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元初年间,百族向荣,追崇武极之境。然魔物纵横,祸害苍生,各族方士集聚昆仑山巅,血战三天三夜。血气冲天,苍穹怒,撕苍颢,降业火。四海八荒生灵涂炭。九愁神君悲悯苍生,以身补天,以魂镇灵。业火尽,各路方士合力,伏魔三年,魔物退,贬至黄泉彼岸。
当时已为崇元初一一一九年(1119)。次年,改年号九愁,以念神君。
现在为九愁四一五年(415),距昆仑血战已有四百多年。
菩提山是一座高不见顶的险山,四面环山,山外还是山。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按理也该是个世外桃源,偏生山死水也死,贫瘠得连那些个杂草都嫌弃。这样一个草嫌鸟恶的地方,自然不会有闲人没事找事去一览风光,所以方圆百里都是不见城镇的。
而落子村就这么突兀地落在这菩提山的山脚。
落子,落子,怎么听都是一个不吉利的名字。像小村子里的人总是有些迷信,自然是会膈应这个名字。况且落子村里的人也确实越来越少,那是因为年轻人都不愿意把一辈子赔在这个破落犄角,有能力的都拖家带口的想办法投奔他处了。
村里当然有老一辈的人提到出改个名字,但每次这时候,半脚跨入棺材的老村长就颤颤巍巍地敲着拐杖,操着嘶嘶漏风的乡音破口大骂:“哪里带这种混账事,老祖宗定下的名字也敢换!神仙老爷要降下惩罚,把你们都敲进土里!”
村里没人的辈分威望比老村长更大了。老村长一发威,所有人都瑟瑟噤声,既是因为担心老寿星悬在棺材上的脚就踏下去,也是因为真真畏惧所谓的“神仙老爷”。
这是落子村口口相传的故事,村里的人从娘胎听到坟里。说当年有位神仙爷爷腾云飞过菩提山的时候,一不小心从怀里掉下来一颗果子,那颗仙果就化入土中,保佑山下的百姓身体安康。
不管哪里都不乏畏惧神明的人,不必说穷乡僻壤,破落山村。
可说来也怪,村里头是穷得没有底线,饿肚子半顿饱是常态,然而事实是凡只要是落子村里里的孩子,一个个都命硬得不行,老人也都很长寿。
时间一久,提议改名的人越来越少,改名儿的事最后就不了了之。
村口的小溪是村里唯一一条活水,奄奄一息地撑起了村里四十几户人家的供水。每到早晨傍晚,就会有一群娘子结伴出来浆洗衣服。
一个体型丰满的大娘麻利地拧干手里的一捆衣服,往溪边的黑石上一甩,不大的眼睛滴溜转。她蹑手蹑脚地贴到一旁一个瘦瘦高高的女人耳边,语气里带着些许惧怕,“瞧,永大夫家的小丫头。”
那女人闻言,不着痕迹地歪身一瞄。
果然望见十几米远的大青石头上,一动不动地缩着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孩子,松松垮垮的破布衣裳拖在地上,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像是刚从泥堆里拱出来。但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却亮的发光——她正直勾勾地盯着远处的天空,那里除却几只迷路的鸟,再无他物。
“这是又几天没吃东西了吧?”瘦女人同情地叹了口气。
胖大娘扁扁嘴,“可不,我就瞧见两天前老李家给她送去一碗稀粥。可怜一个漂亮丫头,这种命,饿成这幅瘦猴样。”
“谁说不是呢,罢了,我家倒是还有几块番薯……”
“哟——这么大方”胖大娘阴阳怪气道,“咋啦,老给她送东西,是想给你家十二讨个童养媳啊?”
“尽瞎说,”女人笑骂一声,转头蹲下去捞衣服,闷闷道:“永大夫活着时候是个大善人,现在死了,大伙儿能不帮衬帮衬他家崽吗,这可是恩情;再说——”女人突然诡谲地回头看了一下那块大青石,压低了嗓子,“那丫头忒邪门儿,谁家敢娶进门!”
没家敢娶进门,敢娶也不嫁。
就是那话题中“邪门儿的丫头”,面上如一潭死水,心里默默嘀咕。
这小丫头姓永,单名一个宴字。
她被阿爷带到落子村时还只是一个不会走路的奶娃娃,如今也有九岁。
她阿爷是个医术不错的大夫,当年抱着孙女路过落子村时,村里刚好有一个小孩子连发了一夜热症,小山村没有大夫,全靠自己争气和效果随缘的老偏方。
半大的小孩儿病得只剩下一口气,老爷子妙手回春,治好了那个孩子。他们爷孙两个也就顺理成章地留在这个村子里。
村里人从没见过永宴的父母。据永大夫说,他家本随着商队做一些药材生意,结果不幸遇见了流寇,整个商队六十多人,就只活下来四个人。而他那可怜的儿子和儿媳,就留下刚出生的闺女和他这个命苦的老头。爷孙两个相依为命,途径就靠永大夫几把岐黄之术讨口饭吃。他们就这样一路到了落子村。
可惜小永宴不知是因为先天不足还是因为见了父母的血受了惊,人家家的小孩早早就能喊句爹娘,她却连哭都是无声无息。永大夫用尽方法,也终归徒然。
永大夫总是在给村民看病时拒收诊费,长长地叹气:“这村里没有医生,咱们在这儿算有个归处。我什么都不求,就求为我这可怜的女娃儿积个善德,希望她能快活些日子罢,”转过头,他便又乐呵呵地摸摸永宴的脑袋,“我们家小宴儿得活得长长久久,活得快快乐乐嘞!”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永宴五岁,因为就在那年冬天,永大夫就害病死了。也许是年纪大了,一场风寒,就在一个夜里,悄无声息地要去了他的命。
永家最后就只剩下永宴一个人。
永大夫生前待人和善,治病总是不收钱,村里人大多数人都受过他恩惠,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
老爷子病逝独留下年幼的独苗苗,村里人于情于理也要帮上一把,可这村里谁家都穷,谁家都不多几口粮食。后来,村里人就干脆谁家有多的吃食,谁家就送一点。
这下问题又来了,毕竟哪家都不知道自家是不是还有下顿。哪家多出都觉得不服气,哪家少给又觉得脸无光,有时几家就这么闹起来,一家翻白眼,一家就啐唾沫,吵得面红耳赤热火朝天,留着几家的孩子混聚在一旁目瞪口呆,一群看热闹的指指点点。
可是然而,如此兴师动众,把面子上做足够了本,小丫头往往也只能就捞得着这一场哄闹大戏,肚子还是得不到丁点儿干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