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貉带着两个儿子入宫见驾本以为九死一生,不料萧如昊听完楚云生如实禀报,竟一笑置之,指着御花园的牡丹令他和楚岳作诗,楚云生自是搬不上台面的打油腔,楚岳一句“佳木开合排两闼,万枝花色牡丹王”让萧如昊大加赞赏。
这番举重若轻的处理,让萧如昊彻底收服了楚家父子,自此朝中除了苏蓁玉不曾被自己掌控,其他人俱已臣服。
对于苏蓁玉,萧如昊感到十分棘手,她是个倔脾气,绝不会因为自己是皇帝而阿谀奉承,甚至对颁布的政令不满还会据理力争。然你若说她不忠又是绝不会发生的事,她忠的是这万里江山和普天下的黎民百姓。
然那样倾国倾城的模样又使他夜夜难寐,“陛下,相国大人一日在朝,您就不可能对她动一日心,若她不是宰相了呢?说不定就有缓机了。”
吴亮甫何等狡黠,早已看透了萧如昊的心思,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若是不愿意,宁死也不会从的,你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萧如昊心有不甘道。
吴亮甫忙掴掌认罪,他这一动作倒显得赤胆忠心,“你这又是何必,朕又没有怪罪。”
萧如昊嘴上说着不要再提这件事,心里却像战鼓擂鸣一般,反复思量如果把苏蓁玉挤出朝堂,到底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荀无忌的回京却在这杆秤上挤掉苏蓁玉这端又添了一个砝码,尹尚熊的死因为最终查无实据而算在了苏蓁玉头上,薛锐保着安庆公主去了迟州,更被荀无忌拿来做文章,说是苏蓁玉早已密谋好一切。萧如昊心中有数,暗里又训斥了荀无忌勒令他不要过分了,这才没有把凤翔宫宫变也引到苏蓁玉身上。
纵然萧如昊纠结不已,苏蓁玉却始终坦然自若地面对朝中格局的变化,她越是坦然别人便越是嫉恨,非要把她拉入尘埃之中方才如愿。
这些人里却不包括楚岳,他并没有把她当作政敌,也没有把她当作绝世佳人,也许更像个励志的同龄好友,看着她就想到人生在世当如此活下去。
那日回到国公府楚貉将一个锦匣交给楚岳,嘱咐他送到相国府:“这是前朝传下来的软玉鞭,当年先帝为了表彰你爷爷平叛之功赏赐给我们家的。我听说苏蓁玉的贴身侍女红袖擅长用鞭,你把这个送去,她一定会收下的。”
楚岳不解地问道:“侍女?这么珍贵的东西她会送给侍女吗?”
“她的这个侍女可不是寻常的女子,在相国府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你若送她寻常珠宝未必能够得到青睐,我思来想去唯有软玉鞭她会收下。”
楚貉与苏蓁玉同朝共事也有三年多了,对她秉性多少也了解点,又嘱咐了楚岳一些细节,并遣了管家提前下了名帖到相国府,一炷香时间后管家回报相国府收下了名帖。
状元楼本就离相国府很近,黄昏时候苏蓁玉准时到了约定的二楼厢房,楚岳听到声响早已体贴地迎了出来,他本就生得极为清秀,乍一看到苏蓁玉近距离出现在自己眼前竟不由得面红耳赤起来。苏蓁玉见状轻笑了一声,这是她第一次认真打量楚家的人,暗忖原来楚貉那样的铮铮铁汉也会教出楚岳这般面薄心善的儿子。
楚岳吩咐下去可以上菜了,不一会儿这儿出名的十顶十的菜肴摆了一桌。苏蓁玉道:“如此破费倒让我心中不安了,不知道这次约了在下过来是何事?”
“父亲让我感谢您救我大哥一命,自您回京本该立刻登门拜访,只是当时大哥没有醒来,我们也不知道到底谁救了他,所以才拖延到现在。”
说到这里楚岳拿出锦盒往苏蓁玉眼前推了推又道:“这是软玉鞭,前朝留下来的东西,父亲说相国雅爱久矣,持赠与您方是物得其所。”
苏蓁玉一滞,没想到楚貉竟如此大方,心里明白纵然自己不会跟别人说起楚云生为何受伤一事,他心里也不会相信,只有受了他的封口之资,他夜里才能安枕无忧吧。
“国公大人盛意难却,在下只好受之有愧了。”
二人推杯换盏数巡,苏蓁玉对这位楚家的二公子有了新的了解,知他见识武功俱在其兄之上。
没多久,苏府那边来人禀报老太爷有事让苏蓁玉快点过去,她抱歉地别过楚岳自去苏府,此间无话。
原来苏仁则收到长子苏皋玉来信,得知入春来天象异常,川蜀腹地连续三月干旱,紧接半月暴雨,导致山洪时有发生,此为天灾。谁知道因为春粮歉收便有许多人落草为寇,各地盗匪为患,灾民纷纷奔逃。
作为太守的苏皋玉一边安抚灾民,一边上书朝廷调兵剿匪。屋漏偏逢连阴雨,在朝廷拨下赈灾粮款以后竟又发生知州贪污受贿的事情,新帝大怒,派了钦差入川,蹊跷的是钦差大人刚到锦官城就被人刺杀在驿馆。苏皋玉自知大劫难逃,遂在朝廷降旨收监之前将自己收集的蜀中官员贪污的罪证和一封讲述事情经过的自证信交给心腹侍卫,叮嘱他务必活着回京交给父亲。
苏仁则读罢长子信函不由得皱紧眉头,他在信中痛斥蜀中最大的蛀虫就是当今陛下的亲叔叔、被封永宁王的萧宁海。若是旁人还好,偏这永宁王在京城有贤王之称,若拿不出铁证,赔上整个苏家也怕是救不出苏皋玉了。
书房里,夜风吹动纱窗,苏仁则不停走动一再发出叹息的声音。陪伴在一侧的苏蓁玉并没有像父亲般焦急,烛光在芸窗上闪烁着二人的身影,真有些“江湖夜雨十年灯”的境地。
“父亲,此事尚有缓机,您不要着急,交给我处理吧。”
“你?你自己最近的麻烦少了吗?不要以为我什么也察觉不到,荀无忌进京第一件事就是弹劾你。”苏仁则叹道。
苏蓁玉没有像父亲这样在意荀无忌回京的事情,饶是一番劝慰苏仁则对眼前的女儿还是充满了担忧,这一次暴风雨来得气势汹涌,正应了她赴河南任上之前说的话。
“难道真的是要对你下手了吗?”
“父亲不要胡思乱想,大哥这件事恐怕是永宁王在从中作梗,我把这些书函先带回去,至于那个侍卫在府上恐怕会被有心人利用,明天打发人送到乡下去,案子破了再说吧。”
苏蓁玉又询问了府中其他人的近况都无异常,这才放心了一些,叮咛好父亲明早上朝后,无论谁刁难务必假装不知情,苏仁则知道女儿心中有数,不再多言。
“父亲,山雨欲来风满楼。”苏蓁玉走到窗前望着一庭的月色叹息道。
苏仁则望着她瘦削的身体,心仿佛一下子老去十岁,怪当初一念之差推出去这个懂事体贴的女儿。
“今上当真容不下我们苏家吗?”
“父亲只说对了一半,他不是容不下苏家,他容不下的是我这个女宰辅。”
“我朝历代有女帝女相出入朝堂,焉能为男女有别而废天人大义,真是糊涂。”
“父亲小点声,今上年富力强又初登大宝,对执掌天下跃跃欲试,我几次谏言皆不被采用。”苏蓁玉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怕是要重用楚家来压制我。”
“岂有此理,我们苏家世世代代清正廉明,你更是鞠躬尽瘁,他看不懂吗?”苏仁则有些气愤,更多的是无奈。
“这就是帝王术吧,父亲,我决定查清永宁王这几年在蜀中到底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一则为民除害二则还我大哥清白。我想让您为我做一件事。”
苏蓁玉郑重其事地站到父亲身旁,俯身一拜道:“女儿不孝,希望父亲三天内递上辞呈,您已经年龄大了也该颐养天年了。”
苏仁则一怔,万万没想到她是让自己离开朝堂:“你是怕他们对我下手?”
“父亲,大哥已经身陷危难,我不能让您再牵涉其中,怕是要变天了,等我救出大哥,便退隐不仕。”
说完话苏蓁玉竟给父亲跪了下去,又道:“当初若不是女儿心高气傲得罪了身为太子的今上,也不至于给苏家带来这些灾难,是女儿不孝连累了大哥和父亲。”
苏仁则伸手将女儿扶起来,故作轻松道:“我的好女儿啊,为父知你几欲隐于山林,独善其身,然树欲静而风不止。你向来运筹帷幄,苏家这几年也多亏你打理,才不至于因为子孙不肖而惹出是非来,倘若连你都觉得苏家要变乱,为父岂能独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