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觉露出费解的表情，奇怪的问，“这跟咱们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吗？”
“呃！”丸子顿时无言以对。
一旁吃好后一直安静坐着的小九，这时看到总在公子睿智下吃瘪的丸子，也忍不住掩嘴轻笑起来。
笑颜清雅，舞人心魄。
一时间，酒楼大厅里，静闻针落。
说来奇怪，自从萧瀼杜君初二人坐过此桌后，那些不管是铤而走险的边贸商贾也好，还是刀头舔血的江湖豪客也罢，都一个个再没有对小九生出本分窥视之心，就算心鬼不死，也不会肆无忌惮的明目张胆，最多不过偷偷地瞄上一眼，就赶紧收回视线。
对此，方觉嘴角勾勒起一抹冷笑。
那些目光异样心生邪念之人对萧杜二人的忌惮，其实恰恰是救了他们自己，如若不然，方觉不介意用那些污浊的灵魂来庆贺劫后重生的喜悦。
邪魅冷冽的微笑，像是一阵乍起的冷风，微微漾漾，刮过每一个心怀鬼胎人的内心深处，激起冰寒彻骨的寒意，叫这些心心念念仍旧贼心不死觊觎的人都禁不住打了个激灵，一个个慌忙收回目光，不再敢投去半缕。
方觉收回蔑视的视线，轻轻抿着酒，眼睛里出现了几分玩味，不急不缓道：“不过，我倒是对此二人的身份有几分好奇，你们看出什么些端倪没？”
正在低头对付手里一大块焦香嫩滑羊排的丸子闻言，专注的动作明显一滞，随即抬起沾满油脂的面颊，有些不解地望着方觉，不是说好，不操那份闲心了么？怎么你能提？
见那臭小子依旧自顾呷着小酒，没有一丝打破自定规制的尴尬，还正稍有兴致的瞧着自己，丸子眼神闪烁，瞄了一眼小九，好么，你俩不愧是一势的，都悠闲的坐在哪，呲着小白牙，看着本少爷我是不是直接往坑里跳，哼~
丸子眼珠滴溜溜一转，笑了。
好在，咱并不是空心无良大少爷，如果心中没有半点沟壑，这世道还怎么混？
嘿嘿~世上也不光只有你们是聪明人！
想到这，似乎觉得手中再掂着这一大块羊排有失自己正在高大的形象，尽管心中有万般不舍，也忍痛放下，并且保证不去看上一眼，优雅的用巾布擦拭干净手上的油脂，下颚抬起半寸，眼神眯睨，顺带着还挑了两下秀气修长的眉头，“我先说！”
小九笑意不减，只静静看着他。
方觉则一手平摊，作了个‘请’的手势。
“咳咳······”丸子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不高不低的嗓音缓缓说道：“我要剖析的有三点，要有不到之处，还请二位指正！”说着还拱了拱手。
事实证明，方觉小九两个听众绝对是合格的，不阻扰，不打断，只静静地看着他飞。
对玩伴似笑而非的表情，视而不见，丸子始终保持着一份淡雅，款款道来，“一······”他竖起一根手指，“虽此二人一再言明是兄弟结伴游历江湖，但真正关系，恐怕并非如讲出的那般简单，二人面上显现出的是毫无破绽，可细微处，不难推敲出一二来，这点，从杜谨小慎微的态度就能体现······所以，我推断，二人就算不是主仆，也近似主从的关系。”
方觉同意这点。
因为，他也发现杜君初对萧瀼的处处维护绝不是兄弟之间该有的存在，倒像是，下属对主上的态度。
丸子又竖起第二根手指，“二，从萧笼统的字里行间，不难听出，这两人也是游历了好一段路，有这闲钱跟工夫的，就算不用我说，你们也清楚，其背后的家境绝不会简单，尤其还随行带着一个高手护卫，另外，从他表现出的敦敦教养，仪态举止，可以判断，他出身也不会低了······”说到这，丸子顿了顿，他嘴角露出玩味笑意，问方觉跟小九道：“不知你们注意了没？”
方觉把一名合格听众的觉悟发挥到了极致，听见此问，立马投去疑惑跟不解之色。
丸子志得意满，朝小九望去······
好吧！忽略掉，有一个合格的听众，咱也知足，咱就是这么容易满足。
丸子压低了音调，故作神秘道：“他在无意中，不止一次提到一个词语······”觉得气氛被渲染到了恰如其分，他才接着继续道：“中原！”
中原！
与此同时，这两字也一起浮现在方觉心头。
虽接触时间很短，但大家相见尽欢，没有彼此间的算计，只有交浅言深下的融洽，尽管都有所保留，可在萍水相逢里，不问姓名，不计过往，只饮浊酒一壶，把酒言欢后又相忘于江湖，所以大家就少了几分功利跟戒备，多了几分真情流露和肆无忌惮。
期间，萧瀼不止一次提到‘中原’，两字虽简简单单，在有些时候毫无轻重，但在合适的时间，恰当的地点，再从合适的人口中讲出，就显得很不简单了，起码，这时从这位萧瀼贵公子口里说出，就意义非凡了。
丸子志得意满，像是发现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东西，洋洋得意道：“短短一顿饭的工夫，萧不止一次提到‘中原’二字，好奇心驱使下，我特意观察过，在他提及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神里有不加掩饰的向往跟憧憬，这不应是一个中原腹地居民该有的情节，所有我大胆推断······萧不是咱们大夏人······”
其实，在萧瀼的眼神里，丸子还少说了一样，野望！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时方觉就从萧瀼无意间流露出的眼神里发现了这样东西，虽然很浅淡，掩饰的也很好，可就是给了方觉这种直觉。
仿佛对某样东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想要据为己有的野望。
方觉撵撮着手里的酒杯，沉思不语。
看到自己兄弟被自己的言论困扰，陷入沉思中，丸子很有成就感的呵呵一笑，心情舒畅地端起酒杯，滋溜一口干尽，觉得很应该把自己的第三个论点讲出，好加深震撼的效果，随即，就继续道：“三，我不知你们发现了没，萧杜二人，身着的装束很是考究，我敢说，萧身上那件看似普通，实则低调奢华的藏青色衣袍绝对是出于神都裳一阁，杜的那件，虽差了一筹，但也价值不菲，这点你们应该相信我的眼光；另外，他们走时，我还特意看了一下他们的靴子，都是做工精致的鹿皮薄底快靴，上面有一个鹿头的徽记，这是南离国骆记老店的标志，从痕迹上来判断，这两人可是浪了好大一圈，比咱们当初还能走。”
能总结出这三点，就证明丸子确实用心了，不要看他整日嘻嘻哈哈，一副混不吝的纨绔脾性，可能在神都那个天下是非最多之地，辗转腾挪舒心写意的就没有一个平庸之辈，只是人上有人，在那个王侯遍地走，高官不如狗的地界，还轮不到他们恣意放肆的兴风作浪，他们还没有那样的资本，所以，收敛低调就是最好的作态，要是目空一切的肆意妄为，就立马会有人出来，分分钟教你做人。
“分析的不错，能判断出他们出自何处不？”点点头，方觉问一脸嘚瑟不行的丸子。
丸子顿时翻了白眼，语气很是鄙夷地道：“这我哪能知晓！”
方觉笑笑，眼眉低垂，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萧瀼身上的东西，你似乎少说了一样。”
巴巴巴讲了这多，口中难免干涩，为自己惬意地倒上一杯酒，顺带也给方觉的杯子斟满，丸子像是知道方觉问的是什么，当即毫不迟疑的回答道：“你说的是那块悬在萧腰间的玉佩？我也看了，外观酷似墨玉，不过不能近距离把玩一下，无法判定是否是赝品，你也知道，这些年从海外流传过来一种烧琉璃的工艺，烧出的琉璃几乎能跟墨玉以假乱真，倘若他腰袢的那块是真品，那可就真是一块难得奇珍了，就连你书房那块，与之相比也差了半筹······等等······”心窍灵动的丸子反应过来，似乎回过味，品出其中缘由，缓缓闭上双眼，像是在翻看记忆，一边还不停喃喃念叨，“墨玉······西楚······”
忽然眼睛一睁，像是扑捉住了什么细节，忍不住喊道：“那玉不是新物件，看那沁色与包浆，绝定是有人时时把玩，不然层色达不到那个地步······”说着，他双眼灼灼地望着方觉，有些不能置信地问道：“他们来至西楚！”
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
方觉只轻言道：“你也知道，墨玉在西楚可是重宝，很少能流露出来，大多都被秘藏在皇室内，只有极少的数量赏赐在外，我那块墨玉还是那一年殿前答辩，引得太后她老人家慰心大悦，才赏赐下来的，比起萧瀼的这块还差了半筹······”
话虽没讲完，可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方觉接下来的话，几乎给这个疑问盖棺定论，“我们都忽略一件小事，萧瀼的姓！”
丸子一拍桌子，“这就都对上了，萧是西楚皇姓，无可挑剔的礼仪修养，随便佩戴一个价值连城的物件招摇过市，身手超绝的护卫随侍身前，种种迹象表明，这家伙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是想从这里回西楚。”
没有意外的话，丸子的推断已经无限接近事实。
就算萧瀼不是西楚皇族直系，也与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这些年，西楚的国力也在蒸蒸日上，国内一些不甘于现状的声音也日渐高涨，开始让两国的边境变得不再安稳起来。
在酒足饭饱后，丸子不知是不是被高昂的兴致冲昏了头脑，忽然，嘿嘿咧嘴一笑，森然之意溢于言表，凑过身子，把声音压的极低，怂恿道：“小觉······”
对于自己兄弟这种表情，方觉很是警惕，不由向后撤撤身子，“干嘛？”
根本没把自家兄弟的嫌弃当一回事，丸子继续低声道：“我们是不是，把威胁消灭在萌芽？附带着还能获得一份很大的收益？”
就知道，这货还在惦记着那块珍品墨玉，他对自己那块可是垂涎了许久，事关重大，方觉拒绝的干净利索，“想也不要想！”
得掐灭这家伙最后一丝侥幸，“再说，你能干过人家身边的护卫？就算明面上的处理掉，那暗地里的，你敢说没有？像萧瀼这种身份的人，如果只有一个护卫，你信？反正，我是不信！”
丸子还不死心地把迫切眼神在方觉跟小九面上来回扫着，意思再明显不过，这不是有你们两位么！
但是，打击是全面的。
不等方觉说话，一直默不作声的小九就直接给他浇了一盆凉水，还是拔凉的那种，“不说有没有暗卫，光那个杜君初，我就不是对手，刚才那次交锋，我出了七分力，他只出了不足五层，这还是他没出剑的情形下，而且他习得是杀人剑！”
“西楚杀生山庄的杀人剑？！”这下丸子不淡定了。
偌大的天下江湖，名门不知凡几，可西楚的杀生山庄无疑是其中最璀璨的一处之一。
名动天下的不仅只有一剑无生，出必封喉的杀人剑，还有一个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疯子。
自树立山门以来，杀生山庄就是西楚皇室最忠心的鹰犬，凭借着无与伦比的忠诚，和心狠手辣杀伐果决在西楚稳稳站住脚。
被方觉戏谑眼神，瞧得讪讪而笑的丸子，压下那种挑衅庞然大物的惊悸，故作镇定的拿起杯子，呷上一口，想要压压躁动不以的心跳，却发现杯子是空的，尴尬一怔，随即笑容更加讪讪。
抬手饮下最后半杯残酒，对着眼珠滴溜直转，明显还心念不止的丸子，方觉直接丢下一句话，“看来你还是不累，那你就继续慢慢想，我可是要好好洗个澡，再舒舒服服睡上一觉。”说完人就扬长而去。
丸子刚想再试着坚持一下，直觉眼前人影一花，定睛瞧去却发现小九业已消失不见，整张桌子就孤零零剩下自己一个了，旋即像是想到什么，脸色大变的脱口哀嚎道：“你们付帐了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