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已经记不清自己来过这百花山谷多少次了,每一次他进入太虚幻境的第一站都是这里,每一次他进入这繁花之地的时候金桂仙子都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这一对神仙眷侣端的是柔情似水,佳期如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人或者手挽着手在繁花似锦的山谷中散步,或者相依相偎坐在花丛中细看满天星斗,仿佛岁月悠长,无始无终,这样的日子他们可以过一千年,一万年。
有的时候金桂仙子也会带着他乘云气、御飞龙,翱翔在昆仑之巅、蓬莱仙境,远眺嫦娥广寒宫,近观碧霞元君祠,两人妇唱夫随,每一次金桂仙子劝说他回去的时候,嘉靖都恋恋不舍,只愿长睡不愿醒,虽然每次醒来都因离别而怅然若失,但是通灵之后那种身体与意识的轻松惬意真得是让嘉靖欲罢不能、悄然上瘾。
受贾长歌暗示的次数多了,嘉靖已经能够越来越容易、也越来越快地进入太虚幻境,然而这一次来到百花谷,许久都未能见到金桂仙子的身影,嘉靖等得急了,开始到处寻找,到处呼喊,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紫微星君可是在寻找金桂仙子?嘉靖转身看到一个年龄弱小的仙娥站在他面前,赶忙问她:金桂仙子哪里去了?为何这次不来见朕?
小仙娥不卑不亢地回答:金桂仙子近日遭受屠戮之灾,元神大伤,重病不起,现正卧在榻上思念与紫微星君的约定,特派我来告知星君。
屠戮之灾?嘉靖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十分紧张地问小仙娥:金桂仙子何来屠戮之灾?
确切地说是我家仙子辖下的一片年岁悠久的金桂花林近日遭到了斩草除根式的砍杀焚烧,其间又有冤魂反噬,是故金桂仙子灵力大为受损,现正在仙居调养生息,紫微星君快随我前去探望吧。
小仙娥将宽大的水袖在嘉靖面前一挥,落下时竟变成了渐渐拉开的帷帐,帷帐缓缓拉开,金桂仙子出现在嘉靖面前,她躺在清冷的白玉床上,面色苍白,听到有人来,缓缓展露星眸,看到来人,挣扎着便想坐起来,嘉靖急忙上前坐在床边扶她起来坐着。
爱妃,你所受的屠戮之灾还有冤魂反噬是怎么回事?快告诉朕,朕或许能帮帮你。
大帝。金桂仙子躺在嘉靖怀里,用绢帕捂着嘴咳嗽两声,缓缓地说着:小仙曾经说过,这普天之下所有的金桂树都是小仙的子民,小仙都有庇护它们的责任,可是一旦它们遭到人间的屠戮,小仙的灵力也要受损,它们的劫难愈大,小仙的灵力损失得也越重,咳咳咳。金桂仙子说到这里,支撑不住,又捂住了嘴直咳。
嘉靖赶紧换小仙娥过来侍奉,这小仙娥来到帐前,金桂仙子气息虚弱地吩咐她道:香儿,还是你来告诉紫微大帝始末吧,我撑不住。
小仙娥答应着,过来帮嘉靖扶着金桂仙子躺下,然后给嘉靖行了一个万福,娓娓道来:紫微星君,是这样的,京城里有一大户人家,家中本有一片年深月久、枝繁叶茂的金桂花林,十几年前,有两位年轻姑娘在他家为奸人所害,死后冤魂不散,一直被害之地徘徊,金桂仙子见那两个怨灵十分可怜,便收留了她们,摄其魂魄在桂树之上,谁知近日她们不小心暴露了踪迹,那家人便把偌大的一片金桂花林全部摧毁,一棵不留,那两个怨灵在被捕杀的时候怨气大涨,无意之中也反噬到金桂仙子身上,是故金桂仙子受这双重重创,一病不起,望紫微星君归去后尽人间之事,安抚枉死之魂,还仙子辖下领地一片祥和,仙子之灵力即可速速恢复。
嘉靖望了望又陷入昏睡之中的金桂仙子,问那小仙娥:仙子可方便透漏一下那家人的姓氏,朕回去后好速速查找。
小仙娥微微一笑,说道:紫微星君只需要找到当年枉杀无辜之人,安抚怨灵即可,无需知道花园主人姓甚名谁,此非同一人也。
嘉靖分辩道:朕只是想找到金桂树被屠戮的地方,就地安抚怨灵......
小仙娥将金桂仙子床前的帷帐一拉,嘉靖迅速坠入白茫茫的云雾之中,下坠的过程中听到小仙娥的声音从上空的云雾中通通透透地传来:紫禁城西北十余里,尽人事,抚怨灵。
嘉靖幽幽地醒转过来,睁开眼睛,缓缓地坐起来,坐正了上半身,老太监黄锦没有料到皇帝会这么快从仙境中归来,略有些猝不及防地拿了一件衣服跑来给嘉靖披在身上,殷切地问道:陛下,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老奴还以为你跟往常一样会逗留很久呢。
嘉靖帝思索了片刻,瞥了身边的贾长歌一眼,对黄锦冷笑一声,说道:神仙和人一样啊,都有个三病四痛的时候,不方便接待客人便早早把我打发回来了。
黄锦忍不住笑着问:陛下,哪位神仙这么厉害,还能打发人间的帝王往返?
嘉靖帝直直地望着贾长歌,说道:贾真人猜猜看是哪位神仙呢?
贾长歌心中陡然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回复道:贫道----略微能猜出几分,只是怕陛下降罪,不敢声张。
嘉靖板着脸承诺道:无论你猜的是什么,大胆地说出来,朕不会降罪与你的。
贾长歌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一样胆怯无助地看向黄锦,黄锦看着这个五官精致的年轻道士一副受了惊吓的惹人怜惜的模样,不禁有些怜悯,鼓励他道:贾真人放心,咋家在这里给你作证,皇上金口玉言,说好不怪罪你就真得不会怪罪你,你只管大胆地说出来就是了。
贾长歌咬了咬牙,狠狠心,低下头,字正腔圆地回答道:贫道猜测陛下遇到的神仙乃是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的巫山神女。
你-----皇上还没有生气呢,黄锦黄公公倒先生气了,他忍不住伸出手来,指着贾长歌大声呵斥道:贾真人,你把陛下想成什么人了。
贾长歌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嘉靖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继续补充道:依贫道之见,这些女神女仙其实也跟凡间女子差不多,有小脾气小性儿,偶尔撒娇耍蛮也很正常,倘若一个个的都跟当家主母一样凛然不可冒犯那这神游还有什么意思。
黄锦急得不行,努力劝阻:贾真人你快闭嘴吧,你还真以为你能畅所欲言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向严刻的嘉靖竟然发出一阵豪放的笑声,夸赞贾长歌:说的好,说的好,巫山云雨,黄公公听不得这些,朕还是能接受的。
贾长歌暗暗松一口气,以为难关这就过去了,谁知嘉靖话头一转,接着问:贾真人,朕有一事不明,还请贾真人如实告来。
贾长歌赶紧跪在地上,谦卑地说:贫道愚钝,尽力为陛下解答。
嘉靖紧紧地盯住跪在地上的年轻道人,威严沉稳地说着:自朕登基以来,前来宫中为朕效力的道人已经是数不胜数,他们每每有了成绩,除了朕封赏他们自身以外,他们往往还要替父母请封,替子侄、族人邀赏,贾真人你却好似无父无母,无兄无弟一般,什么都不向朕索取,我只想问你一句,普天之下,最难侍奉的莫过于帝王,成则有光宗耀祖之荣,败则有身家性命之忧,你既不图名又不图利,那你来到我身边尽心侍奉究竟是为了什么?
贾长歌意识到嘉靖开始怀疑他的动机了,心中虽然慌乱,可是也早有准备,不紧不慢地回道:陛下,如您所见,贫道出道时过于年轻,虽然有几分修为,到底是资历浅薄,若此时就邀功请赏的话,难免成为众矢之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其实那些名利,贫道也是有几分憧憬的,只是火候未到,贫道想等着自己过了不惑之年再角逐功名利禄,不是不要,时辰未到,时辰一到,别人有的,我也想要啊。
嘉靖听了贾长歌的说辞,眼角眉稍泛着几丝讥讽的笑意,微微点头说着:你若不说的话,我当真以为你是个淡泊名利的道人呢,原来是按耐住自己的欲望,只等那个最佳时机呢。
贾长歌赶紧分辩道:陛下,贫道的确有些个人私欲,但是这些欲望如果得不到满足的话,贫道也不会纠结不休,能够不负平生所学,一展胸中抱负,绵延圣上万年,造福于江山社稷,造福于黎民百姓,贫道也不枉此一生了。
说得好。嘉靖声如洪钟,贾长歌与黄锦都让他震得打了个激灵,嘉靖接下来的话更让身边这两个人惊讶不已。
嘉靖挥了挥袖子,指着贾长歌说道:前几日督察院空出来京城道监察御史一缺,都御史呈上来几份人选,我全都相不中,正好贾真人也没有从官场上历练过,给你这么一个八品小官干干,就当是从基层做起了,你别以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四十岁之前什么都不是,一到四十岁马上一飞冲天,年轻人,一步一步来,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上,到底是比越级提拔踏实。
贾长歌尚在发愣,黄锦催促他道:贾真人,您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领旨谢恩。
贾长歌慌忙磕头推辞:陛下,贫道根本没读过什么圣贤书,贫道难堪此任啊。望陛下收回成命。
嘉靖几乎是以威胁的口气拒绝他:不要再假惺惺了,我已经知道你的心思了,若是嫌官小,大不了办好一件事我再提拔你,先干给我看看吧。
贾长歌没敢继续推脱,只得领旨谢恩,然后退出寝殿。
嘉靖面无表情地看着给他穿鞋的黄锦,若无其事地吩咐道:把东厂提督叫来,朕有事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