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现在便有了!”南宫枢一手负于身后,另一只手伸出食指与中指遥指那轮碧月,念念有词。
“九幽碧月轮,冥河大潮生”冰冷的话语毫无感情地流出。天地不觉阴寒了起来。潮声不断,却不见水。
然而,只过了一会儿,天际边漫浸开一抹黄幽幽的水流时,在场的封族人心头仿佛失去了什么一样。
“稳住心神,这河水有不祥的东西!”封方遒断喝一声,试众人从失神中缓过来。
此时阳陆四周的天地精华已经不可见了,唯有紊乱的稀薄空气时时掠过。潮声很大,像是在肆虐摧毁着什么。
“家主,我们已经和阴陆失去联系了”封方遒身旁此时站了一位身着火红战甲的中年人。
此人正是封族大尊统,论地位,连少族长封茗闾都不及他。此时他常年古井无波的脸上布满震惊之色,手中握着一道古朴的镜子,镜中正映照着阴陆的惨状:哪里还有阴陆?
整片阴陆大部分都被淹没在这九幽冥河水中,千千万万活生生的裔民数息间就彻底消失了。没入水中的是活人,浮上来的已是惨白的骨架。无论人畜屋宇,几乎一碰触这冥水,顷刻化为虚无。简直连惨叫声都没有多少,就这么,静静地,唯有潮涌,一片大陆荡然无存。
须知,封界中的阴阳双陆是人为地势,阴陆为根,阳陆为叶。唇亡齿寒,没有了阴陆,就连封界的维持都很勉强,更遑论日后的发展了。
何况,虽然阳陆上主要住着封族的高层和精英子弟,然而封族千万年来生息繁衍的族人都是生活在阴陆上。
阴陆上可能是他们的手足双亲,也可能是他们的就是同袍,阴陆不仅是供给封界能量的源头,更是支撑所有封族子民的精神之根啊。如今被毁,此恨,怎只不共戴天?!
“南!宮!枢!”封方遒咬牙怒吼,一字一顿,声音愈喝愈洪,直至云霄,冥水都于此刻停滞。
封方遒的气势已然攀上了他此生的巅峰。然而这种气势也只是外放于一瞬,立马又隐于心中。君子可怒,隐而不显!作为一族之长,怎会因一时冲动,而置大局不顾?封方遒目视南宫枢,暗中向封南山传音:“南山,你率五位道尊前去守卫青龙贯日阵,此阵一破,我封界就无希望可言了。”
“领命!”此刻无需多言,有些得拿命守护的东西,再多的慷慨陈词也抵不过那赴死的勇敢,默默去做也就够了。
旋即一道火红残影破空而去。
“封族全体!”封方遒朗声一喝“战!”
战出乾坤朗朗碧云无埃,战出万夫莫敌雄心铁胆。万千封族儿女像是被点燃了一般,提集全身的精气应声而怒。整片阳陆都在震颤,天地之间本已消失殆尽的精华再度浓郁起来,这是封族人在燃放自己的修为啊!
南宫枢!欺我封族无人不成?!封族大好男儿们仰天清啸,一股精气飘忽而出凝为各自的道器,这是封族独有的唤器之术:啸苍!
这种术式来召唤出陪伴了他们一生的道器,这是对道器本身的尊重,也是孕养道器的妙法。
用唤器之术召出的道器往往能与主人有着非凡的契合度。眼下无数道器各蕴其妙,其中还有甚者发出彩晕,耀亮了整片天空。白衣猎猎的封族弟子,昂首无畏。
“光凭这些蚁虫,纵然很多,又有什么用呢?”南宫枢懒懒地抱肘而笑,右掌中的紫砚闪过一丝毫光。“碧月悬天,冥侍召唤”
顷刻,黄幽幽的冥河水中浮出无数暗红色的身影。细看去,原来只是骨架之上包着一层暗红色的皮膜,散发出腐朽之气,手中亦拿着一些兵器,大多残破不堪,却在挥动之间,能使空间扭曲。
“连冥河中不详生物都召唤出来了吗?南宫枢你藏得倒是够深啊。”封方遒面色完全沉了下来。
“兵对兵,将对将。此刻多说无益,但是你要是投降的话,你的族人我可保他们无虞。”南宫枢很是轻松。
“封族无降敌之人,冥河水我等又何惧哉?”冲在最前方的封族子弟已经迎上了所谓的冥侍。
冥侍虽然没有意识但实力不容小觑,可他们对上的可是血性的封族男儿啊。刀光剑影间,冥侍竟然不断被击退。被击杀的冥侍无一都化为了一团黄色的巨大水泡。
“都闪开,这是冥爆!”封方遒无时不刻不在注视着下方的战场。
冥侍怎么可以这么好对付?冥侍们不是被击杀而是自杀,他们死亡所产生的冥爆可以同化敌人,只要沾染上爆炸所产生的冥气,不消片刻便会成为新的冥侍,失去意识,成为杀人利器。
虽然听见封方遒的提醒,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脱身,一些实力不济者但凡沾染上一丝,皮肤立刻就转为暗红色。提起武器反戈攻击向封族同胞,嚎叫声充斥四野,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
“你现在该关心的是自己!”一方紫砚刁钻地向封方遒飞去,出手的正是南宫枢。
紫砚在飞行中变有百丈大小,悍然向封方遒轰去。“清浒御!”封方遒施展防御。一道青色光圈从身体内泛起,迎上紫砚,术式施加于本身,以肉体与紫砚硬碰硬,在空中倒退数次才堪堪化解。
“有点意思,那就拿你来练练手吧。”南宫枢脸上笑容不减。
“狂徒,死期将至,仍不知悔?”封方遒毫无胆怯,直迎南宫枢而上。
......
而此时,青铜小殿内则是灯烛通明,一派祥和。原来此先青铜小殿就是以防危急而建成的,早就布置下了最牢不可破的阵法,外界的一切都很难对这儿造成影响。现在用来作为产房最合适不过。
殿中放着两张床,一大一小,小床无人,女子卧于大床上,三千青丝不加绾系,任其散于床畔,素雅而淡然。眼波流转,此刻含有几粒晶莹,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正是封茗闾的妻子——宁琨。此刻她身着一件月白长衣,自腰间盖着一匹蚕被,她的纤纤素手正被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紧握着“琨,我会陪着你和孩子的”封茗闾此时也显急切,但他仍在劝宁琨宽心。宁琨轻轻点头,微咬着樱唇,脸上已是香汗淋漓。
“夫人,拿巾帕擦擦汗。”床尾的侍女轻声道。
未及侍女说完,轰然一声闷响,整座青铜小殿都震颤了一下,殿中数名侍女逆出一口鲜血,挣扎难起。幸好封茗闾此先在宁琨的床上又多施加了几重守护,以防万一。所以冲击并未波及到待产的妻子。
一定是敌人太过于强大,否则父亲和族老不会让丝毫攻击波及到这里的。封茗闾此时眉头拧起,思量了一番,而后下定了决心似的握了握拳。展开眉头,回头仔细端详了一番妻子,轻抚了她的发丝,吻了吻她的素手:“琨,等我,速归!”
“别走,茗闾。”宁琨似是在低声呢喃。
封茗闾的步伐顿了顿,一道银甲无声地附上了身上,目露寒光,黑发狂舞。“为了封族的未来,为了你,为了孩子,这一战,我输不起!”封茗闾在心头呐喊,头也不回地掩上殿门,弹了一滴精血于殿门上,这是最后一层防护。人可死,殿不可破!离开的那一刹那,他清晰地听见妻子的话:“茗闾,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会回来的!一定!”这是他的答复。
殿外的世界已经变了模样,这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封界了。到处是坍圮的建筑,血与火。原本繁盛的阳陆已披上片肃杀的凄凉。封族的精锐在冥侍的冲击下不断被逼退,此刻,十不足三!
青铜小殿紧依着主殿,处于阳陆的中心。也正是青龙贯日阵阵心的上方,与下方的龙首相对。先前巨大的声响正是于此处发出。
封茗闾定神展眸,目冲斗府:数里之外有一处巨大的凹陷,坑中有一位玄衣老者,白发散乱,七窍中流出略带金色的血。此人赫然就是守护青龙贯日阵的封族五道尊之一——封云!
一道银光闪过,封茗闾赶去扶起了他:“云叔,云叔!”
而眼下封云早已气息低迷,面容不振。封茗闾以一道精气注入封云的涌泉穴,吊住其将散的魂魄,随着精气的注入,老者眼略微捱出一条缝,微弱地发出声音:“茗儿?”
“云叔,是我”封茗闾强忍心头的怒意,双眼泛红,颤声道。
此人中正是封茗闾的小叔,可以说封茗闾自小就由他教导。在封茗闾眼中,眼前老者的地位仅次于他那威严的父亲,是他一生中不可或缺的人。
而那记忆中意气风发的云叔已变成面前这萎靡的老者,显然是燃尽了所有精气所致,怎能使他接受这样的真相。
“别为我这个快死的人注入精气了,封界之中已经没有精气了,用一分就少一分”
封云一只衣袖已空荡荡的了,他用另一只手拨开封茗闾传来的精气,而后伸出食指和中指抵住封茗闾的额头,口中缓缓有咒。
“这是‘青云祭’!云叔快停手,这祭的是你的命啊!”封茗闾眼中流出丝缕殷殷鲜血。拼了命想让老人停下,可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
所谓青云祭,是一种祭身之术,以生命为代价,唯有一心为受法者付出的意念才有可能触发这种术式,封云一生无后,他是完完全全把封茗闾当做自己的亲子来教导。
况且,封云在道术上造诣过人,封茗闾大部分道术都是封云亲自教导,眼下的祭身,丝毫没有任何悬念的触发。
“茗儿,这不是青云祭,是我推演原术,升华出的青云渡世曲!祭吾身,吾命,吾魄,而赠与你我百世造化,过程不可逆,这怕是我留给你最后的礼物了,茗儿,接着,吾族有你,吾生有你,堪为大幸!”老人淡然一笑,苍穹百里之间,层层青云现。一曲至圣梵音在两人间缓缓流淌。
青云似泪,苍穹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