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隆冬,倾心在医院住了三个月。
什么病要在医院住这么久?身体浮肿,准时的大姨妈一下没了踪影,这些变化,让她有了不好的预感。陈铎、侯大帅、医护人员三缄其口,更加重了她的猜想。
虽然记忆在一点点恢复,可也只到了肺炎住院的那段日子。或许源于年少时爷爷病危送医的深刻记忆,对于医院,她有着特别强烈的映像。
倾心躺在病床上望着窗边悬挂的风铃出神,昨晚梦到了汪禀浩,他坟边挂着的斑驳风铃在朔风中摇摆,呼呼的风声,伴着风铃的叮铃声鬼魅之极。
雪漫天飞舞,孤冷的坟丘苍白而萧瑟,梦魇粘腻纠缠,到最后,一片刺眼的雪白。梦醒了,雪未停。风铃安静的悬于窗前,雪纷纷扬扬的还在下。
风铃是陈铎按她的意思从公寓拿来的。心里再不舒服,只要她不提出院的事,他都答应。病房外的保镖也撤到了楼下。
睡在沙发上的陈铎也醒了,眼神寻向病床上的倾心。她手枕在脑后,侧躺着,人怔怔望着风铃出神。
三个月来,医院、公司两头跑,陈铎消瘦了许多。
听侯大帅讲过,风铃与她记忆里的男孩有关系,男孩惨死,倾心恰巧撞见了血淋淋的一幕。对于十几岁的小女孩,心里阴影有多大,陈铎可以想象。
是痛彻心扉后的恐惧,还是多年后遗憾的思念,她眼神中的悲伤,他都懂。尽管失忆,她对他仍是依赖的,两人同住在病房三个月,她从不曾让他离开。这多少使陈铎释然了她对汪禀浩的执念。
陈铎从沙发上起来,“怎么起这么早?”倾心回神,“昨晚不是说今天不用上班吗。”
“病人都醒了,”陈铎穿好鞋,抬头笑道:“陪护怎能赖床。”在说笑,暗指看了她好久。
倾心不好意思笑了,看他把叠好的被子放到柜子里,衬衫背面几道夜宿的褶皱,他人瘦了一圈,自己却胖了好多。她心里想着出院的事,人不免分神。
“怎么一直盯着我看?”陈铎回身,倾心急忙收回视线。陈铎搓了搓新长出来的胡茬,“邋遢了点。”
这里是高档私立医院,上次她肺炎,陈铎就安排的这里。环境设施和医疗水平在B市首屈一指,但毕竟不如家里舒服,这三个月,陈铎的洁癖被彻底打败了。
“哪里邋遢了?”她坐起来,两个人都没睡好。
陈铎笑,“我去洗洗,”进了洗手间。倾心抱着膝盖,低声叹息,头偏向窗外。
陈铎从洗手间出来时,又瞧见她怅然若失的盯着窗子。这令他很受伤,是自己囚禁了她,可她不知道自己怀着孕,头三个月做胎又不稳,住在医院最保险。
这是他的私心,他太想要两人的孩子。
“要不要出去走走?”陈铎掩去眼中的心疼,问的漫不经心。
“好啊,”她眼睛蓦的亮了,“好久没出去走走了。”失忆前,喜欢宅在家里,几天不出门是常事。可住到医院,心总在外面。
陈铎失笑,“去收拾一下。”趁她去洗漱的时候,找出长款羽绒服给她,还有防滑鞋。
住院部的后面是个小型花园,一夜飞雪未停,把这里装点的粉妆玉砌。“B市难得有这样的大雪。”两人踏着松软的积雪,陈铎呼出的哈气变成了白雾。
“我来B市几年,这是最大的一次。”她睫毛挂了霜,帽沿上也是,用手掌去接飞落的雪花。
“你瞧,这里的雪像细沙,我老家的雪大片大片的,是鹅毛状的。”她指给陈铎看。
“确实不是六瓣,”陈铎看她认真的样子,饶有兴致听她讲。
“我们哪里雪大的时候,单元门都推不开,打雪仗、堆雪人、挖雪洞......”她两个梨窝盛满俏皮的笑。
真该多带她出来走走,他眸子里映着她开心的样子。“有机会请我去玩?”他不止一次去过她的乡家,每次都行色匆匆。
“嗯,等我出院就带你去,”倾心说着忽然停顿,不小心提到了两人都避讳的问题。什么时候能出院呢?她不知道。
陈铎笑容僵了几秒,风吹飞雪,迎面的寒冷。他转身帮她遮挡,目光交错,话题岔了过去。
是不治之症吗?否则陈铎和医生为什么避而不谈。她眼神有暗之色。
“不要乱想,”陈铎扫落她发梢的雪,“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回家了。”
哪个家?记忆里除了老家,她只有B市的公寓,何来共同的家?她不愿沉浸在暧昧中,低眉瞧鞋子踏在雪地上留下的足迹。
想起追她时的点点滴滴,陈铎尴尬笑了,真叫辛苦。可无论追多少次,都心甘情愿。积雪压弯的枝头有喜鹊在叫,两人惊喜的望过去,是成双的喜鹊在枝头上齐鸣。
“好兆头。”陈铎笑。他以前不信这个,现在倒愿意信。
倾心也笑。看来梦是反的,昨夜的恶梦,到了现实里是喜鹊枝头叫。
两人又走了会,渐有晨练的老人。不早了,雪还在下,倾心红绒帽上积了一层,怕她感冒,陈铎驱车带倾心去吃早点。
广式茶楼,运动后倾心胃口大开,虾饺、肠粉吃了不少,陈铎看着高兴。饭后,她说想去书店逛逛。
“小型书吧可以吗?”陈铎把纸巾递到她手上,挑眉问。
“当然可以,就是想挑几本在医院解闷。”帽子戴好,大衣穿上,看到喜鹊后,心情异常的好。她信佛,对有暗示性的东西特别敏感。
“甭说几本,几十本也挑得出来。”陈铎拿出车钥匙,两人出发。她以为要去几条街外的那一家,车子却往相反的方向开,一直进了某高档小区的地库,倾心疑惑这里怎么会有书?
“跟我来,”车子熄火。
上楼,陈铎照顾她换好鞋,指着客厅相邻的房间:“书吧就在哪儿,保管什么样的书都有。”
倾心恍觉他口中的书吧,原是自家的书房。“这是你家?”问完,莫名有种熟悉感袭来。
这里是我们的家,陈铎欲言又止,“你先逛逛,我上楼换衣服。”
“嗯。”倾心点头。
书房门推开的一霎,熟悉感再次袭来,这里的一切好像似曾相识,窗前的那盆白色蝴蝶兰、紫檀木的书架......都使她感觉进入了另一个维度空间,熟悉却又陌生。
“我肯定来过这里,”倾心摸着摆放整齐的书籍,自言自语。她以前最喜欢泡一壶咖啡,在这里码上一天代码。
手指趟过一排排书脊,忽然停在了一本《人类进化史》上,书名枯燥无趣,却鬼使神差的抽了出来,人坐在窗前的书桌前,静静翻阅。
书页从指尖跃过,思绪不知飞去了何处。书翻了大半,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翻到后面,一枚落款2003年的书签,赫然于眼前。
她惊讶于上面的字出自她的手,“2003年?”她推算着,——那年她16岁,字迹还显青涩。可接下来看到,“从此两不疑,携手共白头。”已经是成熟的字体,落款于四个月前的2013年9月16日。
年少时与陈铎有书信往来,她记的,书签是她送给陈铎的,这她也记的。
“从此两不疑,携手共白头。”倾心读出了声,这句话再清楚不过,出事前,她深爱着陈铎。
冰封的记忆仿佛被猝然敲开了一个缺口,厚厚的冰层下面暗流涌动。不知道是没睡好的缘故,还是被眼前的事搅扰的,一阵晕眩感,手撑不住头,人趴到了桌子上。闭上眼,脑子里像有漩涡一圈圈不停在转。
书房门开着,陈铎从楼上下来,远远看见倾心趴在桌上。“怎么了?他快步进来,“哪里不舒服?”手下意识摸她的额头。
奇怪,这次倾心竟没有躲,抓住他的手紧紧贴在额头上,“没有发烧,”她睁开眼,挤出一抹微笑,“突然觉得头晕。”
陈铎反握住她的手,“我扶你上楼休息。”
倾心坐起来,“没事,现在好多了。”左手肘盖住那枚书签,反倒引起了陈铎的注意。
他眼神飘过,早晨她对风铃发呆时的不快,一扫而空。“从此两不疑,携手共白头。”写给他的,如果不是突然的意外,两人婚礼都办完了。
“我帮你挑本有趣的,”陈铎极自然的把那枚书签夹到书里。转身走到里面的书架前,挑了几本女孩子爱看的小说给她。
“我们回医院吧。”她不想呆在这儿,脑子里闪现的碎片记忆让她害怕——害怕自己真的得了绝症,害怕那承诺只浮于纸上的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