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种庄稼怕误了节气,嫁姑娘怕选错女婿。
为人父母的出发点,总是好的。去王家凹,只不过先了解对方的家庭情况,而王家凹的王德良一家也会抽个时间来何叔家瞧上一瞧,毕竟他们也信奉自古以来“门当户对”一理念,不会随意应下儿女的婚事。何、王两家私下都会多瞧瞧几家,细细斟酌,方可答应是迎娶或者出嫁哪一户人家的孩子。他们的慎重也不是不无道理,婚姻是自己孩子一生的大事,不容许儿戏一番,而何、王两家的孩子的命运就此撕开。
何知初自小聪慧,爱捣蛋,脾气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他仗着自己有点学识在外不受骗就行了。何叔的良苦用心希望他的男娃子们多读点书,日后有了出息才不会吃了没文化的苦,但他偏偏不随了他心愿,更不信老天爷这个邪。每当父子为读书之事吵架,何叔气得违着自己的心意损他:“读不懂就不要懂,莫浪费钱!我没有你这个没出息的不孝子!”时间久了,他听得多自然就何叔的片面之词当真了,十六七岁的他更无心学习便早早地辍了学,恨铁不成钢的何叔索性喊他去做“搭楼板”的工作,边做边学点技艺。做工了几年,他的相貌越发清秀,“港风”盛行的缘故,他的穿着打扮招来了一些倾慕的姑娘,然而,他的不懂风情也让这些倾慕的姑娘不再抱有希望。
到了婚龄的他,即使自由谈到了对象,也免不了崇尚“门当户对”的何叔一串盘问或极力反对,然而,在何知初身上也就真真发生不了的事。婚姻大事,自有他父亲做主安排,他这点倒是没有反抗,即使心里藏了很多话,即使说是这样也是白花费力气讨不出好来,干脆在心里默默消化掉罢了。
王家凹王德良之女,王素心,年芳二十有五,这一年刚好是她的本命年。她素来清楚自己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娘娘命,自小她就渴望读书,她喜欢读书,连先生都夸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在她读小学三年级时,她婶又怀上了,阿姊跟随王叔(王德良)去各个村里走集市卖编织物换些钱粮,家里唯一一个两岁的弟弟没人照看着,只好用她瘦弱的身子背着她弟弟去上学堂,弟弟一哭闹就要带回家,往返的次数多了,直到三年级学业自然也跟不上了,干脆辍学在家照顾好弟弟和后来再生的妹妹,帮忙料理家事。
对于结婚生子这样的大事,单纯的她在骨子里认定,父母这样替她做主是不会害了她的,是为了她好的,她不懂这些,也不敢做主,可能懂得逢菩萨生辰日、如来佛诞辰日等这些会在香火旺盛的寺庙里虔诚跪拜各路神仙能如了她的如意郎君愿。后来的后来,才明白这世间哪有什么神啊佛啊,月月拜,年年拜,好酒好肉供奉都无济于事,只有她自己那一碗喝不完心苦药,那一滴擦不掉的心酸泪。
知初,素心,两人说亲时,不曾见面,只是在黑白灰齿孔照片里见过彼此。照片上的知初眉清目秀有些稚嫩,剪了个富城头,身穿白色衬衣西装裤叉着腰,自信满满的样子让素心一看就喜欢了。另外一边,知初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坐在田埂上的素心扎着两垂至腰间辫子,格子衫黑裤子黑凉鞋,眉开眼笑的她活像一朵盛开的玫瑰花,知初觉得他叔婶挑选出来的都能接受。
知初之父何叔,将王德良那得来一张素心的生庚拿给了算命先生——“钱牙子”,经算认为知心与素心二人“相生相合”,天作之合,将来会儿孙满堂,福泽深厚。何叔一听,一乐呵,爽快的从自己的贴身钱袋子里掏一个银元给“钱牙子”。尽管时下不兴银元,这答案他很满意,高兴着我儿虽没什么出息,子孙可以就有盼头啦!给得值!
经双方父母协定,就在半年后,选了个好日子,下聘。
这天,是夏至日。稻田里,稻穗微微低垂,有些泛黄,空气中弥漫着闷热气息,不免让人觉得窒息之感要将人吞噬一般。而雨,也将至。
何氏夫妇携宗亲、媒婆张“卦精”和自己的三个孩子,上午就来到了王家凹“抓妹子”,王德良他们见到他们一家人来,更是看到何叔长子知生一人挑了一担八样礼,包括:酒、喜糖、红枣、青鱼、猪腿、钱等八样,赶忙唤他长兄王卫良、老弟王盛良前来帮忙迎接何叔一家,接过他们的聘礼,盛情邀请他们来大堂屋坐,王德良有些不忍说:“何大哥,这么热的天,赶早就来,还带了这么多礼,这一路走得也甚辛苦啊!”
何叔握着王德良的手,激动得说:“哪里,哪里,多少都代表一点心意,礼都不带,就空手来,那我们敢怎么来啊!我啊,就怕王亲家公会笑话我啊!会被你赶出去,莫要来,莫要来啦,我又莫不是一点礼数都不懂的人。哈哈哈……”
他瞧着眼前数周到的何大哥,热情地握着他的手,笑脸相迎邀请他进大堂屋坐,“何大哥,莫光站着说话,来,来,来!何嫂子你们都快来食茶,进来坐!”
何叔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三个孩子,喊道:“赶紧叫人,要有礼貌!”
知生、知初、知心,齐声问好:“王叔好!王婶好!”
见王德良夫妇点头,笑着应了声。何叔这才满意地迈进了屋。
王德良吩咐素心去沏壶茶,一一给他们斟茶,回应无非是这些夸赞话语:“懂事”、“很有礼貌”、“不愧是王大哥的女儿,很有福气”、“不用茶”、“感谢”、“长得标标致致的,甚是讨人喜欢”诸如此类的。
而在素心给何李氏斟茶时,何李氏轻轻拍了拍素心的臀部,下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行为吓到了眼前的人儿忙赔笑着说:“莫事,莫事,我就是想仔细瞧瞧你。”素心莞尔一笑,继续给下一位斟茶。
午饭时,这一屋子的人啊,听了都笑了,这对新人祝语连连,好话说尽。素心他们俩听了这些话很是欢喜。
人啊,话可以抹了蜜一样甜入心房美滋滋,伤起人心来句句寒如冰川雪水锥刺股。
婚期也在定亲时,敲定在年底的腊月初八。素心的爹,也就是王德良前几年拿了她的生辰八字问过一位先生,许多经算过的人夸这位先生“神机妙算”啊,他说此女应在二十六,才宜婚,命运比他年成婚好些,他一高兴忘了这事儿,竟答应了何家所选的婚期。何叔呢,以知初明年的本命年不宜婚配为由,尽快让他们这对年轻人早点开枝散叶。
定亲当天,素心得知婚期是在今年年底,想起那位已过世的先生所言,她是信的,不免有些忐忑。在四方桌旁边坐着的素心看到她爹在大姊出嫁后笑得这么合不上嘴,满屋子坐满了人,也站满了人,她想说的话到嘴边吞下了肚。嘈杂的屋子没有人听到她的那一声“唉……”,眼睑低垂着,呆看今天的新衣,搓搓衣角。偶尔,听到别人聊到有意思的话题,她便微微抬起头朝着逗乐的人轻捂着嘴笑。知初无意间看到她的笑容,觉得她笑起来甚是好看,他想着往后余生里能天天看到她的笑容多好啊!
等到他们散后,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清凉些。青蛙开始”呱呱“地合奏了,蛐蛐也跟着伴奏起来。这一晚,有人睡得香甜,有人却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