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心事入睡的话,会睡不安稳。
因此整晚,江庭染都停留在潜睡眠状态,一点风吹草动就容易被惊醒。
后半夜,她又做了噩梦。
梦里是一个两岁的小男孩,在哭着唤她“妈妈,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
她瞬间被惊醒,醒来之后,枕头已经湿了大片,她每次都需要坐起来,把头埋在手上缓个几分钟。
心里阵阵泛疼,硬忍着才没有哭出来。
“咚咚咚。”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是江翰的声音,“姐,我进来了哈。”没等江庭染回答便开了门。
江翰进门第一眼便发现了枕头上的痕迹,从床边坐了下来,面对着她,不容分说的把自己的手放在她头两侧,在她太阳穴上轻轻按了起来,连带着声音也温柔了下来。
“又做噩梦了?”
江庭染点点头。
“昨晚停在楼下的车…是他的吗?”
虽然是个问句,但显然江翰知道答案。他放慢了动作,低头观察她的表情,但语气并不激烈,刚刚才做了噩梦,因此他不愿意太过质问她。
他和宁宸不一样,宁宸对他姐的偏执,他都知道。如果有可能,他也希望一开始她姐爱的是宁宸。可是一切没有如果,事实已经发生了,并且看着他姐这么煎熬,他心里实在忍不下心去逼她离沈亦寒远一点。
这经常性的噩梦,和总是睡不踏实的晚上,反倒成了江翰的心魔。或许,在一起,会比分开更好一点吧,他不知道,他也不敢确定,但这三年来,他很少能看见她发自内心的微笑。但自从前几日,他隐约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因为很多时候他总发现她在偷偷的傻笑,当看到沈亦寒的那一刻起,他心里就明白了,所以当时,他才会失了理智的,让沈亦寒冲上去救她,因为他知道,当时她姐心里想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沈亦寒了吧。
他反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只一眼便又恢复了以往的散漫,好笑的看她揉着脑门,递过手去把她从床上拉起来,“快点起床啦,妈都做好早饭了,再不起来,我们一会都要挨骂啦。”
江庭染腾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一脚把江翰踢下床,“那你出去!我换衣服。”
江翰捂着被她踢到的屁股,低声咒骂了句“泼妇”便开门溜走了。
江庭染动作熟练的换上一条紫色长裙,由于她太瘦了,穿紧身的衣服会显得有些太过骨感,因此她的衣服款式大多宽松,眼下这条紫色长裙并不收腰,但并不会显得她胖,而且裙底还点缀着一圈蕾丝花边,凸显的江庭染整个人温柔仙气。
换好衣服之后去洗漱,然后再回到餐桌上。江翰已经喝了半杯豆浆,江爸一边刷着新闻一边往嘴里塞面包,江妈弓着腰正在往小碗里盛粥。粥是特意为江庭染熬的,里面有枸杞桂圆红枣,江庭染看到差点要吐了,这种粥,她喝了快三年了。
她有些磨磨蹭蹭的坐下来,接过江妈递过来的粥,在江妈监督的眼神下,极不情愿的喝了一口。江妈这才满意的坐下,一手剥鸡蛋一边问她,“又做噩梦了?”
江庭染侧头看了一眼江翰,还没回答,江妈声音瞬间提了上来,“我问你呢你看他干嘛,他脸上有花啊!”
江翰一直低着头往嘴里塞饭,生怕会殃及到自己。但他多么想接这句话往下说,“是,有花,他的笑魇如花…”
江庭染也被吓了一跳,虽然习惯了江妈的脾气,但有时候还是有些接受不了。江妈话虽这么说,但好在心里还是关心她的,把手里刚剥好的鸡蛋塞到她手里,又是命令的口气,“吃了。”
江庭染乖顺的接过来,在嘴里咬了一口,江妈看她今天乖巧得很,在她把鸡蛋吃完之后,才开始自己动起筷子来。明明江庭染已经25了,每次江妈都把她当三四岁的小朋友一样监督吃饭,她也必须要接受江妈专门为她准备的食物和她要喝吐的药谱。
江妈给自己的面包片刷上一层番茄酱,递到嘴边小小的咬了一口,又对她说道,“昨天你宁叔叔过来,专门又给你带了一些补血养生的药,我给你放在第二层抽屉柜里面了,别忘了吃。”
江庭染哦了一声,实则心里很不满意。这三年,她说不清吃了多少补药了,简直活成了一个药罐子,可是她的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虚弱,经常就会生病。为此江翰没少去带她健身,身体也确实好转了很多。这个药,她是实在不想再吃了。
为了逃脱江妈的禁锢,她在一年前搬出了江家,进入了沈苑,理由是潜心创作剧本。
江妈一开始极其不同意,总觉得那个地方有太多不好的回忆,难以让她安心修养。但碍于她的坚持,她便随了她去。
自家女儿,哪有不心疼的道理?
于是她才没有剥夺,那个男人和她之间最后一点的回忆。就算她没有同意,她也知道,小染经常偷偷跑去沈苑。与其如此,她给她时间,让她好生创作,但时间一到,她就要立马回家。
她的婚姻大事,始终是她的心头刺,怎么也放不下。小染已经耗不起了,不管她心里多么抵触,她也不愿意让小染死守着回忆不放而迟迟走不出来。
江沈两家,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纠葛的。
就算有,她也不同意。在江家,谁敢提沈家,就是犯了最大的忌讳,无论是谁。
…
吃过饭后。
江庭染起身去往片场,正好顺路,江翰捎她一程。路上,江翰开着车,顺带提了一句被选中男三号一事,为此去探江庭染口风,然而江庭染只是侧头看着窗外,淡淡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在到了横阳影视下车的时候,她解开安全带,说了句“既然接了剧本,就要好好的去拍摄,我还等着你大红之后养我呢。”
江翰便知道她的意思了。
江庭染到片场没多长时间,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躁动,她询问一旁的场务小刘,小刘兴奋的朝她解释,“你不知道吗?听说背后的投资人沈氏总裁来片场探望了呢,我刚去看了一眼,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帅呢,唉,那颜值不出道可惜了…”
小刘还在旁边喋喋不休,江庭染却无心听下去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但这个时候,她是不想看见他的,她只是想让自己静一静,让自己能够捋清思路,考虑该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所以眼下,没考虑清楚之前,她不想和他过分纠葛。因此她借口去卫生间,躲开了这场见面。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她听到外面没了动静,以为他已经走了,可当她出来才发现,他不仅没走,反而坐在了她刚才坐的位置上。
似乎察觉到她的露面,沈亦寒向她的方向看过来,眼神里透露的,是无法隐藏的思念。他克制住自己起身走向她的冲动,生怕自己的唐突会吓坏她,只是一手搭在椅背上,深情的注视着她。没有言语,没有动作,但那份炽热的爱,江庭染感觉到了。
她第一反应又是想逃。
木森导演没有察觉什么异样,反而笑着招呼江庭染过来,江庭染有些磨磨蹭蹭的,五十米的距离硬生生走了三分钟,从木森导演旁边坐下来,在木森导演极力的推荐下,勉强点了头算是打过招呼,此后没再多说一句话,安静的坐在一旁,听两人侃侃而谈,其实说了什么她一句也听不清楚。
为缓解尴尬,她坐在一旁不时去看手机。也许知道她的不自然,沈亦寒轻轻的把视线落在她脸上,想从中观察出一丝丝情绪。然而江庭染只是低着头,有些局促的把玩着手指。沈亦寒便向木森导演告别,说有事要处理就起身离开了。
木森导演唤江庭染帮忙送下客,还未等江庭染拒绝,沈亦寒已经先她一步谢绝了木森导演的好意。
她不想见到他,他便不逼她便是了。他之所以来片场,也不是为了逼她立刻做出选择和决定,他只是联系不到她,见不到她,心一直静不下来。所以才会找了借口,只为见她一面,一面就好。
…
下班之后。
江庭染没有立刻回家。
而是打了车,来了“浅吧。”
这个时候,也许只有干妈,才可以帮她。
她到的时候,干妈正在吧台调酒,见她来了有些惊讶,她知道小染向来不太喜欢这种场合,震耳欲聋的音响会刺激她的心脏,她身体三年来都很弱,一直是江宁两家的忧患。
她放下手中的酒杯,从吧台绕过来打算带着江庭染去暗间,但江庭染并没有顺从,而是唤调酒师阿语调一杯鸡尾酒,拉着干妈从最角落的一桌坐了下来。
见她今天这么奇怪,何浅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上一次她来找她喝酒,好像还是三年前。她有些担心,但还是拿起酒杯,豪迈的和她碰杯,一饮而尽。江庭染酒量虽然不好,但这几日心里实在郁闷的很,索性也一口干了。
何浅向来直爽,开门见山问,“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又不方便和你妈说的?”
江庭染被拆穿的笑了笑,又为自己续了一杯酒,何浅并没有阻拦,只是让她在喝之前先把心事说来听听。
她无奈的苦笑了下,“干妈…他回来了…”不等何浅阻拦,又干了面前的酒,眼眶红红的,“干妈,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可能是因为有所意料,何浅并没有表现的太过震惊,但看她哭的这般心疼,也陪她再次一饮而尽。
她和陈渝西不一样,同样是爱小染,但陈渝西对小染的爱,是霸道且禁锢的,也许是因为三年前的一切让陈渝西太过害怕小染受伤。可她不同,她也爱小染,可她更能知道小染心里的痛,心里的舍不得。她不愿意逼她忘记,甚至,她支持她追求幸福。
她能理解她心里的痛,也更能理解她心里的爱。
于是她笑着为江庭染又倒满一杯,抓过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干妈支持你的任何决定,干妈知道,你之所以来这里,不是为了寻找答案,因为答案已经在你心里了。你只是,想找一个理由和借口,来让自己可以毫无保留的去做。既然这样,干妈没有理由不支持你。跟着心走,但也要记得保护自己。”
江庭染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又哭又笑的,“谢谢你,干妈。”
何浅心疼得抹去她的眼泪,“傻孩子。放心,你妈那边,我会替你保密的。”
她虽然爽快的答应了下来,但也清楚的知道,事情绝非那么容易。她能保密得了一时,能保密得了一辈子吗,那个男人回国的消息,总有一天会暴露。不仅如此,如若知道两人再次重归于好,那时候的陈渝西,怕是要对小染二十四小时监禁了吧。他们之间的路,要难走的还很多很多,至于未来,就留给未来吧。至少当下,小染是幸福的。
三年前发生的一切,她不愿意再看到重蹈覆辙。这一次,她希望沈亦寒,能守护好江庭染。
这晚江庭染喝的太多了,这个样子不方便回家,何浅把她带到了宁家。要说宁家有多疼江庭染,那就是宁家有一个房间,是专门留给江庭染的。无论中间搬了多少次家,始终会多出来一个房间,可以供江庭染睡。
何浅把江庭染搀扶到了床上,动静不小,隔壁已经睡了的宁宸被吵醒,开了门往这边探,发现了正被宁妈小心放到床上的江庭染。
他有些担心。
来到床边俯身观察她醉的通红的小脸,伸出手去不受控制的轻轻摸了摸,看向一旁的宁母,满脸的不解。
“妈,她不能喝酒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还让她喝那么多。”
何浅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那个男人回来了…你知道吗?”
宁宸回头再度看向江庭染,知道她为了什么喝醉有些心酸,从他毫无震惊的眼神里,何浅知道了答案。
这傻孩子。
她心疼小染,但同时,也心疼自家儿子。但她知道感情这种事情,不是心疼不是坚持不是陪伴就能感动的。注定,爱上不该爱的人,是一种极大的悲哀。
她轻轻的拍了拍宁宸的肩膀,悄悄地退了出去。
宁宸的困意也因为这一意外而荡然无存,他俯身向前,手指轻轻临摹着江庭染的脸,替她把被子掖好,然后跪在床边,一直安静的端详着她的睡颜。
他多么希望,沈亦寒没有回来。不仅是为了自己的自私,而是看着他的小染一直这么痛苦,他于心不忍。
她那么爱沈亦寒,可她不知道,他也那么爱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