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很快地就过去了。天黑得越来越早。天气也越来越凉下来了。
谦瑾放学后在外面玩到天黑了才回家,一进门,就见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她惊喜地扑了上去,叫道:“爸爸,你回来了!”
“是啊,爸爸回来了。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呢?”王承志俯下身来看看女儿。他的笑容有些勉强,脸上也是一脸的疲倦。他眼里透着慈爱,说:“谦瑾好像又长高了嘛。”
“爸,你这次回来,就不会走了吧。你老是不在家,当然觉得我长高了。”
“嗯,爸爸从现在起,就会每天都和你们一起啦!”王承志尽量用开朗的语调说。
“太好了太好了。爸,你带我们去动物园玩好吗?妈老是忙,没空。还有,我想去游泳,爸你回来就可以带我去了、、、”
“好了,你爸刚回来,你别说个没完。你这是把一年的话一次说完吗?你肚子不饿吗?赶快吃饭吧。”这时徐明豫插了进来,她边说边面无表情地指挥着谦诚摆好桌椅碗筷,明显地她心里有气,说起话来噼里啪啦地像是和人吵架。
谦瑾虽然年纪小,但她很敏感。她从母亲的行为感觉到了家里的气氛不对。照理父亲离家那么久,如今回来了,母亲应该很高兴才是。母亲不高兴,说明一定是有原因的。谦瑾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不高兴,她想尽量让全家人都开心起来。于是她噼里啪啦地说起了自己在学校里一些趣事,比如她的同学叫什么名字啦,她和同学一起跳绳玩啦,她和同学一起去看排练啦。她说得那么兴高采烈,连吃饭都顾不上了。直到母亲催促着,她才草草地搅动自己手上的饭碗。
谦诚也感觉到了母亲在生气。他默默地吃着饭,尽量地避免去触动徐明豫的怒气。只有谦予什么都没感觉到,在一边有说有笑地和着谦瑾。一家人算是和谐地吃完了晚餐。
饭后,王承志郑重其事地把几个孩子都叫到了一起。他尽量地想显得轻松些,可是紧锁的眉头却暴露了他真实的心态。
“谦诚,谦瑾,谦予。今天爸爸要跟你们说一件很重要的事。”王承志逐一叫着孩子们的名字,语气略为严肃地说道。
谦瑾紧张地坐在椅子上,大睁着眼睛看着父亲。她预感到父亲要说的事情不是什么好事情。她小小的心急速地跳着,又害怕又想知道下文。
“过完元旦,我们就要搬家了。要搬到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嗯,叫海南岛。”王承志停了下来,看着身边的孩子们。
三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都不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谦诚率先问道。
“为什么我们要搬家呢?”
“我们还会回广州吗?”谦予也着急地问说。
王承志摸摸小女儿的头,看着大儿子。他短暂地沉默了一会,说:“爸爸是军人,军人就要服从命令。上级命令我搬家,我就要搬家。”
“可是,我又不是军人,为什么也要搬家呢?”谦诚低声抗议道,“我不想离开广州,不想离开学校。”
“那好吧,我们把你一个人留在广州,怎么样?”王承志想把气氛弄轻松些,所以开了儿子一个玩笑。他又转眼看着小女儿谦予,笑了笑,说:“爸爸也不知道我们还可不可以回广州。所以不能回答你的问题。”
“爸,海南岛是什么样子的呢?那里好玩吗?”一直没有说话的谦瑾此时反应了过来,她忽闪着眼,期待地望着父亲发问道。她觉得父亲说的事情没那么可怕,比自己之前所担心的要好很多,她甚至感到放松了不少。
“嘿哟,谦瑾,你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搬家了?”王承志被谦瑾的问题逗笑了,他的眉头也松了开来。说:“嗯,海南岛呵,我们要搬去的地方呢,没有公园没有马路,也没有高楼大厦。不过那里有树林子,有很多的稻田,有山,有河,你说好不好玩呢?”
谦瑾歪着头想了想,说:“我觉得好玩的。爸,我想去爬树。”
“哈哈,你喜欢爬树?海南岛有可多树了,有高有矮,有大树有小树。你想怎么爬都可以。”
一边的小女儿谦予听了也兴奋起来,忙忙地插嘴说:“爸,我也喜欢爬树,我们可以住在树上吗?”
谦诚白了妹妹一眼,说:“你傻呀,树上怎么住人?摔下来怎么办?”
“猴子就是住在树上的。猴子怎么不会摔死呢?”谦瑾帮着妹妹抬杠说。
“我们是人又不是猴子。”
“哎,人比猴子聪明,猴子都不会摔死,人就更加不会了。对吧,爸?”
因为家里气氛比刚才要轻松了许多,王承志明显地放松了,他手指点着谦瑾,哈哈地笑着打趣道:“我看你呀,是猴精。去海南岛最合适了。”
其实,王承志内心里是很难过纠结的。他自己一个人去哪里生活,日子苦一点,都不要紧。可是他希望妻子和孩子们可以生活得好一些。他当然希望他们留在广州。毕竟广州是大城市,这里的学校和生活环境要比海南岛要优越太多。可是他没有选择,军令如山,他和他的家人都必须离开广州。
他最早把这个消息告诉妻子时,徐明豫第一个反应就是愤怒。她已经忍受了好几年丈夫长期不在家之苦,没想到情况越来越糟,如今全家人都要被发配到边远的海南岛。她认为这都是丈夫的错,他太不会做人,不会讨好上级,站错了队。以致被发配到边远的海南岛。不仅自己毁了前程,还连累到自己和孩子们都要去吃苦。可是,无论怎么和丈夫争吵,作为军人的妻子,她除了服从,别无选择。
三个孩子对于搬家的消息各有各的想法。谦诚最年长也懂事很多,知道从大城市广州搬到边远贫穷的海南岛,肯定不是好事情。他已经是初中学生了,在学校和在大院里,都结交了很多同学和朋友,也是他不想离开的原因。他是个老实的孩子,所以虽然他内心里十分忧虑,但不知道如何表达。
谦瑾才刚上学,并不体会友谊的重要。她是个乐天派,虽然从父母的言语神情中察觉出搬家的不利,但她天然地有自我解脱的方法。从此时起,她竟然开始期待着去海南岛爬树了。小妹谦予是姐姐的跟屁虫,也是最无忧无虑的人。她压根就不去想以后的生活,觉得可以和爸爸在一起,就是莫大的快乐。
看到丈夫和孩子们快乐的样子,徐明豫原先积压了满肚子的火也消散了不少。虽然不得不离开广州这个大城市,但重要的是全家人从此可以在一起了。
元旦过后,全家人坐车来到了海港码头,准备启程前往海南岛。
候船室里,黑鸦鸦地坐满了等候乘船的和送行的人。人群中,谦瑾和妹妹谦予年少活泼,又是女孩子,显得十分突出。
王家在广州没有亲戚,而王承志此次搬家,意味着贬职,自然就没有什么同事来送行。王承志和妻子徐明豫各怀心事,默然无语地坐在候船室里,等待着上船离开广州。三个孩子也不像往日般吵闹。
“王谦瑾,嗨,王谦瑾!”突然,谦瑾听到有人在大声叫她。她惊奇地四下张望,看到一个男孩子向她跑过来。
“海安?你怎么会在这里?”当他跑近时,谦瑾奇怪地问道。
“嗨,我不想上学,就借口和我爸来送我哥。哎,那你呢?你怎么也不去上学?在这里干吗?”海安也奇怪问道。
“我们搬家了,要搬去海南岛。今天就走了,所以不去上学了。”谦瑾带着自豪的口气说道。
“真的呀?你要去海南岛?我哥也是去海南岛,他是兵团知青。”海安说。
这时王承志也看到了不远处的梁松,连忙走过去行了个军礼,随即交谈起来。
谦瑾好奇地看着他们,说:“那就是你爸和你哥呀?你运气真好,你姐那么漂亮,你还有个那么大的哥哥。”
海安扮了个鬼脸,贴近谦瑾耳边说:“你不知道,我哥不是我妈生的。他俩老生气。”
谦瑾听了睁大了眼睛,正想说什么。突然见到父亲在向自己和哥哥招手,于是走了过去。
梁松是军区的高级领导,虽然不是王承志的直接上级,但王承志是认识他的,见了面自然要敬礼和打招呼。因为是和家人一起,礼貌起见,王承志叫过自己的孩子们也过来给梁松打招呼。
梁松今天是来给大儿子送行的。他的大儿子梁军去年高中毕业就去了海南岛的生产兵团当插队知青。这次回家来过了个元旦,如今正要返回海南岛。梁松正担心儿子在那么远的地方生活呢,听说王承志也是去同样的地方,心想正好,于是托付王承志,到了海南岛之后,顺便照顾一下梁军。王承志自然是一口应承。
梁军和父亲一样,长着高个子。他的容貌也和父亲相仿,脸方而瘦,细长的眼睛,眼皮老是下垂着。他才十八岁,已经离家在遥远的海南岛生活了快一年了。如今又要再次离家,心情难免沉重。当他被介绍认识了王承志一家人时,他还有些抵抗。看到王家的孩子和父母在一起,他内心难免有些羡慕。可是表面上,他却表现得很不在乎。他毕竟已经十八岁了,比起王家的孩子,他算是大人了。
谦诚马上就喜欢上了梁军。谦诚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平时和妹妹们相处起来不知为何总是占了下风,所以他很厌烦两个妹妹。虽然梁军比他大了好几岁,但彼此都是部队子弟,气质和风格都挺相似,且谦诚老实持重,和梁军交谈起来,居然十分投机。
就这样,王家在告别广州的时候,因为和梁家的巧遇,从冷清变得热闹起来。而梁家人也因为和王家的巧遇,不再是孤独地告别,而是充满了温情和温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