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成玉给的地址,杨季卿第二天便带着画像去了柳竹桥,他没有带随从,一个人穿着旧衣旧衫出了门。到了柳竹桥东,放眼过去,全都是青舍瓦房,唯有下来桥第二家房舍门前悬挂着一面布旗,上面写着一个“罗”字,杨季卿猜测着必是罗才女赁的房舍无疑,他便走过去敲门,一个小丫头过来开了门,杨季卿说明来意,小丫头便放他进来。
杨季卿走进房舍,小丫头让他自己先坐着,她去后头院子里喊主人过来,原来这套房舍是两进的,前屋连着后屋,从后屋出去便是院子,院门开在后面街上,杨季卿是从前门进来的。
杨季卿惴惴不安地等待女主人到来,心里如同揣了一只兔子一般,七上八下,他自己也好生纳闷:都是自己主动来找人家,为什么当年找冬儿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害怕,心里只有按耐不住的喜悦,为什么来找罗帏就紧张成这个怂样儿,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好。好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子惴惴不安地等待长辈训导。
一个穿着月白色裙子,浅绿色衣衫、面色黄白、身高中等、肥瘦中等、相貌亦中等的女子走了进来,杨季卿赶紧起身作揖:小生杨季卿久仰罗女士大名,今日终得一见,幸会幸会。
罗帏还了礼,吩咐小丫头云舒看茶,因见杨季卿是带了画来的,便知道他是要求一首诗来配画,便让杨季卿把画展开给她看。
杨季卿把画展开,罗帏一看画中人便吃了一惊,旋即笑道:这姑娘是公子什么人呀,怎么和我一样的穿着打扮?
杨季卿并不曾细细打量罗帏相貌衣着,听罗帏这么一说便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罗帏一番,原来罗帏相貌虽然与冬儿毫无相似之处,衣服首饰却是极其相似,同是月白色裙子,浅绿色衣衫,同是梅花簪与珍珠簪,就连玉兰吊坠几乎都是一样的。她虽姿色平平,气质却是温婉大方,温顺可亲。
惊人的巧合拉近了杨季卿与罗帏的距离,杨季卿本来紧张不安的心情逐渐放松,他痴痴地看着画中的冬儿对罗帏叙说:这画中的姑娘与我本是一对有情人,可惜造化弄人,我们最终未能走到一起,去年她追随家中长辈去了很远的地方,我们从此杳无音信,近日来我思念她日甚一日,故此画了一幅她的画像以寄托我的思念之情,因本人诗才欠佳,所以来请姑娘题诗一首,以期字画圆满。
罗帏微微笑着问杨季卿:既然是有情人未成眷属,不知成为公子眷属的人能够容得下公子挂这幅字画在家中?
罗帏一语戳中杨季卿心事,他谦恭地回答道:小生喜爱诗词歌赋,可惜才情欠佳,听闻姑娘才华横溢,所以也想经常来跟姑娘请教,不知这幅字画可否先放在姑娘这里,过段时间我再往回取。
罗帏笑而不语,这时小丫头云舒端来两杯茶,罗帏捧起茶杯来润嗓,不料呛了嗓子,引发了剧烈咳嗽,云舒赶紧过来给她捶背,一个捶得心力憔悴,一个咳得呕心呕肺,终于咳出一口痰来,上面还带着血丝,杨季卿以为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赶紧起身告辞道:晚生不知道姑娘最近生病了,贸然来访,罪过罪过,小生还是等姑娘好了再来吧。
罗帏捂着胸口示意云舒解释给杨季卿听。云舒对杨季卿说道:公子不必自责,我家姑娘从济南来到京城不久就患上了肺痨,这病时好时坏,总是要看调养得用不用心,若是这一阵子注意了就能好上一阵子,若是不注意了就又犯了。
云舒给杨季卿解释完,又嗔怪主子:姑娘,你就让我做些绣活出去卖吧,咱往常那些药还得继续吃,不吃怎么能压住病根呢,您这病就是富贵病,该烧的钱就得烧.......
罗帏示意云舒噤声,云舒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罗帏呼吸平复下来,羞惭地对杨季卿笑着说道:公子不必理这小丫头说的话,她都是瞎紧张,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严重。公子这幅画先留在我这里吧,既然是公子日夜思念的人,我可得好好酝酿一番,写一首好诗上去,方才不会误了公子的一片痴心,也不会怠慢公子如此妙手丹青的画技。说完便吩咐云舒将杨季卿带来的画像挂在墙上。
杨季卿环视房间一遭,这才发现房间内的摆设极是清寒简陋,一件昂贵的家具和摆件都没有,想到成玉所说的俞庆表哥加了许多银子只求和才女春宵一度,才女却丝毫不贪恋钱财,硬是驱赶走了要留宿的富家子弟,他本以为罗帏除了性情高傲,背后必定是有大把的家财撑住了腰杆子,方才这么硬气的,然而听云舒小丫头一席话才得知罗帏已经窘迫到了舍不得吃昂贵药养富贵病的地步了,他庆幸自己今日特意穿了旧衣旧衫前来,颇为诚恳地与罗帏商议道:姑娘,小生有个不情之情,不知姑娘能否伸手相助?
公子但说无妨,我若能帮得起的,自然会倾力相助。
是这样的,小生父亲走得早,小生又不懂得经营家业,以至于家道中落,江河日下,小生虽然读书不成,丹青之上倒是颇有心得,小生想借姑娘这方宝地,把自己在家中画的画拿来变卖,所得银资与姑娘平分,这样小生就可以让家人过上点好日子了,不知道姑娘嫌不嫌我叨扰。
罗帏笑道:原来是这等雅事,公子的画工如此了得,我这里家徒四壁,正愁没有挂幅装点四壁呢,公子既然愿意在我这里摆放,我正求之不得呢。
杨季卿见罗帏并不排斥,趁热打铁道:我只善画不善诗,姑娘可以在我的画上题诗,这样一来,或许我的画能卖得更好。我们各自手上也都能宽裕一点儿。
罗帏想了想,点头同意。
杨季卿一心想着帮助罗帏摆脱经济窘迫的局面,回来后便苦练画技,每隔几日就能画出一幅佳作来送到罗帏的瓦舍挂卖,罗帏爱慕其出神入化的笔力,每一幅画都认真推敲、反复吟哦,题诗与上,本来只为求诗而来的客人来到这里发现居然还有上好的字画出售,一传十、十传百,慕画而来的人反倒比慕诗而来的人多得多,罗帏这才发现不是她照顾了杨季卿的生计,而是杨季卿照顾了她的生计,那原本救助他人的心思渐渐变成了感激他人的心思,原本养不起的富贵病也重新养了起来,不但身体渐渐好转,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
在罗帏和云舒的眼中,杨季卿真的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正人君子,有人为了早日求得他的画,不惜提前支付画资,杨季卿从来不让罗帏顾虑担心,总能按时交付画作。但凡来她这里求诗的男人们常常按捺不住风流旖旎之心,总拿或轻或重的风话来撩拨她,杨季卿却像是个不解风情的男子,从来不跟她或者云舒调笑,反倒是云舒常常捉弄与他。
罗帏以他有母亲有妻子需要供养为由,要提高支付比例给他,杨季卿却总是说自己的钱绝对够花的,一文钱都不肯多要。长久的相互扶持,相互提携,罗帏渐渐地对杨季卿产生了爱慕和依恋之情,然而使君自有妇,罗帏不愿给他人的家庭婚姻造成困扰,只得把这份爱慕之情埋在心底,从不敢让杨季卿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