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倾心孤坐在客厅阳台一隅,呆望窗棂上悬挂的风铃。回忆像遁入时光的隧道,追溯到了那一年的深秋。
下课铃响起,同学们蜂拥出了教室。这是下午的最后一节课,讲的是历史。
汪禀浩又翘课了。
倾心出教室前,扫了眼最后面那张课桌,又望向前排侯大帅课桌上翻开的历史书,侯大帅也逃课了?他不是最喜欢漂亮的历史老师吗?
倾心思索着将校服领子拉高,出了教室。
北方深秋风势凌冽,大风卷起地上的枯树叶,呛得人一鼻子灰。她跨上白色脚踏车,想着要赶快回家把作业写完,可脑子里总是闪过汪禀浩牵着王纯在学校里招摇过市的甜蜜景象。
自上次汪禀浩劫了倾心笔友的来信,两人闹翻,倾心在医务室醒来就没再理过汪禀浩。
不是斗气,只是想让他就此死心。所以,醒来后无论汪禀浩如何低声下气道歉,倾心都没再和他说过一句话。
汪禀浩家境好,是学校里出名的公子哥。爱玩,兄弟多,是老师眼里标准的坏学生典范。可是倾心知道汪禀浩本质并不坏,否则那次她被高年级男生骚扰,他大可以像别人一样看热闹,他却仗义替她解围。
也许汪禀浩认为她是因为这件事才对他心生好感,日记上也确实提过此事。可是他不知道,实际要早很多。
早在两人分到同一班时。
可那又怎么样,她没办法同汪禀浩一样肆意妄为的挥散青春。父母离婚,妈妈一直靠在餐馆打工的微薄收入独立抚养她。而她报答妈妈的唯一途径就是努力再努力的读书。
青春懵懂的情素在家庭的重压下变得不值一提。而她也清醒的预见到,即使两人真的在一起,恐怕也好景不长。
汪禀浩和隔壁班的王纯打得火热,意料之中,却难免失落。她用力踩着脚踏车,校服被风吹得像鼓起的红旗。路两旁掉光叶子的白杨树被吹的左右摇晃。
倾心索性跳下来,推着车子走。
途经主街那栋红砖面六层土楼时,一楼歌舞厅大门骤然被人从里面撞开,倾心看到很多年轻的面孔惊恐的从门内蜂拥而出,有人边跑边喊:“杀人啦……..杀人啦……..”
倾心吓得一哆嗦,下意识推着自行车往前跑,刚跑几步,突然停住脚步,“这不是王纯家的歌舞厅吗”
回头一看,真是。
她壮着胆子逆着人流退回去,站在门口向里张望。透过昏暗的门廊,看见舞厅迷离的灯光下,人流攒动,哭喊声、咒骂声混成一片。突然,视线里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从腰间系着的校服认出那人正是侯大帅。
他蹲在哪里干什么?一种不好的预感席卷而来。倾心一把推开脚踏车,拔开人群,跑了进去。
“谁被杀了?”她从后面抓住侯大帅的胳膊,侯大帅转身的瞬间,被遮住的视线赫然置于眼前。
汪禀浩直挺挺躺在血泊中,面目狰狞地瞪着上方垂下的球形幻影灯,鲜血染红的胸前插着一把刀,露在外面的刀柄折射着蓝色的灯光。
她吓得尖叫声卡在了喉咙里,双腿不听使唤摊在了地上。
这一刻,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消音键。
侯大帅泪眼模糊,面色惨白。抖得如沙漏的手试图拽起她,却像被人抽走了力气,连试几次都无果。
须臾间,倾心从惊恐中抓住一丝气力,发疯似的挣开侯大帅钳在腋下的手,踉跄地拽住了汪禀浩的一条腿,“王巴蛋,你快起来,起来啊!!!”
她声嘶力竭的怒吼,汪禀浩像没听见似的,仍躺在血泊中,睫毛都没动一下。
侯大帅拦腰抱住她:“倾心,汪禀死了!死了!”
倾心转过头,对上侯大帅红得吓人的眼睛:“你说什么?”
“他死了!.......死了!!”侯大帅松开禁锢倾心的手,埋头嚎哭。
他含混不清地吼道:“就在刚才,被王纯前男友江子给......给杀了。”说完,用力揪自己的头发。
“你胡说什么!”一个中年男人接口呵斥:“我女儿根本不认识那个混混。是他们自己打起来,江子拽刀杀了人”
“对......我不认识江子,不认识......”
倾心忽然看到躲在中年男人身后的王纯。
王纯死死攥着男人的后衣襟。“他.....”王纯瞄了眼躺在血泊中的汪禀浩,迅速移开视线,“他是我隔壁班的同学......我跟他.....也不熟。”说完,拼命的摇头否认。
“你再说一句?”侯大帅咆哮地站起来。
王纯吓得将露出来的半颗脑袋又缩了回去。
倾心望着眼前这一幕悲惨闹剧,眼睛干涩充血,却流不出一滴泪。
救护车和警车同时赶到。医生俯身给汪禀浩检查后,惋惜地冲警察摇摇头。
倾心眼睁睁看着汪禀浩的尸体被抬了出去。警察把她和侯大帅拽到门口警戒线外,开始勘察现场。
眼前冲不淡的还是那片鲜红的血迹,像一场梦,一场久远的梦。身体轻得像水中的浮萍,侯大帅呜咽声夹在风中被吹得老远。
潜意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梦,汪禀浩死了十年了。却挣不脱梦魇。
风骤然静止,她感觉自己一下子被带入了另一个维度空间。迷雾中,分不清天光,周围阒无一人。光,亮得睁不开眼,却找不到太阳。
她用手背遮去多余的光,眯着眼睛,看到隧道尽头有两束跳动的光晕引着一个白衣少年向远处走.........
那背影太过熟悉,“汪禀浩......”她奋力追上去,“你去哪儿呀?”可无论她怎样拼命喊、拼命追,就是追不上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
倾心急得大哭:“汪禀浩,你给我站住......你个混蛋!”
少年终于停下脚步,在沼沼弥雾中回眸看她。前方那两束光晕变得躁动不安,围着少年绕匝、旋转,像肩负使命的士兵。
“倾心.......”汪禀浩空旷悠远的声音在迷雾的隧道里漂荡。“别跟过来。”
熟悉的面孔,不见往日不羁笃定的神情。
“你要去哪儿?”倾心止住脚步,泪水上涌。
“去来时的地方。”汪禀浩看了眼绕着自己的两束光晕,目光冷淡的投向她。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她哽咽地问道。脚步不由自主的迈向他。
“不要过来!!!”汪禀浩被她的脚步激怒,冰冷地吼道:“快回去!”
倾心呜咽地摇头,“你不要走,好不好?”
“倾心......”汪禀浩的声音软了下来。“这是我的命。”他垂头落泪。“这一世匆匆走过,下一世我一定要认真活。”说完,蓦地抬起头,决然地看着她:“你不一样,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会遇到一个比我爱你的人结婚生子,陪你走完这一生。而这些,我只能在下一世才会有。”
“不.....不.....”她狠狠咬住下唇,泣不成声。
“再见,倾心。不要再为我伤心。”话音犹在,汪禀浩已同那两道光晕消失在茫茫迷雾中。
“不.......你给我回来。”她嘶哑的呐喊。“浑蛋.......”除了空荡的回音外,周遭一片混沌的白,她无力地蹲下来,掩面啜泣。泪水顺着指缝滑落,像一颗颗伤痕累累的心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