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玄夜庄是对琳琅最好的选择。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外院的粗使丫头,因为是个孤儿身份低微没有背景,已经被其她丫鬟长期欺压了许久。我那时刚进庄不久,充满好奇,在庄内到处跑。刚见到她的时候,她正浸着冰冷的井水洗衣服,边上三四个和她一样的粗使丫鬟在坐着说笑,只有她一声不响认真地洗衣服。但尽管如此,她盆里的衣服还是最多的。
我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情况。也一眼就知道,这种人会踏踏实实,知恩图报。我向艳娘要了她做贴身侍婢,没有让我失望,她勤劳聪慧,事无巨细都做的很好。更是一个安静的倾听者,我所有的心事抑郁都可以向她一吐而快。她对于我来说更像是无所诉求的完美闺蜜。
再舍不得她,但也知道怎么样才是对她最好的。
最后看了一眼隔壁不远紧闭着的书房,收回酸胀的眼朝老顽童的隐士居走去。
一如既往老顽童在摆弄着他那些瓶瓶罐罐,见我走进来,抬头瞄了一眼又低头管自己做事。然后似乎迟钝了一会儿疑惑地又抬起头来仔细地看我。
我被他看得不舒服,眨了眨眼说到:“我来要一点消肿的药。”
“在这玄夜庄里还有人敢欺负你?哦对,还有一个人能欺负到你。”他起身在草药架上翻着。
“没有人欺负我。”
“没有人欺负你你肿着个眼睛来老夫这拿消肿药?”
我撇了撇嘴不想理他。
“你跟我说在哪我自己去拿。”我朝他的药柜走去。
“你要的那种没有现成的,得待老夫现在给你现做一个。”
“我等不急,你那么多瓶瓶罐罐就没有个现成的?”
他瞪了我一眼,说道:“老夫这里接收的病人大多流的是血又不是泪,他们只会被打死不会被打哭。”
我撇撇嘴,翻了个白眼。
“我没有流眼泪。”实话,我不过是很想哭。
“眼睛肿成这样还说没有流眼泪?”
我皱了皱眉。
“但我真的没有流眼泪,我似乎……哭不出来……”
“嗯?”
“可有什么病症是流不出眼泪的?”
老顽童思索了一下,皱眉。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何况不过是一个不常见的病症罢了,并无什么奇怪的,你等一下。”
他进了屋从架子上拿了一瓶瓷瓶出来,开了木塞在我眼前一晃。
眼睛感觉到一阵刺痛,瞬间模糊了起来。
“什么东西啊?”我闭眼想伸手去揉。
老顽童却抓住我的手腕,强行将我的眼睑扒开。
我难受地刚想要挣脱开,他主动放开了我。
“你泪腺也并无大碍,以前可曾哭过?”
“那是自然。虽长大后不常哭,但小时候还是哭过的。”
“那便是你自己没那么想哭了,并无什么病症。”
若此种情况下我还没那么想哭,想必我也是金刚不坏之身了。
“算了,给我点消肿的药膏便好。”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了要现做,等着吧。”
“那算了。”我转身要走。
“急什么,你反正都要走了都不和我老头子告个别?”
我心下刚惊讶他怎么知道我要走,低头看了看我身上的包袱之后了然,磨磨蹭蹭地在他不远处的小凳子上坐下来,看着他东拿一点西拿一点,然后放到他的捣药罐里面捣鼓。
“你走了之后要去哪啊?”老顽童一边捣鼓一边问我。
“不知道。”
“打算以后做什么?”
“不知道。”
“那为什么要走?”
“……”
老顽童叹了口气,停下手中的动作直直看着我。
“你心悦的那个小子从小在复杂的环境下长大,是个苦命的孩子,不会对任何人敞开心扉是他的常态。想要接近他需多给他点时间和耐心。”
我愣愣地看着老顽童,心头一阵翻涌。
“连你都知道我心悦他,可是他却只当我是一个心有城府的细作罢了。不是我不给他时间和耐心,三年了,再有耐心也消耗光了,再这样下去只会我陷得更深,我怕到时候我连离开的勇气都没有了。你会心疼他,却又有谁来心疼我呢?”说得忘情哽咽,眼睛又忍不住肿胀,我却止不住话匣,想把这三年的委屈一吐为快。
“我起初想为他做些什么,在厨房当厨娘,天天起早贪黑地和其它厨娘一起干活,想我以前在家的时候哪里做过这种粗活?我一声没吭坚持了三个月!就为了他能天天吃上我做的饭菜!然后……再也吃不惯别人做的……
后来为了对他有更大的用处也为了我自己的发展,我去了商司发挥了我自己的经商优势,我忍受了那么多次低声下气强颜讨好,甚至是宵小之辈的妄图轻薄,才成就了今时今日晏城之中无人不知晓的商司紫樱。
我以为他是早已十分信任我了才会让我去做这些,所以在他轻易换掉我让陈朔东成为商司司主时,我也没有半分怨言,反而为了我能当上他的贴身侍婢而兴奋不已……
呵,如今想来,他把我耍的如此团团转,到底是他太精于谋划,还是我太傻……”
“你可曾当他的面表露过你的心迹?当你为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你可曾要求过什么?若没有,便不必怪他疑心与你,你自当是知道自己对他的想法,可当局者迷,你可能保证他知晓你的这些小心思?”
我皱眉不语。
“莫说是当局者迷,你若不说,就连玄夜庄中的其余人也不能确信你是心悦他还是只是想报答救民之恩或者是另有所图?更不要说沅儿他那清冷的性子和从小长大的环境,十有八九不会把你这样的付出往情爱上想。对他无事献殷勤的人太多了,博取好感又置他死地的人也太多了,谁能晓得你不是其中一个?”
我沉默不语,心里有股倔强不肯消停。
“你莫要怪他,他幼年时经历的太多约莫是他不相信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的原因。”
“经历了什么?”
“这是别人的私事于情于理老夫都不好揭开,若他自己想说那便是最好了,不过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让他开口了。”
我撇了撇嘴,“反正我也不想知道。”
老顽童笑着看我摇了摇头,继续低头捣鼓,头也不抬问我,“心里可舒畅了些?”
我顶着个比来时更肿的眼白了他一下,赌气到,“更堵了。”
“那你这可是心气郁结需要调养否则会出大事,老夫到时给你开一副药方,每日服用一次,七日需调整一次,连服七七四十九日方可痊愈。所以不管你去哪,别离老夫太远,否则小命不保。”
我嘴角抽抽地听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又赏了他一个白眼,他嘿嘿笑到。
“若是舍不下这个面子,便先出庄玩两天,左右无人知晓你要离开,想清楚了心里舒畅了再回来也无妨,就当出门办了个差。”
“喏,拿去睡前敷于眼周,明日便能恢复正常了。”老顽童起身拿了柜子上一瓶现成的药给我。
我看着他捣药罐里捣了一半的药材又看了看他递过来的现成的药,内心犹如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正要出庄的时候天已经快全黑了,我因为老顽童的话冷静了一些,我确实只顾着自己伤心委屈并未好好的分析过情况。我一味地盲目付出直至今日,也未等对他有任何的交代便逃走了。若他真的如老顽童所说经历过什么……
可转念一想,毕竟老顽童不是他,不管他是不是有感情方面的缺陷,我白白付出的三年多的青春和努力又算什么?就算他不食人间烟火,也不该如此践踏我的心意。
傍晚冷风中弥漫的沉闷郁结坚定了我迈出去的脚步,在初秋的夜空下,我踏出了这一方围墙,将身后的灯火通明尽数抛下。
我背了个包袱顶了个大肿眼睛一路大摇大摆地出了庄,没有一个侍卫敢拦我……世风日下……现如今的侍卫都那么畏惧权贵的么?不怕我是卷款私逃的么?
毕竟是收受了那么久的贿赂,家底还是有点殷实的,我住进了城中最贵的客栈一之居。
虽说玄夜庄经商已经是晏城商贾中数一数二的了,但并非各个行业的都十分优秀。就客栈来说虽已经有十几家分店开在晏城的各个角落,但质量上来说却是平平有待改进,比不上一之居的雅致舒适。这一之居的幕后老板一直是个谜,暗部给我的消息跟老百姓们知道的所差无几,就是一个本地老板祖上传承的客栈。且不说这老板有没有这经济实力和经商头脑翻修这么大一个宅子,光暗部挖不到任何别人不知道的消息就够我疑心疑心了。
不过果然贵的东西就是不一样,一之居的天一阁宽敞舒适,布局巧妙,家具精致,连屏风上的仕女图都绘得十分传神,应是出自大家之手,这排场这讲究都快赶上我的流玉阁了。屋内还熏了一种淡淡的花草香,闻到十分舒适安宁。
一米八的雕花大床被层层纱幔掩住,颇有些旖旎之姿。我放下包袱打算洗漱,发现这房间还带一个巨大的浴池,自有热水缓缓流入。简直太奢华太丧心病狂了……简直……简直没有浪费我的一两纹银~
在偌大的玄夜庄听说也只有璟后山练功的地方才有一潭温泉,没想到这一之居真不简单,自己打造了一个人工温泉。为了对得起我掏出的一两,我决定多泡上一泡。
除了衣裳下了池子,取了老顽童的药涂在一块白布上,将白布敷在眼睛上,头靠在浴池边的靠枕上,全身放松泡在温热的泉水中,难得的闲暇放松。
没敷一会儿一阵困意袭来,我怕睡着掉池子里呛到便将身子往岸上移了移,只有腰腹以下在水里泡着。
温泉水的热气腾腾弥漫着,烛光透过敷着药的白布折射在眼睛里泛起一层一层的暖黄色的亮影,听着窗外的一声一声虫鸣,还是没有抵挡住睡意……
身子猛的下滑,我一下惊醒却也来不及使劲,整个人沉入了池底。一下子憋住了呼吸,反手一撑将自己顶出水面,站了起来。还是没来得及吃了几口水呛了呛,猛的从温泉里出来身上还挂着水珠,哪里一阵风吹得我一阵激灵,浑身抖了三抖。
水雾里看什么都是灰蒙蒙飘乎乎的,想着泡的差不多了上岸擦干休息,刚踏出一步便感觉晃得天南地北的,脚下一软又坐回了池子里。这下才发现自己全身无力,头重脚轻,似乎有点……伤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