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窈窕的身影便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顾屹转过身。
“就知道你会偷偷地走。”佟佳言轻笑着说道。
看见是她，顾屹眼里闪过一抹温和的笑意，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心里竟然透露着欢喜。
“吵醒你了？”
他放轻了声音说话，身体也微微前倾。
佟佳言摇头：“没有，是我也睡不着。”
也睡不着？
顾屹微微睁眼，略有歉意：“跟我有关吗？”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你说一他就能想到三，不用多浪费口舌。
佟佳言颔首：“嗯，当然和你有关。”眼里闪过趣味，她好笑地看着他。
明明屋子里都没点灯，两个人都在黑暗里，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好像彼此的脸跟神情都可以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顾屹觉得这感觉有一点新奇：“你说，我洗耳恭听。”他刻意放低了身份。
佟佳言叹了一口气，道：“是关于你中毒的事。”
原来是这个。
顾屹只当她是在关心自己，不由心头微暖：“我感觉已经好多了，还要多谢姑娘你出手相救。此番恩情，我……”
他想说“此番恩情，来日必报”，可他现下又不适合和她吐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便一时将话卡壳在嘴边。
哪知，佟佳言要和他说的并不是一件事。
“你误会了。”佟佳言打断他道，“我要和你说得是另外一件事。”
顾屹表情微讶：“你说。”
佟佳言走近一步道：“其实昨日，我只解掉了你身上刚中不久的新毒，但另一种毒，我没能解掉。”
顾屹的瞳孔震动，温和的表情突然一下就碎裂了。
佟佳言继续道：“是寒毒吧？”
顾屹没有说话，紧皱的眉心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定。
佟佳言已经垂了眼皮，语带歉疚地说道：“抱歉，这个毒……我还没有想到能解毒的法子。”
宁致研究出来最终的药方她并没有看到，所以她也不知道最后宁致到底又增加了哪几味药材，又删减了哪几味药品。
因为心里太过震惊，顾屹半天都没有说话。
“不，这不关你的事，你不用对我感到抱歉。”顾屹摇头道，“反倒是我，我还要多谢姑娘你救我一场。”
他说到这里，抬起手，揭下面上照着的面巾，然后弯腰拱手，朝佟佳言施了一礼。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说到这里，顿了顿。不知怎么，就想起从前曾听人说起过的笑言。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顾屹耳根一红，就卡在“唯有”这里，说不下去了。
佟佳言等了半天不见他继续，便摇头打断他说道：“我帮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不用你报答。”
要不是因为宁致，因为自己前世和他也算相识，她也不会始终惦记他身中寒毒一事而特意跑出来找他主动跟他提起了。
“虽然我暂时没能知道解毒的法子，但是关于减轻你身上寒毒发作时的痛苦的注意事项我都已经写下来了。”
佟佳言说着，又走近两步，从袖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条递给他。
顾屹愣愣地接过，又愣愣地抬起头。
这时候的他，模样、性格都要比前世他们相遇时年轻不少，生涩许多。
“寒毒发作的时候很痛苦吧？别担心，你一定会没事的。”因为有宁致，所以你一定会没事。
她对宁致充满信心，所以对顾屹的身体，对今生的未来，都充满了信心。
黑暗中，唯有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像是万千细碎琉璃的星河倒映其中。
顾屹从没有觉得，他胸腔里的那颗心可以跳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响。
……
辰时末的时候，绿芜第一个醒来，发现一旁搁置的美人榻上不见佟佳言，她心中一抖，脚步慌张地忙朝内室而去。
直到看见佟佳言在床上睡着了，她才终于安下心，长长松了一口气。
不过，小姐是什么时候跑到床上来了？
她竟一点动静也没听见。
还有，那个人呢？
绿芜在房里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顾屹的身影。等她再回到床前看着熟睡未醒的佟佳言，便猜测顾屹应当是走了。
或许还和小姐打过了招呼。
这样一想，小姐会睡在床上，也就不奇怪了。
这一夜过得实在够惊心动魄。
待到真正天亮，佟佳言醒来，已是过了巳时了。
赵妈妈几度想进来将她喊醒，但都被绿芜以“小姐一夜未睡好”的理由给劝阻住了。加之，她又思及佟佳言先前对她态度的改变，更不敢贸然行动，这才作罢。
赵妈妈这一早过得可谓是焦心煎熬。
绿芜伺候佟佳言梳洗的时候，悄声在她耳边道：“赵妈妈自起来后就一直跟奴婢问起小姐您起没起。这会儿人还在外面廊下站着呢。”
从铜镜里可以看到一点门边的景象，一道人影在门外焦灼地徘徊，靛蓝色的裙摆时不时露出来一角。
佟佳言收回视线道：“不用管她。”
赵妈妈是因为她昨日的态度转变而心急了，既想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又想重新将她抓在手里罢了。
“咦？赵妈妈？你怎么在门口站着不进去啊？”
门外响起青桔幸灾乐祸的声音来，绿芜略带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呀。”这么明显的幸灾乐祸，连她都听出来了，更何况心眼比旁人更小数倍的赵妈妈。
这下好了，赵妈妈肯定又要在心里给青桔记上一笔小账了。
佟佳言淡笑道：“随她去吧。”
被赵妈妈刁难了那么久，青桔心里肯定有气。
说到底，一半的原因还是因为她。
青桔提着食盒从厨房回来，身后跟着一早就从家里赶过来做饭的牛管事家的。
牛管事家的远远瞧见赵妈妈在正房门口徘徊不进，眉头又皱得老深，心中奇怪，匆匆和赵妈妈见了个礼就低了头，双手贴着两边裤缝放着，垂着眼皮，木头人似的望着自己脚下的地。
赵妈妈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的火，再一听见青桔幸灾乐祸说的话，那肚子里的怒火更是蹭蹭蹭直往头顶上窜。
她唰地转身，抬头就要骂人，可视线一转，落到青桔手里提着的食盒上时，突然意识到佟佳言就在屋里，又生生咬住了嘴唇，没有骂出声。
赵妈妈狠狠瞪了青桔一眼。
青桔吐吐舌。
赵妈妈的嘴巴都咬出了好几个白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