音立止，一下变得落针可闻，方觉缓缓说道：“不错，这一次是咱们大夏近二十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不是我们大夏擅自挑起边境战火，而是有人蓄意破坏这来之不易的短暂和平。据可靠线报，草原狼族的南院大王呼赫儿莫早在月前就已抵达西域的佛下城，他这趟西域之行，不是兴之所至游猎赏玩，而是带着目的在佛下城中秘密会晤西域诸国···”说道这，方觉的眼瞳里忽然迸射出一道锋芒，锐利异常，“他是奉狼王之命，准备联合西域诸国组成联军，欲对我大夏不轨。千百年来，关外异族亡我汉家之心一直不泯，这次更是重振旗鼓擅起杀伐，定也会重蹈历史的覆辙···我辈军人，身负使命，捍疆守土，保家卫国，岂能惧怕这帮宵小···拒夷灭虏，是我等之责任，开疆拓土，是我辈之使命···”
“干他娘的草原狼族！”
“杀光这帮狼子野心的狼崽子！”
“连西域这蛮荒之地的弹丸小国也竟敢参与其中，真是不知死活，定要叫他们有来无回，后悔莫及···”
座下的十余位标长乍一听到这个信息，当即心潮汹涌，一个二个再也按捺不住瞬燃的情绪，激奋不以，叫嚣、咒骂之声不绝于耳。
“好啦！有力气，到时候多杀几个敌人，现在请都尉大人颁布军令！”老伍长一声高喝，打断了诸人的争论。
“唰”帐内十余人衣甲响动同时起立站定，一双双似有火焰吞吐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向方觉。
方觉沉声道：“奉营主大人将令，我赤羽营全部与将主亲卫营共计八千精骑，为右路军，主要职责是拦截被中军和左路军击溃后，欲逃往拐子军镇方向之敌，另，更要戒备拐子军镇调往接应之敌。届时，拦截溃敌，戒备接应，孰轻孰重，着诸军灵活应变。目前对于接应之敌具体数量不详，一切都将靠我们先锋斥候游隼去查探虚实，并保证全力配合中军与左路军完成相关战略意图为止。”方觉说着从众人面上一一滑过，语气平缓，看似不起波澜，实则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接着道：“大家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立刻提出···”
帐内无声，落针可闻。
方觉点点头，“既然没有问题，那就都回去准备吧！明日四更造饭，五更出发，大家都要牢牢记住，我们游隼是全军的眼睛，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诺！”诸人轰然回应。
时光如水，转瞬即逝。
莽莽无垠的戈壁，人迹罕见，荒芜中带着无边的苍凉与广阔，被一阵阵风沙吹扬起的尽是孤寂，仿佛在昭示着一切繁衍在此的物种，都极其渺小跟卑微。
天空蔚蓝而高远，无云。
大地宽广而厚重，干炽。
八月的西北大地，因为气温关系有部分草木提前进入了枯败期，举目望去，寂寥遍地，偶尔间，苍鹰展翅搏空，翱翔于苍宇，发出一两声尖锐的音唳。
克服着因地理环境造成白天黑夜难以忍受的两极冷热交替，方觉率领麾下整都游隼斥候已经在此游弋了三日，一切出奇的顺利平静，平静的都让人感到有些局促的压抑。
正在巡戈的这片荒原直线距离右路军设伏之地不过五六十里，三日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按理说这次的秘密行动针对性很强，理应不该走漏半点信息，可奇怪的是，三日来方觉率部几乎寻遍了此地方圆数百里，不要说平日里往来关内关外的行旅商贾，就连生于此长于此的大型野生动物都仿佛绝迹了一般，不见一只。
分出去巡逻完十片区域的骑队纷纷归队，依旧未见丝毫异常，整支队伍正在均速朝下一个点进发，当先一骑的方觉端坐在那匹雄健的大马上，凝神远眺，眉头在不知不觉间又聚结了几分。
看似一切趋于平静，可种种迹象串联在一起，就不难推敲出一种跟往昔的不同寻常。
就像是眼前被蒙了一层无形的薄纱，只要轻轻一扯就能突破迷障，可它偏偏超出跟你手臂的距离，叫你感觉的到，却怎么也够不着。
“真是奇了怪了，几天了，别说狼崽子们没见过，就连一个活物也没见着，真是有够邪性的！”丸子抱怨的话语在身后不远处传来。
老伍长扫了一眼凝神不语的方觉，常年被风沙吹拂的粗糙脸庞上，也隐隐浮现出一缕忧色，只是身为老行伍的他懂得在战时，隐藏自己的任何负面情绪，不至于去影响到手足。
他嘴张了张，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分郑重，“小子，离战事发动的时间越来越近，算算，呼赫儿莫这会也该接近燕子尾了，从拐子大营抽调来的狼骑理应早该到达这里，可几日来的游弋，却只骑未见，此事透着古怪啊！”
方觉轻轻点头，“我隐隐有种担心，此战恐怕比我们所预想的还要复杂与凶险。”
老伍长如万古不变风岩的脸色一滞，压低了几分音量，道：“你也有这种感觉？”
方觉把头转过来，似乎从老伍长动容的脸上得到了某种印证，更加笃定自己心中的猜想，再次点点头，“从第一天的巡弋无果，我就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萦绕心头，连日来的游曵一无所获，更让这份担忧加重了不少。”
老伍长双眉紧锁，身为老行伍的他比谁都清楚，战场上偶尔灵光乍现般生出的敏锐直觉，有时有着很邪性的准确性，对于这种无端的预兆，新兵往往可能会忽略不计，可那些百战余生的老卒们却信奉起来从不打折扣。
在心中权衡计较一番后，老伍长向方觉投去一束探询的目光，毕竟现在方觉才是一军之主官。
方觉的直觉告诉自己，在不久的将来，会有大事发生，至于是好是坏，自己不是神仙，更不善算命，推算不出。
但作为一名军人，不会畏危不前，对于未知的险境，唯有坦然相对，最多不过以命相搏，马革裹尸而已，何惧之有！
不过就算是死，也要多拉几个敌人垫背···
想到这的他，眼眸中蓦然多了一股凶戾之意闪动。
老伍长何等老道，方觉眼中凭空一现的那抹凶戾怎会逃过他的留意，身处同等位置的他明白那道眼神的意义何在，他并未出声劝慰，只暗暗记在心里。
“巡视完下个地点，我们要扩大搜索范围，尽量做到有备无患。”沉吟了一会的方觉，最终下了这样的决定，当机立断道。
“扩大多少？”这样的决断似乎不出老伍长的意外。
“五十里”方觉的眼神向北极目远眺，冷静说道。
老伍长低头思索了片刻，不无顾虑的提醒道：“那样就踏入狼族的地盘了，会不会太冒险？”
方觉没有回答。
身为战时的军人，哪一天不混迹在风险中，随时都有可能得到死神的召唤，捐躯沙场。
现在的位置已经无限接近狼族控制的地面，如若再向里挺进五十里，约一百一二十里的直线距离，是马匹最大的精力值，再远就会对战马到达战场时蓄力冲刺造成影响，再加上无法预料的复杂遭遇，这个贸然举措着实太过激进，但不是不可接受。
见方觉坚持，老伍长快速衡量着一切，最后不再作声。
没有出言反对，就是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