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刚刚结束,育红中学的校园里,就迎来了将要参加今年高考的学生。除了应届的高中学生外,还有前两届已经高中毕业,却没有考上的复读生。
谦瑾一大早就来到了学校。不过她远不算早的。毕业班的教室里,已经几乎坐满了勤奋早到的,来学校早自习的学生。他们有的在埋头读书,有的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谦瑾到来并没有人在意。谦瑾扫视了教室一圈,发现只有后面靠窗的座位是空着的。她只好穿过前面的几排座位,走到后面坐了下来。
只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可是谦瑾刚刚才从广西转学到育红中学。学校环境十分陌生不说,对同学老师谦瑾也不熟悉,而且所学课程和她原来的学校也有差异,谦瑾很有压力。
几年前,王承志奉命调到了广西梧州。于是他带着一家人从海南岛搬迁到了广西,在那里一直呆到文革结束。直到最近,王承志才得以调回广州。此时,大儿子谦诚已经考上了军校。只有谦瑾谦予和父母一起回到广州。
这次回广州,谦瑾是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的。在广西时,谦瑾所在中学很看重谦瑾,因为她学习成绩拔尖,文科的成绩特别好。学校老师看好她一定能考上大学,建议她最好不要回广州,而是留在广西考大学。学校为她提供了最好的辅导老师和学习环境。谦瑾也有些犹豫,因为考大学是最重要的事情,回广州倒是其次了。父亲王承志很开明,他让谦瑾自己选择是走还是留。
母亲徐明豫则坚决反对。她说如果是在广西考,很难说是否可以考到广州的大学。而在广州考,只要考上了,就有很大机会能在广州读大学。这么多年来,一家人辗转搬迁,徐明豫心心念念的地方只有广州,这个繁华的大城市才是她最理想的居住家园。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全家人一起回到广州。如今机会来了,虽然儿子谦诚不能一起回广州,可是她绝不能把女儿漏下。所以不管谦瑾的学校怎么挽留,她不由分说地就把谦瑾的转学手续给办好了。
离开广州那么多年,再回来时,广州的一切已经变得陌生。
和广州比起来,广西就是乡下,之前的海南岛更是蛮荒之地。在乡下和蛮荒之地长大的谦瑾回到广州,在其他同学的眼里,就是一个野丫头。她的穿着打扮和她的说话口音都被人嘲笑太土。
不仅如此,谦瑾从广西转学到育红中学时,是徐明豫通过熟人关系才转进来的。因为育红中学前两届的高考成绩不错,家长们都想把孩子送到这里读中学。可是要想进育红中学的话,要么是教育局里有关系,至少也是和学校领导有关系。所以当其他同学见到谦瑾临近高考了还可以转学到育红中学来,都认为她是没有什么真才实学,是靠着关系进来的。所以,成绩优秀的学生都无意与她接近。而那些学习成绩一般的学生,则嫌弃谦瑾是乡下妹,也不喜欢与她来往。回到广州不到一个月,谦瑾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在海南岛和广西无拘无束、民风淳朴的环境中长大,谦瑾保持了她开朗乐观的个性。原先那个聪明好奇,喜欢冒险的小姑娘,现在已经长大稳重了许多。初来育红中学遇到这么不堪的局面,让谦瑾的确有些懊恼,但是她骨子里那股不甘服输的冒失劲仍然强大,即使孤独,即使面临高考的巨大压力,谦瑾的情绪依然一如既往地高昂和快乐。
今天一早,当谦瑾在教室后面的座位坐下时,她注意到身边的几个同学都在做一个数学的测试练习。她偷瞄了好一阵,确定自己并没有这份测试练习。于是忍不住俯过身去问道:“嘿,你们的测试卷是哪里来的呵?”
谁知他们好像没听见她说话,都默不作声地自顾自地做着练习。
谦瑾有些尴尬,她只好硬着头皮又问了一次,说:“请问,我可以借来看看吗?”
这时一个叫做陈潇潇的女孩子抬起头来,白了谦瑾一眼,说:“这是我们自己找来的练习卷子。你有本事自己去找别人借。我们不借。”
旁边的几个人发出一阵笑声。
谦瑾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腾地站起来,冲着陈潇潇说:“不借拉倒。你有啥了不起的。”
“我当然没你了不起。谁知道你是怎么钻进我们学校的。”陈潇潇撇着嘴角,说。
“你!”谦瑾这下更气了,她干脆从自己的座位上走了出来,站到陈潇潇面前,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是光明正大转学来的,你凭什么说我是钻进来的?你给我说清楚!”
“瞧你的得意样。我才懒得和你这种人说呢。”陈潇潇有些心虚了,但她亦不甘心退让,于是对着其他看热闹的同学说道:“哎,你们大家听到了吗?人家说自己是光明正大转学来的。真是好笑哦。”
“我当然是光明正大的!这有什么好笑的?你这么鬼鬼祟祟的样子才好笑呢。”谦瑾越是生气,就越是斗志昂扬。
“嗨,你说什么呢?你说谁鬼鬼祟祟?”陈潇潇也沉不住气了,她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回击道。
“我说你鬼鬼祟祟。”
“你凭什么说我鬼鬼祟祟?”
“那你凭什么说我是钻进来的?”
“你就是。谁都知道你是!”
“你也就是!我说的!”
两个女孩子怒目而视,互不相让。
教室里原先的安静气氛被他们的吵闹打破了。几个调皮些的男孩在一边起哄。其他的人都只是看热闹,因为谦瑾是新来的,大家都欺生,没人来劝阻。
这时班主任老师周楷刚好经过。他见教室里两个女学生面对面地站着在吵架,其他同学有的在看热闹,有的在抱怨,大家都不复习功课了。他心里顿时一阵上火,大步冲进教室,板着脸对谦瑾和陈潇潇说:“你们两个,跟我到办公室来。”然后他瞪着眼,扫视了课室里的学生一眼,厉声说道:“其他人保持安静!继续早自习。”
周楷之所以焦急上火,是和他目前所处的压力有关系的。他调回育红中学不久,就被委以毕业班班主任的重任。这是因为新上任的校长有心要干出一些成绩来。她调周楷回育红中学,是因为她知道且相信周楷的教学能力。而周楷不仅要报答校长的知遇之恩,也要向育红中学的新同事证明自己的教学能力。而能够证明自己的,就是学生们的高考成绩。
当初谦瑾转学进来的时候,其他班主任因为不知道她的学习成绩,担心谦瑾会影响本班的高考平均成绩,都各种推辞不同意让谦瑾到自己的班上来。而周楷是因为自己算是新人,需要搞好和同事和领导的关系,再说自己要是接受了谦瑾,也算是在照顾领导的面子。再有就是在谦瑾的转学手续上,关于谦瑾的评语是相当好的。所以他同意接受谦瑾到自己的班上来。
今天周楷见到谦瑾在和同学吵架,他心里顿时起了疑。他想这个谦瑾来育红中学没几天,居然和同学吵架!这哪里是好学生会有的行为?他甚至怀疑起谦瑾之前学校的评语的真假。如今他不仅担心谦瑾本人的学习成绩,他更担心她会影响到班上其他同学的学习。导致到拉底他这个班的高考成绩,后果就是直接影响自己以后在育红中学的声誉。一想到这里,他就不由得不焦心。
不过周楷毕竟当了多年的班主任老师,他有很多的经验处理这类的问题。他先是带着谦瑾和陈潇潇来到办公室,了解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冲突。
这是谦瑾来了育红中学之后,周楷第一次认真地打量她。
当老师这么多年,周楷对于如何识别学生的能力,有自己的一套经验。他认为有三种类型的学生是可教成材的。一种是有天分的聪明学生,一种是肯认真努力的学生,还有一种是有些运气的学生。眼前的这个王谦瑾,梳着短辫子,额头上的刘海有些零乱,小巧的鹅蛋形圆脸,一付眼镜遮去了几乎半个脸,但遮不住眼镜片后面的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眼。
不用谦瑾多说话,周楷心里就基本可以确定,她不是那种埋头苦读类型的学生。他想,从现在的情形看,这个王谦瑾除非很聪明,或者有好运气,否则是很难考上大学的。
对陈潇潇周楷也很了解,他知道她是个眼高手低的学生。他不期望她能考上大学,但她只要认真学习,不给全班拉后腿就好。
周楷了解了两人争吵的来龙去脉后,刚才的疑虑总算消除了不少。看来王谦瑾的学习态度还是不错的,只是性子太急了些。而陈潇潇的做法虽不可取,但周楷不想为这点小事影响她的心情。于是,处理两人的争吵,周楷采取了双方各打五十大板的做法,把两人都批评了一通。又说了一番大道理,要她们摆正态度,一切都以高考为重。最后,周楷要求两人各自写一份检讨交给他。
陈潇潇十分地不服气,沉着脸闷声说道:“明明是她有错,凭什么要我写检讨啊?”
谦瑾已经意识到继续和陈潇潇纠缠下去只是浪费时间。她更关心的是那份数学模拟测试卷子。所以她爽快地答应了周楷交检讨的要求,然后说:“周老师,为什么他们都有模拟测试题,我却没有呢?”
陈潇潇听了撇撇嘴,“哼”了一下,小声嘀咕说:“乡下土包子。”
周楷严厉地看了一眼陈潇潇,眼光里的意思是阻止她这么说。
陈潇潇悻悻地住了口,不过脸上仍然是一付鄙夷的神色。
周楷虽然不喜欢陈潇潇的态度,但对于谦瑾也是爱莫能助。他知道班里不少学生是通过校外的渠道获得一些模拟测试题的,这在广州的学校挺普遍,谦瑾是从外地来的,所以不了解。他虽然是老师,也不能强硬要求陈潇潇把测试题借给谦瑾。周楷沉吟了片刻,对谦瑾说:“这些模拟测试并不是我要求做的。你只要认真做好我在课堂上给你们的练习就很不错了。”
谦瑾听了这话,大致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她虽然有些失望,但并没有气馁。她本想追问如何可以获得这种测试卷,但是看了看旁边陈潇潇目空一切的样子,话到了嘴边,她又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