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在如期而遇中再次降临。
带着一丝冷峭和肃杀，弥漫天地。
“上马，开拔！”老伍长决绝的命令，为最后的追逐战拉开序幕。
敌强我弱，同时在即将失去种种微弱优势下，率先行动，不是反其道而行，只是为了能与狼骑周旋中掌握一些主动，抢占一点点微弱的先机。
虽说那份先机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并不表示不存在。
暗夜里，一声令下，不足百人的队伍整肃上马，在遥望了一眼身后高低起伏的轮廓后，毅然决然开始向西而去。
前面的动静，在同一时刻立即惊扰了紧缀休憩的狼骑，才刚刚睡下的萧诡闻声后立于一块大石之上，对着夏军临时驻扎的方向遥遥而望，只是夜色已浓，根本看不清具体的状况。
身边立着几名心腹手下，也个个面露惊诧，“探查的人手可曾回来？”一名失去耐心的将领，焦躁的出声询问。
“入夜后，监视从未中断过。”一名瘦削精悍的将领回道。
两天两夜的追逐，看似如群狼狩猎，大猫戏鼠，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可屡屡的挫折早就叫人心浮动，气躁不以，言语间难免有些锋芒与急躁，“那怎么还没有消息传回？”
质问一般的言语一下子就把场中的气氛弄得有些紧张。
两人官阶相同，并不是隶属上下级，平时就算再不睦，再怎么针锋相对，也只不过是为了军功力争上游，勇夺第一的悍勇之争。
如此不客气的指责，在现在这个特殊时节，就显得有些过了。
不管是无心，还是有意，恐怕这个‘扣’是结下了。
统辖消息斥候的瘦削精悍将领从发声同僚身上冷冷收回目光，朝一直背对着他们的萧诡施礼恭声道：“必是孩儿们有重大发现，才未及时回禀，请大将军稍等片刻，末将这就派人催促。”
对于部下这些明里暗里的针锋相对，萧诡早就习以为常，偶尔还会刻意为之，所以并没有出声制止，直到瘦削将领言明催促，才淡淡道：“不用，已经回来了。”
话音才落，远处黑暗中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神色失措的哨骑，疾步来到诸人面前，单膝跪地朝萧诡禀道：“大将军，那百十夏军率先开拔，朝西而去。”
闻言的狼骑将领皆是面露古怪，纵然已经猜到，可得到确切消息后，还是有些溢于言表。
“确定朝西而去？”那名一直急躁的将军质疑地问道。
哨骑毫不迟疑地回答，“是的，卑下与另外两名同伴足足跟出了一里，确定以后，才回转，他们则继续跟了下去，故而回禀晚了，请大将军治罪。”
“你们何罪之有，下去吧，好好休息，恐怕在天亮以前是不会有时间供我们驻马歇脚了。”萧诡言语平缓，像是预期到了什么，把心中的那块悬石终于放了下来。
因为夜色浓稠的关系，明灭不定的篝火离得又有些远，看不清这位焦躁狼骑将领的脸色，只见他也不扭捏掩饰，朝瘦削精悍将领深深一鞠到底，算是对先前出言无状赔的不是，直起腰后，声音急切对萧诡朗声道：“大将军，请允许标下带五百儿郎，必将这百十夏军歼灭在眼前。”
夏军向西而去！
简简单单六个字，字面上显现出来的意思浅显易懂，可其真正蕴含的却远远大于此。
由此再望西不足十里，就是辽阔浩瀚的戈壁，几乎一马平川。
届时，战马的优势就会彰显无疑。
对于急于奔命，加上人困马乏的这拨夏军，则是致命的缺陷。
在纵马驰骋的空旷地域，任谁也不能逃脱狼骑的追剿，这份浸入到骨子里的自信，是用无数次杀伐与鲜血灌注而成，根本无需言明。
军功和荣耀就在唾手可得的眼前，谁会放弃？
当即纷纷出声，连一直沉默不语的另外几名狼骑将领也不禁怦然心动。
“大将军，我等皆愿前往，湮灭这伙大夏残军，为我疾风部锦上添花。”
萧诡嘴角浮现一丝笑意，迎着夜风，终于吐出那口郁结在心头很久的浊气，冷冷道：“同去。”
崎岖多变的路况渐渐变得平缓好行，可越是这样，本该放松的心情就越凝重。
地势坡度在缓缓下降，方觉知道这段路终将会到尽头，在前方不远的地方会有一个节点，呈现出跳崖式的地貌特征，把西域草原明显的分割开来。
而自己这拨犹如被放飞，却成断线风筝的游隼，最后终点将是那片古老孤寂的大地。
路是自己选的，方觉不后悔，只是痛惜这群把生命交托给自己的同袍。
尽管走时刻意挑选了这百名牵挂甚少，家中又不是独子，或升迁无望的‘老卒’，但二年腥风血雨的经历，生死与共的陪伴，不是说狠心舍弃就能舍弃的。这群能把性命托付给自己的粗鄙汉子，平日里是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在面临被选择时，没有一个退缩，他们把那些年轻的受伤的袍泽纷纷挡在身后，风沙刮糙的脸上洋溢的是没心没肺的笑容，这份坦然跟豁达，叫人动容。
突然，一名放出去探路的游隼迎面驶来，打断了方觉纷乱的思绪。
人还未到，凝重的嗓音就已经传入耳际，“头，前面发现大股西域军队驻扎，不下两万人。”
老伍长心中咯噔一下，沉入谷底，只是常年历练使他有着超强的抗压能力，脸上不动声色，急问道：“可曾暴露？”
满头大汗的游隼连忙摇头，“并未暴露，卑职老远就发现不对，是小心潜行过去的，他们就驻扎在断头崖下那片浅谷内。”
挥挥手，叫那名游隼下去，紧锁两道早就没有一丝原色的灰灰浓眉，老伍长不禁低声咒骂道：“娘的，这真是前有狼后有虎，连西域小儿也敢趁火打劫，等老子腾出手来，看不把这些跳梁小丑拾掇的哭爹喊娘。”
话也只是这样说说，该面临的问题还是要面对，老伍长嘴张了张，见方觉陷入沉思之中，也就强忍住没出声，只是眼中忧色愈发浓郁。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本想进入戈壁在为之周旋一二，可不曾想，西域军队真敢罔顾大夏锋芒生生堵住了这不多的一线生机，可恨，可恼。
老伍长牙咬得咯吱咯吱作响，满刀的戾气几乎冲破匣鞘。
马速在不知不觉中放缓，粗重的喘息夹杂着一记响鼻，把方觉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从他的面色看不出什么，可老伍长还是心头一喜，忙出声问道：“小子，可寻思到对策？”
方觉不作回答，只苦苦一笑。
老伍长只感一阵失望，但随即敏锐发现方觉没有点头，也没摇头。
这是······有门？
爽直的性格造就了老伍长从不喜那些弯弯绕绕，虎目一瞪，高喝道：“你小子有屁快放，这都啥时候了，还半藏半掖的。”
略作迟疑，方觉最终还是缓缓开口道：“没啥良策，左右不过都是个拼命罢了，不同的是值不值当，壮不壮烈而已。”
“噢！”老伍长很好奇，“说道说道。”
生与死早在穿上这身兵甲开始就抛在了度外，从踏上这条渺茫的求援之路后，更是不曾有过半分奢求。
死咱不怕，只是怕死得不其所而已。
主意既定，方觉默算了一下距离，所幸停下马匹，好叫坐骑为最后的努力稍稍缓口气，见此老伍长一怔，不过也未多做询问，跟着驻马，后续队伍见两位老大这般，也都纷纷效仿，一时间漆黑的道路上马蹄骤停。
与此地相隔不过数里的断头崖下，两万五千西域大军枕戈待旦已经足足候了三日有余，从开始的如履薄冰胆战心惊，到小心翼翼一刻不敢松懈的防御，直到卫青鸾被数万狼族大军围困于博浪山的消息传来，所有参与此行，西域十二国共计两万五千六百七十二人这才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把一直悬到嗓子眼的心稍微放了放。
大夏，不，应该说汉人前秦的强悍在广阔无垠的西域大地上种了一颗叫做恐惧的种子。
这颗种子一经落地，就深深扎根于每一个西域人的心头，哪怕时代更迭，光河流转，也不曾消弭过。
狼族用手中钢刀跟血淋淋的杀戮证明了自己的强大，但在中原汉人面前不还是铩羽多年不得寸进。
不错，当初被足够大的利益蒙蔽双眼不能看清真相，撺掇也好，怂恿也罢，贪念占据了一切，直到兵甲踏出佛下城的城门，主动破坏了立约数百年西兵不出城的誓言，那股无时无刻不在侵袭自己的恐惧，就又回来了。
本约好的时间是三日内到达预定地点，快马加鞭最多两天的路程，在推诿扯皮磨磨蹭蹭中，终于在最后一刻战战兢兢的抵达，两万五千西域联军到达的第一要务，不是安扎营盘分段驻守，而是为了能得到一块有利地势而差点内讧，直到此次联军名义上的主帅拓桑衮衮到来，才结束好比一场闹剧般的纷争。
火急火燎赶来，也不知是气急攻心，还是隐忧不绝的拓桑衮衮嘴上起了一圈透明的燎泡，在诸国将领七嘴八舌的你一言我一语中，终于不堪其扰，大手一挥，圈定了以面朝断头崖，背靠羊皮子河为界限的地域驻扎。
尽管懂点军事常识的将领都觉得这样安排不妥，可大家份属多国，又都玩着心眼，在得悉卫青鸾被困博浪山的消息后，自觉的以为大夏军队不会避重就轻，贸贸然出现在这里，所以也就欣然领命了。
为了保命，构建营盘的速度却是快的出乎预料，只短短半日，一座偌大的营盘就拔地而起。
帅帐中灯火通明，刚沐浴完的拓桑衮衮一身宽大衣袍坐在几案之后，发髻随意挽了个结，彰显一派名士风流，只不过快要挤到一起的痛苦脸色，破坏了这一切。强忍住那份涩苦把碗中的汤药灌下，连忙拈起一颗糖块放进嘴中，才算稍稍缓解一下钻入肠胃的苦意。
“大人不辞辛劳，殚精竭虑奔波流转，为我西域诸国谋福祉，真是一代人杰，实乃我辈楷模。”谄媚的言语在拓桑衮衮放下药碗那一刻就开始滔滔不绝。
拓桑衮衮斜瞥了一眼这位长相俊雅，明显是汉人却穿了一身华贵西域服饰，怎么看怎么有点沐猴而冠的杜伦国新贵年轻人，心中讥笑不以，从狼族联合西域图谋中原开始，就数这位曾经的大夏落榜文人最为活跃，更是排除万难，凭借口绽莲花的嘴功加上俊俏非凡的相貌，一举说服杜伦国当权皇后，力排众议派兵东讨。“潘大人谬赞了，本官也是略尽一些绵薄之力，此次如若功成，皆是诸位大人通力合作之结果，拓桑岂敢居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