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槿继续画着这只乌龟。这只乌龟似乎有着很多困惑和痛苦。它一会儿睁着眼,一会儿闭着眼。一会儿往后走几步,一会儿往前进几步,似乎一点也不害怕自己已经处在边缘处,马上就要跌落。
画这只乌龟充满了困难,因为它太不安定了。蔓槿作为新手画家,并没有超高的记忆力,能够完全记住这只乌龟的形状。她只能是努力去捕捉乌龟的轮廓,然后仿照泷晟的做法,用色块先给乌龟构形。即使这样,最终她勾勒出来的乌龟,却并不像一只真正的乌龟。
蔓槿对自己的画作感到了不满意。她心里想着,这根本不能算是画作。然后忿忿然想要撕裂这张糟糕的作品。
刚好张甫从他休息室出来,看到这幅即将被撕毁的画作,一把抓住了蔓槿那即将撕碎画作的手,“诶诶,等等,你在做什么?不要撕毁这幅画!”
“怎么了?我觉得这幅画挺烂的。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在画什么,一点都不像是乌龟。”
“对,这不像一只现实里的乌龟,但这是你的乌龟,你明白吗?”张甫把这幅画拿在了自己手上,指着这只不知道是乌龟还是面包的东西,说着,“不是所有的乌龟都得看着像一只乌龟。你要记住,你画的不仅仅是一只乌龟,还是你的情绪。这幅作品虽然没有描绘出一只乌龟的形状,但它的确是一只乌龟,是一只充满情绪的乌龟。你明白这一点就好。”
张甫把这幅画放在远处,因为距离的原因,这幅画看着更模糊了,但也因此,色块的撞击变得更明显,更直白。似乎有一种生命力在当中,而它迫不及待地要冲撞撕裂画布而出。那血红色和墨绿色出乎意料地合适。
张甫转过头来,问蔓槿,“当你在画这幅画的时候,你在想着什么?”
蔓槿回想了一会儿,当她在画这幅画的时候,她看到了这只在跌落边缘的乌龟,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在某个程度上,她就是这只小乌龟。
自从大学毕业后,他离开了她,她的艺术灵感也离开了她,她似乎从云端跌落到这凡俗的世间。没错,作为一个叉叉快车女司机,也是为人民服务,也是一个很有意义的职业。
但她忘不了那种无力感,那种眼看着他离开她,却不知道为何的无力感;忘不了她陷入长时间的低迷,感觉自己永远都爬不出来的无力感。
她几乎都忘了自己在画乌龟,她甚至在几个走神的瞬间,都忘记了自己在画画。那粗糙的笔触,那逻辑上丝毫不合理的配色,造就了这只充满情绪感的,丝毫不像乌龟的,她的乌龟。
蔓槿重新看了看自己的画。的确这是属于她的乌龟,是她用情绪完成的独一无二的乌龟。或许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像乌龟的乌龟,但只有这只乌龟是她的。
“化有形为无形。这就是现代油画画作创作里最重要的,也是最难领悟的一点。现代油画的创作,是个人情绪的体现,是个人内在的展现。同样的,当观众看到你的画作,当观众能够清楚地并且强烈地感受到画作所传递的情绪,画家就达成了目的。”张甫倚靠着旁边未经粉刷的略显粗糙的砖墙,对着蔓槿说。
张甫看着蔓槿,一脸平淡地说着,“记住,现代画作,是情绪和情绪的交流和碰撞。越是具有强烈情绪的画作,越有生命力。虽然你在这一行还是一个新手,但是我希望你能够记住现在你创作画作的心情,记住如何让情绪引导你完成一幅画。记住这宝贵的体验。”?蔓槿凝视着那只充满了她个人情绪的乌龟,心里默念着张甫所说的话,突然感觉自己被点悟开窍了。当她再回想张甫的名作《红色裸体》,感觉自己比之前更能够理解其中的情绪,那种强烈的情绪和血淋淋的生命力。
的确,泷晟的《春祭之神》是几乎能够让所有人都喜爱的作品。但张甫的《红色裸体》能够成为国内的新潮代表作之一,正是依靠着这种强烈情绪的传达;一旦观众捕捉到了画作里的情绪,就无法从这艺术的魔力中挣脱出去,而将成为它永远的禁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