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摇曳只在一瞬间，眨眼的工夫方觉就醒转过来。
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对一脸苦楚的谭蜇好奇的问道：“这就是导致你受伤的原因？”
谭蜇苦笑以对，似乎话有深意的道：“你最好看看信中所书···”
方觉眼中锋芒闪现，当即也就不在多说，翻看起手中的信笺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方觉的脸色也越发凝重阴沉，又看了一封后，毫不掩饰的愤怒从方觉双眼中迸射出来，森冷冰寒的杀意也同时溢出体外，强烈的气机激荡翻卷，摄人心魄。
“怎么啦？”丸子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内容，才能成功地激起自己这个从小就很少会喜怒颜于色的兄弟滔天怒火。
此时就像一座濒临爆发火山的方觉没有解释，只是把这一扎书信递了过来。
丸子示意一旁的老鼠接替自己，一手接过书信，低头观看了起来。
“这么重要的信息你是何处得知的？你去城主府只为盗取这些书信？你到底是何身份？”咄咄逼人的方觉接二连三发问，射出的两道目光就恍若两柄锋利的长剑，直直的审视着谭蜇的双眼，像是不遗漏过一丝细节。
掌握锐利箭锋的人换了一个，但能让人感同身受的彻骨杀意，却并未离自己脑袋远些。
苍白的面容堆满苦涩的笑意。
谭蜇可以肯定，今天的苦笑次数，绝对超过自己这十年的总和。
“我说这事是我无意间听来的，你信吗？”
方觉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片刻后，点点头。“我信”
谭蜇有点吃惊地望着方觉，似乎从未想过方觉的回答会如此干脆。
这一刻，他的神色很复杂。
有感激、有意外、还带着一丝莫明。
谭蜇叹了一口气，才又缓缓说道：“我没有别的身份，我只是一个在大夏待不下去，被迫背井离乡的可怜人，辗转流离到此地，本想换个地方换个身份安稳老死在这里，可不曾想半个月前···一次平常的朋友相聚打断了我这一年三个月的平静生活···”谭蜇说到这顿了一下，望向方觉再次露出苦涩笑容，“你也知道，我的听力异于常人，就在那次聚会的酒楼，我小解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一个消息，内容断断续续，似乎在讲西域诸国届时将齐聚城主府，共同商讨对大夏不利什么的···初闻时的义气使然叫我花了半旬时日才慢慢摸清这件事的脉络，你可能不知道，在我得知事件大致真相的那刻有多愤怒，说怒发冲冠都不为过···”说着说着，谭蛰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这点恐怕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虽说对国内的某些人某些事很是失望，但我的人始终是汉家后裔，这是无论怎么变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我的根始终在那里。这一个月来，我几乎天天夜探城主府，只是大多时对戒备森严的城主府无功而返。就在前天夜里终于窥得机会，成功把这些东西盗出，不想归还途中一时大意行迹败露，身负重伤为你们所救。”
前因后果，娓娓道来，使整件事清晰可见。
神情有些激动的一口气讲完这么多话，叫重伤初愈的谭蜇没有血色的脸色上浮现一抹不正常的潮红，他喘着粗气，双目直直地看着方觉，不动不移。
方觉也在望着他。
从漆黑幽亮眸子里射出的束束目光，好似能直达人的灵魂深处。
探清那最小最细微的尘埃。
方觉虽然年纪不大，但前世加上今生的种种非凡经历，早已使他不再幼稚。
不是什么随便一个人的一段慷慨激昂大义凛然的陈辞，就能轻易混淆他的是非判断。
来到这个在记忆里找不到雷同的陌生时代，方觉大多时候只让自己做为一个旁观者，只静静观望，能不多言就尽量少说。
陌生的时代，陌生的历史，还有陌生的人与事···
这份距离感不是说能拉近就能拉近的。
初来时的方觉没有试图接受过这一切的突如其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违和感在慢慢消散，他也开始逐渐接受身边的人与事，界定自己的位置，不在让自己总游历这个世界之外。
从小沉默寡言的他，给人的印象就是木讷稳重少年老成。
但对于真正熟稔了解他的人才知道，在这仿佛看一眼就瞧穿的表象下，是一个具有多么睿智机敏心窍才能达到的人。
方觉微微挥了一下手，示意老鼠拿开弩箭。
对于萍水相逢的谭蜇，谈不上什么恶感，市井小人物心思的奸猾也好，狡诈也罢，只不过是一种社会底层讨生活的体现罢了。
方觉从未放在心上。
从谭蜇的去而复还，到拿出这些信函，再到讲出这些话来，且不论他是抱着何种目的，是想借几人之道安然脱身，还是别的什么心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把这些几乎可以证实的信息赶快传递出去，事关重大也好叫国内有个准备，不然到时兵灾一起，涂炭的还是神州汉家生灵。
“这事？”丸子快速阅览了一遍书信内容，与心中的预期大致不差，只不过细节更给清楚详尽，他强压下心中震怒，朝方觉问道。
兄弟多年的默契，让丸子虽未言明，但方觉也能清楚他这一问的言下之意。
就是，这件事虽和咱们探听的几近相同，但真实的可信度有多少？
对丸子看完信中所蕴涵可以说是爆炸式的信息后，居然没有勃然兴起的发火，而是先找自己核实，方觉多少有点意外，但更多的还是欣慰与高兴。
方觉没有说话，只点点头。
突然，从丸子那双秀气的眼睛里迸射出与其极为相饽的犀利锋芒来，他面色阴沉的可怕，几乎是咬牙说道：“狼族狼子野心窥视我大夏也不是一朝一夕了，一直贼心不死，哼哼，这回倒学聪明了，知道找外援了···西域诸国···数年的安逸早已经叫他们忘记了昔日的惨痛教训，倒把他们的胆色给养肥了不少，居然敢主动招惹我们，向我们呲牙了，诸国会盟？嘿嘿，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犬尔。”
丸子义愤填膺的抒发了一通心中不畅，又把目光转向方觉。
两人都没言语，可兄弟二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个意思。
急迫。
不迭。
沉吟了片刻，方觉正色道：“事态急切，我们的撤离计划要提前了，大家做好准备，今夜子时，准时出发。记住出发时只带生活必须品，四天的标配食物与水，武器只带短刃跟手弩，弩箭全部带上，这一次的事态非常严峻，我们要徒步穿越八百里枯海的大半，没有后援，也没有接应，更要应对所有未知的危险，这次我们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跟考验，比起以往的更加艰辛不值倍许，所以大家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面对一切的困难与险阻。”
“诺！”
众人面容一整齐声应诺。
声音不大，但一张张年轻脸庞上从容坚毅的神情显示出他们的决心。
“四天份的食物跟饮水！徒步穿越枯海！你们疯啦？···”谭蜇掩饰不住心底的骇然，目瞪口呆的失声喊道。
方觉笑笑，并未做多的解释。
丸子则是有些蔑视的瞧了一下此刻有些神经质的谭蜇，云淡风轻的平淡说道：“这算什么，比这更苦更危险的我们也没少做。”
老鼠在一旁十分肯定的附和点着头。“就是”
谭蜇顿感一阵无语。
置身生活在佛下城已经一年多了，谭蜇比谁都深刻了解无边沙海的可怕。
不说多如牛毛的匪患跟诡谲多变的恶劣气候，就光是干旱少水的酷热高温，渴也能把人渴死，这才是往来行旅在沙漠之人的最大威胁。
望着几个神态平静的少年，仿佛他们将去的不是无边地狱，而是游玩踏春般从容不迫。
谭蜇感觉自己有点头晕目眩，他急忙站起身，拉住方觉焦急的说道：“方兄弟，你在考虑一下，我们暂时躲在这里不是挺好？穿越无边沙海不是光凭勇气跟胆识就能够完成的，一个不慎，会死人的···”
面对真心实意说出这番肺腑之言的谭蜇，方觉明显一怔，随即神态少有的有了一丝波动，感激地笑道：“谭兄弟莫要再劝，我们的身份恐怕你也猜测出个一二，职责在身，责无旁贷。这里还要感谢谭兄弟提供的如此重要信息，军情紧急，如若不及时送达，到时不仅国之受创，受难的还会有广大芸芸众生普通老百姓，那时牺牲的就不会是单单的几人论了。做为汉家子弟大夏一员，这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做出这些只是千千万万大汉儿女都会来做的事，我们义不容辞，更在所不惜。所以谭兄你还是不要再劝了···倒是你如今重伤未愈，不知有何打算？”
普通的言辞直指心灵，满是震撼。
“我？···”谭蜇满面的敬佩之意，渐渐被一抹恍惚取代，沉思中神情几经变幻，最后黯然长叹一声，意志消沉又略带歉意地慢慢道：“我恐怕是走不出无边沙海的，所以···”
方觉从一旁拿起那十几张银票，干净清澈的眼眸里满是爽朗和理解的笑意，道：“谭兄，这些东西你拿着，是你应得的。另外这几封信实在干系重大，我必须带走，但我们会如实上报，阐述明谭兄的功劳···对了，谭兄你在国内可还有亲眷？到时奖赏下来，也好有个去处。”
谭蜇闻言神态晦暗，哀伤摇头，“没了，都不在了。”
听到谭蜇黯然神伤的回答，小九丸子手上的动作一缓，不由都露出了同情之色。
性子跳脱的丸子更是放下手中之事，来到谭蜇的身边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以示安慰。“老谭，流落至此终究不是常法，到时候军部的奖赏下来因功抵过也是一样的。”
“可以吗？”谭蜇惊喜地问。
“当然可以啦！”丸子无比笃定。
谭蜇惊喜交加的头颅低下思索了片刻，最后还是笑意苦涩的摇头道：“还是算了，这点微末之功就全当飘泊在外的游子为国尽一份力了。”
“怎么，你不相信我们？”丸子的纨绔性子又上来了。
“丸子”方觉眉头一皱，低声呵斥一句。“谭兄勿要多想，他就是这样的性子，他是真想帮忙。”
“我能了解。”谭蜇说着对丸子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
可丸子并不领情，转身又去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方觉瞪了一眼丸子，转而又对谭蜇道：“既然谭兄有难言之隐，我们也不会勉强，不过这些银票还能请你收下，毕竟是你舍身忘死所取来的，该得。”说罢，方觉把那十几张银票放在了谭蜇的手上。
当这轻飘飘的十几张纸片放在手里的那一瞬间，谭蜇的身子明显的一滞，神态有些呆愣加错愕。
可别小看这十数张轻薄的纸片，这些纸片所能产生的利益之大，不能说一百人见到一百人会为之疯狂，但会为之疯狂的绝不在少数。十余万两银子，几乎是这世上大多数人奋斗打拼一生也难以企及的数额，就这么轻轻易易的被人放至在自己手上，还是被一个未满二十的少年做出来的。
谭蜇忽然觉得自己看不清这个世界了。
打这一刻起，自己应该重新审视眼前的一切了，包括面前的这位少年。
少年面庞硬朗，棱角分明，虽还稍显青涩稚嫩，但眼眉飞挺坚毅，特别是那双漆黑深邃的星眸在炯炯地注视着自己，里面满是真诚和善意，绝无参杂半点虚伪和做作。
谭蜇捏着手中的银票，久久未再言语，良久，才从中抽出一张面额五千的银票，其余又放在了方觉的面前，“剩下的你们带走吧，我相信你们比我更需要它，全当我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意。”
谭蜇制止正要说话的方觉，接着继续道：“方兄弟，什么也不要讲，我是真心实意的。你我都清楚，这么一大笔银子是不可能在佛下城花掉而没有麻烦的，与其留下给我找罪，还不如你们带走，用在该用的地方上去···”说着他又抖抖手里的那张，“有这五千两银子，就足够我在此地逍遥快活啦！”
话已至此，再说就矫情了。
方觉把原本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郑重地点点头，“如果他日谭兄回转关内，请到铁壁要塞找大夏边军方觉，到时候请你喝酒，我们都请···”
“哈哈···一定，保重！”
“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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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几道人影凭借着如墨的夜色在城中的僻巷里小心穿行。
一盏茶的工夫后。
几人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城墙根下，拔开杂乱无章的枯草，一个不大的漆黑洞口就霍然呈现在眼前。
冷冽的凉风从深暗的洞口不断吹出，也不能阻止前进的脚步，几人毫不迟疑地鱼串进入。
最后一道纤细的身影在进入的那一刻，不禁怅然回首，遥望远处，明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舍与怜惜。
仿佛刚刚的一幕又悄然浮现在眼前。
带着依依不舍的稚嫩面孔，蕴含泪水的眼帘，还有那略带颤抖的语音···
“姐姐，你还会回来看我吗？···”
“姐姐，雅克布舍不得你走···”
“姐姐，我会想你的，你一定不要忘了我···”
看得出那个孩子对自己的眷恋跟不舍，也许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他那个苦命的姐姐了吧！
自始自终，这个坚强的孩子都没提出要跟自己一起走，倘若他真提出，自己是否会忍心拒绝？
思绪到这，纤细人影那精致的面容上有些失神。
“笃···笃···”
洞内传来两声轻轻的敲击，那是在催促。
纤细人影毅然俯身钻进了洞口，只是在进入洞内的那一霎，用极低的嗓音暗暗下决心地呢喃道：“放心，姐姐不会忘了你，姐姐一定会再回来看你，我保证!”
与此同时，佛下城封闭了数日的南门洞开，一队约百人的精骑，在一独目将领的带领下踏破浓浓夜色风驰电挚地冲出城外，朝着远远的南方飞奔而去···
城中，被那一队当街疾驶的精骑惊扰过后不久，街市又恢复了往昔的热闹，繁华依旧。
另一侧，在刚刚消失了几人的洞口的远处，一片阴暗的角落里，此时站立着一高一矮两条人影，就这么静静地伫立在哪里，默默地注视着那个洞口的方向。
良久后，高的人影用一只手掌抚在矮的人影头上，轻声道：“好了，我们回去吧！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要是有缘，终会再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