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给皇上进贡丹药的日子了,贾长歌远远地看见黄锦黄公公便胆怯地低下了头,走到跟前,黄公公见他神色惊惶,战战兢兢,浑然不似往日那般淡定从容,便开口询问:贾真人,您今日身子不舒服吗?怎的气色如此不好?
贾真人赶紧给黄公公作揖,苦苦哀求道:黄公公救我。
黄锦十分不解:贾真人法术医术俱在万人之上,怎的倒求起咱家来了?
贾长歌愁眉苦脸地说道:黄公公,我这次给皇上炼制的丹药出问题了,这次该进贡的丹药压根就没能练出来,我怕皇上一怒之下斩了我项上人头,特求公公救我一命。
黄公公一听脸色也变了,拧着眉头抱怨道:贾真人你怎么这样毫无防备呢,皇上吃那些金石类的丹药吃得浑身燥热,皮肤溃烂,直到吃了你的丹药才渐渐好转,你现在提前一点儿招呼都不打便断了贡药,我们该如何跟皇上交代?
贾长歌嘟哝道:黄公公,丹药我是一直在练,只是这次开炉前一天被一位富贵人家的奴仆砸了场子,毁了我的丹炉,我炼丹的地方让他们砸得一片狼藉,就连我那小道场附近的一座无名氏的孤坟都让他们顺手把墓碑给砸了。
黄公公纳闷道:什么人这么嚣张?连给皇上炼丹的丹炉都敢毁?
黄公公,他们其实不知我炼的丹药是要呈给皇上服用的,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我姓甚名谁,只因我筑炉炼丹的地方靠近他家的香火院,那家人上完了香四下闲逛想进我的小观去游览,我的弟子怕影响结丹,拒绝了他们进入,因此惹恼了他们,隔了几日,被我弟子驱赶过的那家人的家仆领着许多打手把我的道观掀了个底朝天,连丹炉都被推翻在地,好在当时我和弟子躲入壁墙,才避免被殴打的厄运。
贾真人,你不是在皇上拨给你的宅子里炼丹吗?
黄公公,我自今年春上就不在城内炼丹了,城内的人气污浊,登门造访的人也着实太多,不如城外清心,为了寻找一个离城郭比较近,风水又比较好的炼丹场所,我可是提前做了不少巡查工作,最后选在城南一个叫鹤鸣山的地方建了一个小道观,把丹炉搬到了那里,谁知贫道不小心冷落了邻居普照庵家的香主,竟被他们家仆威胁,要把我赶离鹤鸣山,贫道现在凄凄惶惶,不知道该不该亮出皇上的名号来镇镇他们,好免了搬家之忧,又怕亮出皇上的名号来会给皇上带来不必要的困扰,所以-所以.....贾长歌吞吞吐吐,一副进退维谷的样子。
黄锦沉思了片刻,询问:贾真人可知道那普照庵主家的名号?
贾长歌吞吞吐吐道:真伪尚未考证,小道童说带头打砸道观的便是那天被拒之门外的家仆,他曾自称是工部侍郎杨伯卿杨大人家的下人。
杨伯卿。黄锦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少顷吩咐贾长歌:贾真人,丹炉被毁,丹药未成一事还需你亲自告诉皇上原委,至于下一步该怎么办,皇上自然会吩咐我去做,你放心,你还在原地重修庙观即可,无需搬家。
可是黄公公,我怕说出真相来会对杨侍郎不利啊,毕竟我只是个道士,杨侍郎可是国之栋梁,以民告官,大逆不道啊。
黄锦愁得不知该说什么了,一半心疼,一半挖苦:贾真人年纪轻轻怎么会如此迂腐呢?一边是皇上,一边是杨侍郎,孰轻孰重你还分不清了吗?言毕,拉扯着贾长歌进了嘉靖帝的寝殿。
嘉靖帝听完贾长歌的解释,脸色铁青如同中毒一般,好像随时都会发怒,周围的太监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贾长歌壮着胆子谨慎地补充了一句:皇上,我估计杨大人不可能知道这件事的,必然是其家仆骄纵嚣张惯了,背着主子做出这负气斗狠之事,贫道只想保住自己的炼丹之所,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嘉靖终于发话,他冷笑一声,悠悠转转地说道:杨伯卿,朕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好像跟严世蕃共事了好多年,交情还不错,不过严世蕃倒台的时候,他既没有墙倒众人推,也没有为其开脱罪责,也算是相当稳重低调的一个人了。
贾长歌摸不清嘉靖对杨伯卿的具体喜憎,只能稳中求进,接过皇帝的话头,说道:所以贫道估计杨大人对家仆行凶一事是一无所知的,还请皇上不要责难杨大人,只需保住贫道的丹居即可。
嘉靖帝冷眼斜觑着贾长歌,虽然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说出来的倒是赞赏的话:和达官显贵的家庙离这么近,贾真人都没有透漏自己的身份,可见贾真人当真是不肯攀附权贵,不奔走于豪门之间,只潜心修炼,一心向道,朕心甚慰,此次丹房被毁一事,贾真人不必过于忧虑,朕自然会另有安排。
话说杨伯卿回绝了母亲关于撵走普照庵后面无名道士一事五天之后,他接到大内皇宫景岩公公的一封密信,约他前去升平酒楼喝茶,还嘱咐他要便衣出行,不可多带随从,不要让别人看出异象来,杨伯卿从未有过被皇宫里的太监公公约茶的经历,顿感此事凶多吉少,便只带了田耕一人前往赴约,到了升平酒楼,进了景公公等候多时的单间,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太监坐在那里,刚忙行礼作揖。
景公公客客气气地招呼杨伯卿坐下说话,杨伯卿只有半个屁股挨着座位,没敢全坐下,他给公公倒了一杯茶,小心翼翼地打探:景公公事物繁忙,怎会有时间请下官来此处喝茶?
景岩瞅了站在杨伯卿身后的田耕一眼,笑着对杨伯卿说道:杨大人过奖了,咋家一个跑腿的,哪来的事物繁忙,不过是上头让咋家干什么事咋家跑着来干就是了。
杨伯卿一听“上头让干什么事”心里就害怕了,提心吊胆地问道:是黄公公吩咐景公公来传唤下官的么?
景岩吹吹茶杯里漂浮着的茶叶,继续吊着杨伯卿:杨大人,我听说鹤鸣山上有家庵庙乃是杨大人家的香火院,可有属实?
杨伯卿看了看田耕,此时的田耕还尚未把普照庵与他刚刚领人砸坏的无名庵观联想到一块去。杨伯卿回答景岩:回景公公,那普照庵的确是下官家的家庙,但不知景公公打听它作甚,难不成是哪位公公要想借那地方做道场不成?
景岩又一次看了田耕一眼,说道:我们这些人倒并不关心杨大人家的家庙在什么地方,只不过有一位专门给皇上练养生丹的贾真人看鹤鸣山上的风水不错,在杨大人家家庙附近建了一座简陋的庙观,筑炉炼丹,因怕人事干扰,所以一直隐姓埋名,不料近日那贾真人的庙观却遭人毒手,致使贾真人未能如期为皇上炼制出丹药来,皇上.......
景岩的话还没有说完,田耕“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脑袋直撞地面,哀求不止:皇上饶命,公公饶命,奴人田耕有眼不识泰山,奴才死罪......
景岩故作惊讶地望着杨伯卿,杨伯卿尚在迷惑之中,田耕还在以头撞地,嘴里颠三倒四地供认着:此事与我家大人没有关系,都是田耕一人混账......都怪.奴才心胸狭隘,与贾真人的道童闹了一点儿纷争便寻衅报复......老爷,我错了.........
杨伯卿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己的家仆冲撞了皇上的御用道人,皇上追究起来了,他忽然想起那天母亲来知会他赶走普照庵后面年轻道士的事情,他当时是明确拒绝的,没想到这些家人还是背着他干出了他不准许的事情,想到此,他怒不可遏,站起来一脚踢翻了跪在地上磕头不止的田耕,怒骂道:混账奴才,竟敢背着我干下这大逆不道的勾当,你是真的不想活了么.......
景公公慢悠悠地劝阻:别价呀,杨大人,在外边教训下人多不雅观,待会儿回家再打,不差这一天半天的。
杨伯卿赶紧跪在景公公面前请罪:景公公,下官回去马上就把这个奴才家法伺候,绝对不会姑息放纵他,皇上那里我自然会上道请罪的折子,让皇上处罚我驭下不严之过,还有那位贾真人那里,我也会上门请罪,弥补贾真人的损失。
景岩点头微笑道:还是杨大人眼界宽,识大体,不过呢也多亏了您冲撞的那位贾真人气度不凡,自己的丹炉都被毁了,还在皇上那边替杨大人说话,说此事肯定不是杨大人授意下人所为,必然是下人自作主张做出来的恶事,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呐!
杨伯卿浑身冷汗直流,连称惭愧。
景岩瞅了瞅外面的天色,说道:既然杨大人表了态了,皇上那里我也就好交代了,时候不早了,我还得赶着回去复命,杨大人,你可得抓紧时间哦。
杨伯卿弯腰驼背,毕恭毕敬地送景岩公公离开了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