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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那原本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午后啊!

一个身材矮矮、满脸笑容的爸爸,一位个头高高、笑容满脸的妈妈,手拉着手,相伴着护送自家的3岁小女幺幺去幼儿园。虽然这一家人的经济状况还不能让他们有出门乘坐出租车的奢望,但今天似乎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今天确乎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他们全家都有着一种无来由的亢奋,他们破例地花费2元钱,租了一辆三轮车。

虽然三轮车比起出租车来又慢又小,还有些寒伧,但它足以承载这一家三口人的一路欢笑。

那原本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午后啊!

妈妈给幺幺洗白了小脸和小手,换上了胸前有大眼睛卡通娃娃的小红衫,膝盖上和小屁股上也有大眼睛卡通娃娃的小黑裤,穿上了幺幺最喜欢的小蓝凉鞋。那双蓝色的小凉鞋,一只有着小海豚和小海星的卡通卡子,另一只的卡通卡子则是小鱼和小螃蟹。妈妈还给幺幺梳了两个像羊角一样弯弯的小辫子,两条小辫子上还扎着两个粉色的蝴蝶结,风一吹,两只蝴蝶四片羽翼在幺幺的小脑袋上颤颤地抖动,像是要飞起来了。

那原本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午后啊!

不是坐自行车,而是乘三轮车,不是爸爸一个人,也不是妈妈一个人,而是爸爸和妈妈两个人,一同送幺幺去幼儿园,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幺幺高兴得像一只小蝴蝶,她从妈妈的身边站起来,把这又窄又小的三轮车厢当舞台,架起了小胳膊,扭起了小屁股,跺起了小脚丫,跳起了在幼儿园里刚刚学会的“恰恰”舞。妈妈紧张地拽着幺幺不敢撒手,吓得脸都白了:“幺幺,幺幺快坐下!看摔着了。”

爸爸还是咪咪地笑着:“幺幺高兴就让她高兴嘛,扶稳她就好了嘛。”

有爸爸撑腰,有妈妈保佑,幺幺卡起腰,更起劲地扭动着小身子,两条鲜藕般嫩白圆润的小腿,像两柄有力的鼓槌儿,而脚下三轮车的铁皮兜则变成了敏感的鼓面,“咚咚咚咚”地响起来了……

妈妈冲着爸爸嗔怪:“还说我,你比我还能宠她。”

此时的爸爸宋军,真的是天下最快乐的人啊。虽然他天生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平时很少能唱出一首完整的歌,但现在,在这个暖洋洋的五月的午后,看着自己温情的妻子和漂亮的女儿,竟然也想唱歌了。他看看四外无人,便张开嘴,大声地吼起来:“哎……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里的山路九连环……”

妈妈笑着直摇头:“别唱了!别唱了!不好听,不好听,像狼嚎。”

那原本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午后啊!

虽然天气有些闷热,还有些阴沉,但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天气。他们一家三口欢欢喜喜地在一起,在那座小城里的那条蜿蜒的街道上轻轻快快地飞翔。

那条载着他们飞翔的街道,位于四川省绵阳市的北川县城。

那是一个多么甜美、平静、温馨的午后啊——在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以前。那个爸爸叫宋军,那个妈妈叫陈英,那个幺幺——刚刚过了3岁生日又20天的健康快乐的小女孩,我们本书的小主人公,她的大名叫宋馨懿,但是宋馨懿最喜欢别人叫她幺幺。

幺幺的这身衣服,还有脚上的小蓝凉鞋,是和妈妈一起在商城里买的,卡通娃娃和卡通卡子的图案是幺幺自己选的。商城里的小衣服小鞋子好多好多,卡通图案的样子也好多好多,幺幺喜欢什么,妈妈就给幺幺买什么。幺幺特别喜欢这身衣服和这双小鞋子,大热的天她不穿小裙子也非要穿上这一身。

幺幺在三轮车上不停地蹦蹦跳跳,她身上的大眼睛卡通娃娃也坐不住了,也和她一起蹦蹦跳跳,她脚上的小海豚、小海星、小鱼和小螃蟹也都跟着她蹦蹦跳跳。幺幺高兴地咧开了小嘴,忽然,一拍脑袋:“妈妈,小蝴蝶跳舞没有啊?”

“跳了,幺幺跳,小蝴蝶就跟着跳。”

幺幺更高兴了,冲妈妈纵起了小嘴和小鼻子。

妈妈学着幺幺的样子也纵了一下嘴,又纵了一下鼻子:“好丑。你好好笑嘛。幺幺,我告诉你,到了幼儿园,要听老师的话,不要这么疯。上课的时候不要乱说乱动,你记住没有?”

幺幺扑进妈妈的怀里:“记——住——了。”

因为幺幺就读的曲山幼儿园在北川的老城区,而他们一家三口租住的小屋在北川的新城区,所以,这天下午他们是从北川的新城区飞往老城区。

北川这个由老城区和新城区组成的县城,像一处世外桃园,被镶嵌在一个分外狭小逼仄的山谷地带。小城也因此依山傍水,分外秀美,像一座典型的南方山水园林城市。

幸福的幺幺一家三口人,乘着小小的三轮车,在美如画卷般的山脚下、河水边、楼房前、绿树间,滑过,飞翔。

一棵棵摇着绿色小巴掌的女桢树、柏树、柳树从他们的眼前闪过;一排排涂着红色、白色、黄色的方型或圆形的楼房从他们的身旁闪过。

“快,快!”幺幺兴奋地喊着。

风儿吹起了爸爸淡蓝色的短袖衫,鼓囊囊的,像是钻进了几只蹦蹦跳跳的小兔。风儿吹起了妈妈长到腰际的黑发,飘呀飘地,像是童话故事里的仙女。还有幺幺胸前的卡通娃娃,像是长了翅膀,要变成鸟儿,要从幺幺的胸前飞走。幺幺也像鸟儿一样地张开了两臂,张开了翅膀。

那携持着街道、流水、楼房和十万人家,又承载着香樟、楠木、云杉等阔叶林植被的绵绵绿山,不言不语地看着它脚下蜿蜒的街道,看着蜿蜒的街道上的幺幺一家三口人的飞翔;看着一家人又一家人,一对人又一对人,一个人又一个人的行走;看着一辆自行车又一辆自行车的穿梭;看着一辆又一辆载着人或载着物或什么也还没有载的汽车、三轮车匆匆忙忙地滑过。绵绵的绿山静静地注视着这个稔熟的小城,一如过去一天又一天默然站立的样子。

一如过去一天又一天的下午2点多钟,汽车加过了油,人们吃过了饭,该上路的已经在路上,该上工的已经走进了操作间,该上学的已经开始上课。初三的老师刚刚把昨天的测试卷讲到第一大题的第二小题;文化馆的会议室里,六十多个禹风诗社的会员正在举行诗会,一个红脸的小伙子朗诵得意兴正浓;一个羌族老妈妈举着银针刚刚纫上一根绿线,要把已经绣上了一束红花的围裙再绣几片绿色的叶子;一个儿子搀扶着眼睛红肿的老爸在医院里刚刚找到眼科专家门诊;一只懒洋洋的大熊猫走到一片青翠的竹林边,刚刚抬起头还没有伸出手;枝头上的桃子刚刚长到婴儿的拳头大小,还没有长够个儿,还没有长粉长白,还青涩青涩呢……

幺幺一家已经飞出了新城区,飞到了老城区文武街的上十字路口,他们还在往前飞。就要到了,只要再飞过这文武街的下十字路口,穿过那个紧挨农贸市场的几十米长的小巷子,就到了幺幺要去的曲山幼儿园。幼儿园里有许多许多的小朋友还有马老师正在等着幺幺,马老师和小朋友们会和幺幺一起玩耍,一起唱儿歌,一起跳舞,一起学拼音,还一起学英语……

幺幺一家在飞,还在飞,只要再飞过文武街的下十字路口——哦,不要!三轮车,你快快停下来!幺幺的爸爸、妈妈,你们快快停下来!幺幺——如果时间能够停止在他们飞到文武街的下十字路口之前,如果时间能够停止在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之前,如果时间能够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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