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于小鱼十分庆幸，也是第一次如此感恩老于和李女士，他二人一个小学肄业一个初中肄业，没挣过什么大钱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但是他们始终坚信读书很重要，并且不计一切代价让于小鱼读书。于小鱼没有一丝困意，环顾四周不少人依依不舍话离别。
小学的时候好像很少有选择辍学的同学，反正于小鱼的小学人生没见过这样的同学，到了初中辍学好像成为一件很酷的事，当一名同学说出“我不念了”这句话时，一定是很酷的，她们各有各的营生，上卫校学护士，上技校学理发学化妆，或者在老家找一些简单的活儿计比如在营业厅收个话费什么的。
然后过了一段时间他们会再度回到曾经的班级似是观光游览一般，带着衣锦还乡般的荣耀，那个时候她们不必穿臃肿丑陋的校服，或是牛仔裤或是小短裙，化着浓厚的妆容头发染得很黄，但是依旧是学生的我们会觉得很漂亮很酷，甚至会有些羡慕。可能曾经共同坐在课堂上的我们是朋友，可是再过了一段时间我们却没有办法再无话不谈。
到了高中呢，每一个人都说过我要考大学，一千多个日夜的长征路上依旧有人提前做出选择，我们已经不会羡慕那些辍学的同学了，她们也不会再认为那样很酷，只能说彼此作出的选择都是生活所迫了。
孙悦拿出了同学录递到于小鱼面前，“你也要走吗？”她情绪有些低落，虽然知道挽留起不了什么作用，可是一夕之间失去朋友总是让人难过的，就像溺水之人抓住岸边的草枝，明知道没什么用，但依旧要试试。“你呢，你要去哪里？”
“去当兵”和学理发的陆东方相比孙悦的选择更让人出乎意料，不是谁都有勇气进入军营的，作为一名士兵可比作为一名学生辛苦得多，对于孙悦来说，眼下的生活或许有很多条路可供选择，他只不过选择了他所认为的最优解。
于小鱼在想，如果自己当初不那么任性继续留在重点高中是不是就会好很多，辍学率一定低很多，大家都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考进好的大学，不会有人先行离开，她们会彼此陪伴并肩作战三年。
当然了，生活没那么多的可能性，于小鱼在普通中学的普通班，在这所学校，每年能考上本科的学生不过二十人左右，年份好的时候能有那么两三个学生考进重点本科，而且多半是外地回来的复读生，年份不好的时候就是剃光头一个重点本科都没有。所以说在这所学校上学的学生，实在谈不上什么前途，可谓是前途渺茫，怨不得人人提早做打算，怕是早就看穿了三年后的人生。至于李女士为什么把于小鱼转入这所中学，纯粹是对于小鱼过去开挂一般人生的谜之自信，李女士坚信只要于小鱼状态回归，不论在哪个地方都会发光的。当然，事实的确没有辜负李女士的期望，于小鱼压根没想好好学习没想到就考了年级第八名一跃升入重点班，虽然这个第八名水分有点大分数和第一名差得很远，甚至和第七名也差不少，但是总归，过了这个暑假不论学文还是学理，于小鱼进入重点班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下午的课是语文课，语文老师是一位年纪很大快要退休的老奶奶，一个是年纪的确够了，还有一个就是语文老师的话总是如同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所以同学们都戏称她“高奶奶”，不管在哪于小鱼都被老师认为是“很聪明但不够努力”的学生，对于这样的学生老师们往往又爱又恨，爱的是举一反三一点就透，恨的是明明可以更优秀就是觉悟不够高吃不了太多的苦。
于小鱼照例把语文书立起来挡住自己的大半张脸，伸手接住陆东方递过来的饼干就往嘴里塞。
“于小鱼！你在干嘛？”
被点到名字的于小鱼噌地一下站起来，整块饼干囫囵个往下咽，差点没被噎死。
“咱们讲到哪里了？”老师逮住溜号学生的惯用伎俩，如果学生答不上来老师就会顺理成章来一顿苦口婆心的教育，如果学生答上来了老师也会顺便教育一番上课认真听课的重要性，于小鱼吃个饼干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高奶奶的问题她答得上来，只不过迟迟不肯开口是被饼干噎着了，现在想说话也说不出来。
“你看看，上课不听课，吃东西，于小鱼我就是这么教你的？你连语文书都拿倒了你来上课干嘛来了？”高奶奶逮着机会一顿数落。
于小鱼使劲把饼干往嗓子眼下咽，手上也不闲着，一把掀起书皮，原来语文书，书皮是倒着的，瓤是正的，这可到好，高奶奶说出的话啪啪啪全打自己脸上了，打得脸都肿了，老太太年纪大气性也大一口气憋着不上不下直接摔了粉笔去办公室找班主任告状去了！
高奶奶一走班里炸开了锅，陆东方嘴里叼着饼干对于小鱼竖起大拇指“行啊小鱼，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杀敌人个片甲不留，你可真是我们7班楷模”其他同学也来凑热闹，对着于小鱼拱手“小弟以后唯鱼哥马首是瞻！”
于小鱼肠子都悔青了，虽然高奶奶平时总对着自己挑刺儿，可是她也知道爱之深责之切得道理。只是这人道理都懂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犯贱的心，这回课上这么一闹，张小宇不请她家长就烧高香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张小宇来到班级门口交代一声大家自习，就把于小鱼送进了办公室。作为普通班的班主任，张小宇其实是有点社会气的，平时看着笑眯眯的，然而极度自恋，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生气起来会打人，喝了酒以后爱生气，不分男女，拖布杆子断了好几根，听说年轻的时候还带着自己班里的男生出去聚众打架，因此差点被停职。于小鱼一看到班主任那张因靠近自己放大了无数倍的脸就有些害怕，小不忍则乱大谋，课上不忍则办公室挨训。
预想中的暴风雨批评没有来，张小宇一边大声呵斥于小鱼一边对着她挤眉弄眼，又转过头去对高奶奶赔不是，张小宇一把拽过于小鱼大手一伸，按着她的头给高奶奶鞠了一躬，于小鱼完全忘了自己来到办公室的目的，有些呆愣愣的反应不过来，又觉得这样十分张小宇。
高奶奶早就不生气了，她对于小鱼说了一句令她终身难忘的话“天底下就没有盼着学生不好的老师，也没有不原谅学生的老师”自打于小鱼转到二高的第一次月考起，她和张小宇都知道，于小鱼不会留在普通班太久，她是一定要走进重点班的，在那之前，他们倾囊相授。
在二高，任何一个出成绩的学生都会被所有老师当眼珠宝贝似的盯着，在重点中学一个普通的学生在二高，都是老师的希望。他们当然没有放弃那些普通的学生，可是他们更希望每个人都能成为更优秀的学生，因为他们希望每个人都能拥有更好的人生。
于小鱼不是一个喜欢死读书的书呆子，前六年的尖子生生涯对她来说不过是唾手可得，好像从未为此刻意付出努力过，她不通人情世故，做事喜欢随心所欲，所以偶尔也是老师眼中又爱又恨的问题学生，如今算是经历过低谷后幡然悔悟中的上升期，于小鱼只是不再逃课，上课开始听课了而已，要说下了多大苦功夫，还真是没有，大概是老本太扎实，所以这般随便学学倒是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在重点中学当然依旧不够看，在普通中学就很稀有了。
“你去过咱们省以外的地方吗？”高奶奶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于小鱼一句。
“没有”
“你家有考上大学在外求学或者工作的兄弟姐妹吗？”
“也没有”
高奶奶不生气的时候很慈祥，她叹了一口气对于小鱼说“你比我的女儿要聪明，可是你还没见过更好的人生，咱们z县才多大个地方啊？屁大的地方，于小鱼，你学习不是为了在这么一个年级才一百多人的学校考前十名，哪怕你在这里考了第一名都不稀奇，你学习是为了以后能见识更优秀的人，拥有更好的人生”
“井底之蛙从来不知道真正的天空有多大，于小鱼，别让这口井束缚了你，你想过以后的人生吗？”
以后的人生啊，于小鱼想了想“想要赚很多很多的钱，能让李女士买得起好看的衣服，擦昂贵精致的护肤品，再给老于买一辆爱车，带他俩去全世界兜风”
“你的想法很好，可是这样的人生要靠一份什么样的工作去实现你有想过吗？小鱼，如果你想拥有选择的权利，你就需要很努力才行，你要足够优秀才能拥有自己选择人生的权利”
每个人都有青春期，各有各的活法，对于于小鱼来说，叛逆的生活来得快去得也快，算得上无疾而终戛然而止，只是迷茫却是来得快去不尽，那些所谓优秀的人生是什么样子的呢？高奶奶苦口婆心说的道理于小鱼听进去了却不太懂。
以前家里人总说于小鱼不懂事，童年就寄养在外婆家做个留守儿童没人教过她太多的道理，后来初中李女士不在外面奔波回家照顾于小鱼，可是他们对那些生活的风霜闭口不谈于小鱼从来不知道家中困境，至于学习好像也是一件顺风顺水的事，不需要怎么努力也能拿到很好的名次，总之对于现在的于小鱼来说，她开始知道家里很穷要省着花钱，开始知道要好好学习但是好好学习好像不需要多刻苦，开始知道要过一个很好的人生，可是那样的人生具体是什么样的对她来说好像是镜花水月摸不到碰不到好不真实。
青春期的迷茫啊，就像是一只无形大手在推着你过了一天又一天，你不知道会去往何方，便任由光阴流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