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卿澄澈的眼睛里含满了晶莹剔透的泪水,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静静地落在胸襟上,没有任何声音,也许有声音,都被屋外的狂风给淹没了。他缓缓地站起身来,看着哥哥和母亲,说道:我想去跟她送个别。
伯卿也站起身来,走到弟弟面前,扶住他的肩膀:季卿,不要这样,此时相见,不如不见,她终究不姓杨,不会心甘情愿为了我们家的生死安危做出牺牲的。就让她保留着对你的好印象走吧。
杨母也站了起来,说道:季卿,听哥哥的话吧,况且你刚刚从她那边回来,也算是见过最后一面了。
伯卿招呼杨母:母亲,我们走吧,田耕一切都准备好了,让季卿自己静一会儿。
伯卿扶着母亲离开了弟弟的房间,他们刚一离开,田耕就领着几个家丁给季卿的房间上了锁,还把所有的门和窗户都钉上了木板,堵死了季卿房间的所有出口。
季卿一听到家丁们钉门板的声音就赶忙跑过去撞门,奈何他们人多手快,顷刻之间,所有门窗都被钉得结结实实。他疯狂地用身体撞击着被钉牢了的门板,一次又一次,终究徒劳无益,最后顺着门板滑下来,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边哭边呢喃:冬儿,你快逃吧,你快逃吧,求你了,快逃。
后花园的屋子里一地狼藉,冬儿和小荷把花园里所有不经风刮的东西都暂时搬进屋里来,还没有好好摆放,因为屋门被风刮得框框乱响,两个人拿了一个条凳,两张椅子抵在门板上,好让门板晃得轻些。
小荷索性坐在条凳上,笑着对冬儿说:小姐,你说这风刮得真奇,好似妖怪要来了一样,我看房顶上都有瓦被揭下来了,今天晚上估计这京城的人都睡不着觉了,一晚上都在惦记自己家房顶上的瓦被揭下来几块。
冬儿拎着自己的裙摆,左看右看,嘟哝道:方才搬花盆搬的,我这裙子上全都沾上泥吧了,你看,今天刚换的裙子就这么脏了。
小荷说:没关系,换下来明天我再给你洗就是了,泥巴又不是油污,一沾水就能洗下来。
刚才季卿不走就好了,我们就可以让他搬这些花盆了,真的是好重。
小姐,他也该走了,洗澡水我都给你弄好了,他再不走水就凉了。
好吧,我先去洗澡,你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好整理整理,这屋子里都没有路走了。
小荷犟嘴道:整理什么呀,明天风停了就搬回院子里去了,先将就这么一晚上呗。
冬儿瞪她一眼:我看你是欺负四公子欺负惯了,只要是脏活重活都留着等公子来了再干,你这是吃准了他心软,见不得女孩子干重活。
嘻嘻,小姐,你刚才不是还抱怨四公子走早了没能帮着搬花盆吗,你自己的夫君你自己都不心疼,我干嘛要心疼他呀,这种活就留给他干。小荷摆出一副小赖皮的样子来。
冬儿脸红了,嗔道:再这么懒,明天我可要换丫头了。
小荷装作害怕的样子连忙说:小姐不要啊,我整理就是了。不过整理之前我先伺候你洗澡,免得手又弄脏了。
冬儿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衣物,眼见得天色不早了,准备熄灯休息,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小荷跑过去趴门缝上一问,原来是老太太身边的薛嫂。小荷赶紧撤凳子,拔门闩,门外风超级大,薛嫂与小荷两个费力地把住门,露出一道空隙来让薛嫂闪身进来,赶紧再把门给关上。
冬儿十分疑惑:薛嫂,这么晚了,风还这么大,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过来呢。
薛嫂神色慌张,说话直打哆嗦:小姐,快没有时间了,你赶紧走吧,现在就走,马上就走。
冬儿看着薛嫂慌里慌张的样子,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这时小荷顶好了门,走过来问:薛嫂,你在说什么呀,这样恶劣的天气,你让我们去哪里?我们为什么要走?
薛嫂急得泪都要留下来了,对冬儿道:姑娘,你大难临头了,我们家大老爷被人要挟,要拿你去应付形势,一会儿就要来人抓你走了。
冬儿依然不肯相信薛嫂的话,况且小荷插嘴:薛嫂,我知道你们家老太太近日给四公子提亲事,因为四公子心都在我家小姐身上,这亲事说得并不顺利,可是想赶我们走也得挑个时候啊,这样月黑风大的晚上把我们赶出去,就算不遇到歹人的话也有可能会被屋顶上掀翻的瓦给砸着,我们明日一早走还不行吗?
薛嫂情知自己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这两小姑娘不怎么相信她,泪留出来,叹口气说道:不怕两位姑娘笑话,我男人生前性情暴烈,动不动就打得我死去活来,幸好结婚没几年他就死了,我也算解脱了,本来我对男人都没有任何奢望了,一心想一个人过完这辈子,那次姑娘的父亲来杨家,是我给令父大人奉的茶,令父竟然对我笑着说了声谢谢,我从此心里就有了令父大人,倘若这次姑娘能逃出生天,见到令父大人请务必告诉他我对他的这番心意,纵使这辈子我与令父大人无缘,能让令父大人知道这世界上有我这么一个人,心里爱慕着他,想念着他,能在他心里占一点点地方,我这辈子便死而无憾了。
冬儿多么希望薛嫂所说的都是假话,那样关于她的劫难也能够是假的,然而薛嫂的情真意切让她决定了相信她,她压制着自己声音里的哭声问道:季卿公子知道这些事情吗?
小公子也是刚刚知道,就在刚才老夫人和大公子跟他商量你的事情时我偷听来的,为了你的父亲我才选择了冒险过来通知你,姑娘,趁着外头风大,一切都乱糟糟的,你赶紧离开。你越早动身,逃脱的希望也就越大。
冬儿含着泪问:为什么季卿不来救我?
我的姑娘啊,我们家小公子虽然是个宅心仁厚的好孩子,可是到了这事上,他也只有干哭的份,我们刚离开他的房间,那些家丁就把他的门窗都给钉死了,怕他出来救你,我眼见得他从里边使劲撞那门,把门撞得一乎扇一乎扇的,就是撞不出来。姑娘你快不要犹豫了,赶紧把衣服穿厚实一点逃出去吧,我先回去,你们赶紧走。说罢,薛嫂匆忙离开。
小荷又是一番费劲地开门关门,急匆匆来到冬儿身边,问道:小姐,现在该怎么办?
冬儿紧张到心都要跳出来,她强装镇定,吩咐小荷:赶快穿好衣服,包好头巾,拿一点银子,我们现在就走。
主仆两个慌里慌张,手忙脚乱,倒是很快穿好了厚实衣服,拿了一点儿贴身细软,开门的时候,正好一阵大风吹来,两个人被门板击倒,摔在地上,小荷被摔得疼了,忍不住叫喊起来,声音被大风吞没,冬儿爬起来得快,赶紧去扶她,两个弱女子在受了一点儿轻伤的情况下相互搀扶,顶着暴虐的狂风走出房门,走进暴虐的风中。
这大风在屋里听着的时候就已经是让人心惊胆颤,钻入风中更是让人惶恐不安,主仆两个举步维艰,好不容易走到花园角门那里,正待打开角门出去,就听到背后一个男人喊道:站住。
冬儿和小荷回头来看,却是田耕带着四个黑衣大汉来到了他们面前,田耕指着小荷对其中两个大汉说:带这个丫鬟去她该去的地方。两个大汉不由分说就上来抓小荷,小荷吓得赶紧往冬儿身后藏,冬儿护着小荷怒斥田耕:她是我的丫头,她要去哪里是我说了算,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田耕冷笑道:万姑娘,你也有你要去的地方,你们两个谁说了都不算了,只有我说了算。又命令另外两个大汉:动手。那两个家丁便上来钳制冬儿,小荷则被前头两个家丁拖拽着回园子里去了,她一路叫喊:小姐小姐。肆虐的狂风碾碎了这个年轻的声音。
冬儿被两个男子摁在地上,田耕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瓶子,跪下来,跪在冬儿身边,强行往冬儿嘴里灌药。冬儿挣扎了一会儿,身体渐渐麻木,最终一动也不能动了,话也说不出来,意识确是清醒的。她看到自己被一个黑色袋子套起来,感觉到自己被抬进一辆马车,能听到外面的风声和各种器物相互拍打的声音,也听到一个男子问田耕:田爷,这活怎么这么急,这么大的风也不让我们收工。田耕说道:你们懂什么,天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越是这样恶劣的天气越方便我们干这种事。又听他们念叨说这风邪了门的大,希望一路上不要被飞起的石头砸着之类的话,马车晃来晃去,她慢慢就昏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