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阳光灼人,好在这白城群山环绕,树木葱郁,倒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刚过了乞巧节,街上卖各式各样瓜果面点等巧食的还很多,小贩们把玩着有趣的鼓和孩子们最爱的糖人,姑娘家平日里在闺阁中呆闷了,也就在此时被允许上街买买女儿节特有的稀罕玩意儿。几家的小姐手牵着手,叽叽喳喳的,一会儿被色彩斑斓的布料吸引住,一会儿又买了几个风车你追我赶跑了起来。
穿过一片熙攘的人群,福辰径直来到了约定的叶来客栈。这客栈离大街隔着好几个店面,还有厚厚的几层门板挡着,确实是个让人休憩的地方。
给桐儿的信不日便得了回应,希桐约他来此处见面。这次不会有什么要紧事了吧。福辰心想,不由暗暗苦笑。
“来的真早,公子竟这般想我?”一身素衣白裳的希桐大步迈了进来。
福辰从未见过希桐着白衣,她小巧精致的脸,修长的身材,白皙的皮肤,与那丝质白衫相得益彰,宛若天仙,他有些看呆了。
“公子,福公子!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希桐一边伸手在福辰眼前晃晃,一边又在脸上来回捋了一遍,生怕出了丑。
福辰回过神来:“没有,只是从未见过桐儿你如此打扮。”
“好看吗?”希桐笑着转了一圈,酒窝甜甜的挂在两颊。
“你生的美,穿什么自然都好看。”福辰答道。
希桐见他兴致不高,便嘟囔着嘴道:“福公子今天怎么爱理不理的,如此桐儿便回去了。”故意做出一副转身离去的样子。
福辰伸手拉住了她:“桐儿,不是这样的。我总觉得自己近来有些时运不济,真怕连累到你。”
“哪里的话?”希桐蹙了蹙眉。
“每次你我这样匆匆相见,便是在性命攸关的档口。我宁愿你无事不来找我,也不希望你有危险。”说这话时,福辰忧心忡忡。
“公子不必为上次的事担心,大哥他没发现是我动了手脚。”希桐明白了福辰心意,“桐儿这次,只是单纯来见公子。”
“真的吗,桐儿……”福辰还不放心的再三追问,希桐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拉到街上。
“好了,不说丧气话了。陪我逛逛,我已经好久没来这里了。”
这里是生她养她的地方,也承载了她不少苦痛的回忆。福辰害怕触碰她心底的伤疤,不知从何说起。
“是吧?”他生涩的回应。
“嗯。几年前同姐姐一起游历经过时,还不是这番景致呢!”
希桐左看看右看看,显然是被各式各样的玩意吸引。福辰则径直到日用品店里买了把扇子和纸伞,待希桐左手拿着糖人右手举着波浪鼓四处张望时,出声喊住了她。
“你去哪儿了?”希桐专心的吃着糖人。
“这么大热的天,也不知买伞遮遮阳,一个女孩子家,晒黑了可就不好了。”福辰说着把伞撑开挡在希桐头顶,接过她手里的鼓,把扇子递给她:“热了便扇扇。”
希桐的心思则全然不在。她跑这跑那,活像一只精怪的小兔子。一会儿用特质的口哨吹着不同的乐声,一会儿把一顶古怪的帽子扣在福辰头上,说着“让公子也凉快些”……
手里还端着可口的小食,眼神却被勾走了。希桐看见前面有个戏台,便欣然走了进去。
挑了个好位置,要了一壶好茶、几把瓜子,两人坐下了。
好戏还未开台,戏台下面已经热闹起来。刚在街上走了许久,实在热的有些受不了,在这戏馆里吹吹穿堂风,倒是惬意。
福辰磕着瓜子,道:“桐儿,你原是喜欢听戏。这倒是个不错的兴趣。”
“嗯。平日里逢上街采购的日子,我必是要去听上一出的。其实倒也不是戏有多好听,只是看看茶楼内外的市井百态、感受真真存在的人情味儿,觉得着实有趣。毕竟这世间才是最大的一台戏,不是吗?”
福辰深以为然,欢心道:“桐儿可还有别的兴趣?”
希桐想了想:“嗯,会弹一些琴。”
福辰来了兴致:“不如晚上你我合奏一曲。这把笛子一直跟着我,不过许久未吹了呢。”
“可是公子,桐儿此番未带着琴,且桐儿弹的不甚好,怕坏了气氛。”希桐忸怩道。
“不打紧,”福辰握起她的手,“你才是最重要的。”
希桐脸红的发烫:“公子盛情邀请,桐儿自然不好拒绝。”
福辰笑道:“你看你,在我面前还紧张。”
楼下霎时热闹起来,花旦小生也纷纷登台,大戏正要开场。
戏演的是梁祝,故事凄婉哀怆,听戏的人无不动容。
希桐看的声泪俱下,身临其境的为他们哀伤。
福辰拿出自己的手帕,安慰道:“不过是场戏,桐儿你这又是何苦呢?”
希桐擦擦眼泪:“明明两个命中注定之人却爱的如此辛苦,要化成蝶才能厮守,还真是造化弄人。”
福辰刮了下她的鼻子:“戏不演的如此曲折,怎么赚你这样的小傻瓜的眼泪呢?”
希桐抬头看着福辰:“那我们呢?只顾听说着他人的悲凉,却不知自己的未来是如何。”
福辰这下倒不知该如何说起,自己如履薄冰也就罢了,和希桐未来,他想都不敢想。
希桐见福辰不回话,又哭了起来:“看吧,我们也和那梁祝一般,被命运玩弄股掌之间。我真怕……怕有一天就见不到公子了。”
福辰只得劝慰道:“好了好了,愈发入戏了。此刻我们便去寻些开心事吧。”
希桐的泪水还挂在脸颊,已经被他一溜烟拉出了戏馆。
她自顾自伤感,也不知被福辰带到了何处,直到听到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嬉笑声音。
福辰喊了一声:“陈妈,我们来了。”
这里的景象,希桐似曾相识。过往种种回忆,如画卷般摊开在她面前。
一位慈爱的婆婆迎面而来:“公子来了,公子快坐。”接着向大院里吆喝了一声,“大家快来啊。”
希桐只见院里涌出一大群老老少少。孩子们把他们团团围住,簇拥着,快乐的跳着,喊着。
“我来过这里。”希桐自言自语。她俯下身来,拉住面前一个剃了富贵头的小男孩:“你叫什么呀?”
“福子。”小男孩爽快答道,“我们都是福家院的孩子。姐姐,你是公子的妻吧?”
“不……不是,”希桐刚想答,福辰便抢着道:“马上就是了。”
“那姐姐以后便是少夫人了。”福子大声道。院里一大家子听了,无不恭喜祝福,
陈妈端来两碗清酒,道:“请公子夫人满饮此碗酒,也算给二位接风洗尘了。”
希桐尴尬的愣在原地。她见着福辰朝她点了点头,才怯怯的接过了碗。
两人在众人注视下将酒饮尽。孩子们迫不及待的对福辰问这问那,他笑道:“大伙进院说话,进院说话。”众人都应声“好”,依旧是簇拥着进了大院去。
大院里,两人和一众孩子们做着各种游戏,妇人汉子们便找个旁的地儿站着看,看到激动处都忘情的大声呼喊。大家嬉笑着,玩闹着,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烦恼。
最后一丝晚霞收进了西边的云里,天色暗了下来。希桐独自坐在后山坡的榕树下,刚刚和孩子们玩耍让她释放了压抑很久的天性,但确实有些累人。
福辰拎着一把琴走了过来,坐在希桐身边:“试试这把琴,看看是否称手。”
希桐接来看时,这把琴制作精良,上好的桐木,天蚕丝制弦,想必不是寻常之物。
“这把琴……”
“这桐木琴是我江南府福家为历代王妃所下的聘礼。如今,传到了我手中。”
希桐细指轻拨琴弦,乐声空灵回响,婉转动人,果真是好琴配佳人。
“多谢公子。”轻奏一曲后,希桐抬头道。
“桐儿,这琴于我虽是珍贵,但道谢自是不必了吧。”
希桐摇摇头,轻声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今日是……是七月……”福辰扳弄手指算着时日。
“七月十七,记住了!”希桐用手指戳了下福辰的脑门。
“桐儿,你怎不早些告诉我,我也未准备什么。”福辰语气中带了些自责。
希桐把头轻轻靠在福辰肩膀上:“今日的一切,就足够了。”
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快乐了。潘铭为她办的生日宴,虽说隆重,却都是相互敬酒、相互敷衍的官场作派。今年又恰是用兵之际,汾北府的结义兄弟姐妹们天各一方,当然无暇顾及这些个小事。
福辰伸手把她揽到怀中:“所以今日把你带到福家院里。邺城变乱后,我就把他们迁居到这里。他们中的一些,我想你当年也曾见过,都是我父王在大饥荒中救下的人。平日就在大院里干干农活,没什么坏心思。”
诚然,他和福聪两兄弟从小也是和福家院的孩子们一起长大的呢。
“真是一群可爱可亲的人,我们也能活的如此痛快多好。”
听了这话,福辰叹了口气。他既是一方的统领者,便是子民的守护者,要护他们一世安宁。很多事,很多心情,由不得他。
两人沉默了许久。
希桐忽的从福辰怀里坐起来,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柔软的唇如蜻蜓点水般在他左脸上碰了下,看着福辰有些惊讶的面庞,笑道:“公子对桐儿的回答,可还满意?”
福辰转惊为喜,把希桐紧紧抱住:“桐儿,你真的答应了?”
看着希桐脸颊上漾起的笑,他喜不自禁,站起身面对着眼前一片浩瀚的星空大地高喊道:“老天,你知道吗?我福辰终于得到了此生最爱的女人!”
希桐咬着唇抬头道:“公子也该知道,我是白城之子吧?过几日便是我父王的忌日,他就睡在这白城后的荒山上,就让父王为我们做个见证,可好?”
福辰转过身来,郑重道:“桐儿思虑周全。那日我们便拜了天地,拜了父王,永结欢好。”
“嗯。”希桐笑着扑在福辰怀里。
三天后,虽说祭拜先祖应披麻戴孝,衣装朴素庄重,福辰希桐却着一身赤色衣袍,手持红烛。在为白城王上了三炷香后,便对着辽阔广袤的天地起誓,结为夫妻,永不相负。
福家院,陈妈早为他们打点好一切。大院老老少少都有幸见证他们江南王的洞房花烛夜。
邺城。大约提前了几天,石沫便赶到了。
她想着七月十七是希桐的生辰,往年都是他们五人一同在汾北王府帮妹妹一起过的。今年发生了太多的事,如今恐怕也只有自己还记得了。想来希桐今年一人独守在这里,石沫盘算着不如早些来给她一个惊喜。
通报的士兵告知希桐已出城十数日,这倒令她有些诧异。希桐在这里无亲无故,她能去见谁,石沫实在想不到。
作为潘铭的亲妹妹,就算手无寸铁,石沫自然还是能在邺城内来去无阻。潘铭虽是蛮横霸道,到底还是疼爱她的。
怕是这里的事务繁杂,希桐是被大哥差遣出去了吧。石沫心想,京中太过清闲,来这里不如帮着处理些。
刚把自己的事打理妥当,便听见外面吵闹起来。石沫出去到城楼上一看,一队着玄色衣服的侍卫拿着潘铭的令牌想硬闯进来。
石沫见了,着实来气。搁在以前,潘铭碰上用兵领军的大事,还会拿来与她商讨一番,最近则直把她晾在一旁。
她也不顾上什么,从城楼上冲下来。
“干什么呢?有话不会好好说吗?大哥他又想做什么?”
听得一通咆哮,那群人安静下来,带头的那个瞧了一眼石沫的打扮,陪笑道:“恕在下眼拙,姑娘是?”
“我是你们潘大王爷的妹妹,石沫!”她没好气道。
“原来是小姐,在下失礼了。在下连遗,奉君上之命,来邺城有要事要办。”连遗依旧恭恭敬敬。
连遗?石沫却不晓得哥哥手下有这号人,估摸着又是新来的谋士。她板起面孔:“大哥要问什么就问我吧,以后我就住这儿了。”
“小姐,这……恐怕不方便。在下只是请希桐姑娘随我回去向君上复命。”
石沫摸不着头脑:“咦,桐儿不是已经被派出去了吗?”
连遗神色一转:“那就得问希桐姑娘本人了。既然姑娘不在,在下也不便多叨扰小姐了,告辞。”
连遗阴阳怪气的语调,让石沫很不舒服。她一脸嫌弃的抱怨了两句。
北方大夏国的蠢蠢欲动已让石沫十分担心,如今大哥又不知在谋划些什么。潘铭自知道自己对那江南王有意后,一切军务便在不透露半分。石沫一开始倒觉得轻松,现在隐隐有些不安。
滁州城下。连遗快马加鞭赶回来时,夜已深了,不过潘铭府邸的灯还未熄。连遗不加迟疑,飞身下了马,奔进厅堂内。
潘铭果然在等他,见连遗冲进来,急忙道:“可将希桐带来没?”
“回王上,”连遗定了定神,“在下没有寻到她,应该还没回去邺城。”
潘铭不放心,又问了一遍:“你确定希桐真的去了白城,去见了福辰?!”
“不错,在下的密探看的一清二楚。那福辰的驻军便在白城后山,王上可派人前往查探。”
“哼!”潘铭猛的一敲桌子,“定是石沫那个臭丫头。希桐和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滁山那次驰援不及,以及出来混淆视听的小股江南军必也是她从中作梗,真是枉费本王对她的信任……”
连遗立刻上前禀明:“王上,石沫小姐来邺城了。”
“那丫头必是得了希桐的消息,见福辰心切。连遗,你马上去调集军队开赴白城。本王这次就把他心上人的人头带给她!”
潘铭两颗乌黑的眼珠都快瞪了出来。
半日后,汾北军攻占白城,将一众江南残兵围困在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