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袁天罡的眼神，嵬名元昊下意识打了个冷战，有些不寒而栗，他虽然贵为西夏主君，一生经历过无数的战阵与杀伐，但与天下所有人一样，提起夫子都会在心底产生畏惧，这两个字如同压在九州上面的一座大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九州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一个棋局而已，只要他高兴，乞丐也能当上皇帝，如果谁惹他不高兴了，一个王朝也能在顷刻间化为泡影，没有人知道夫子活了多少岁，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实力究竟到达了什么地步，而且，就连见过他的人都很少，袁天罡只是跟着他学了一点相术，就能在西夏当上国师，而这点相术对夫子来说，实在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夫子有多少学生，这些学生都是谁，没人知道，一切都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嵬名元昊坚信，袁天罡之所以来西夏，也是夫子的授意，不过，这种事他没有办法去问，不管夫子有什么目的，他都只能接受，不管愿不愿意，况且，袁天罡的实力全九州有目共睹，除了相术之外，占星术，易术也是独步天下，更不用说他精通政事与经济之道，将偌大一个西夏管理的井井有条，这样的人不管到哪一国，都是将相之选，他不在乎袁天罡的出身，也不在乎他的目的，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之间早就超越了君臣，从这一方面讲，他是个极其乐观的人。
嵬名元昊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每次一想起这件事，就让他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凡夫俗子们争得头破血流，却只是人家的棋子，冥冥之中似乎一直有一双大手在操纵着整个九州的局势，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这个宿命，想一想还真是无趣。
嵬名元昊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这样的感觉也只是一闪而逝，他摇了摇头，脑海中的念头已经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国师，咱们还是继续说归藏山吧。“
袁天罡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归藏山除了这三十三人之外，还有一个人，也就是宗门的创始人。不过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没人见过他，归藏山的人兴许见过，但也没人说。我只能说一些自己推测的内容。“
袁天罡顿了顿，继续说到：
“不管这个宗主是什么身份，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并没有获得长生之术，不然也不会花这么长时间，费这么多精力去找九剑归雷引，这法决既然明确指出‘九剑’，应该是要凑齐九把剑，九州上下数千年，名剑岂止九把，所以，他们必须尽可能的搜集名剑，再在其中找出就把藏有法决的。陛下可知，夫子在几十年前曾有预言，龙渊会在一甲子之内出世？“
嵬名元昊点了点头，听得十分专注，袁天罡继续说道：
”夫子既然有预言，那这把剑就绝对会出现，至于在哪里出现，陛下不妨想一想，归藏山的人近些年都去了哪里？“
嵬名元昊不是喜欢思考的人，他摆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
”我不知道，也不想，你告诉我。“
袁天罡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
”归藏山三十三人，如今全都在各国君主身边，您身边的三十三，赵开疆身边的莫十三，渤海国的李九，这是明面上的，我们知道的，只看这三人便能发现一件事，龙渊绝对会在君主身边出世，也就是说，有龙气的地方才有龙渊，而且，龙气越强的地方，龙渊出现的可能性也就越高。陛下再想一件事，如果龙渊出现在西夏，被别人得了去，那人用龙渊来交换陛下的姓名，陛下觉得三十三是选龙渊，还是.......“
嵬名元昊感到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脑门，三十三要杀自己，绝对易如反掌，一个和自己朝夕相伴，信任无比的护卫居然是个定时炸弹，这件事放在谁身上都不会觉得舒服，嵬名元昊压下了心头的骇然，说道：
”如此一来，如果有人得了龙渊，要杀掉赵开疆实在是最容易的事。“
嵬名元昊突然重重的一拍大腿，说道：
“正是此理，如果赵开理得到了龙渊，让莫十三杀掉赵开疆，这事就成了，如此一来，他要把永宁城让给我们也就说得通了。赵开疆死后，本应该是由世子继位，此时边境突发战事，一定要有人主持大局，赵开理最次也能做个摄政王。”
袁天罡摇了摇头，说道：
“陛下想简单了，赵开理大费周章，如果仅仅是为了一个摄政王，那就不是他了，皇位才是他的目的。”
嵬名元昊反驳到：
“可是，赵开疆是有世子的，不管怎么说，皇位都轮不到他赵开理啊。”
“如果世子死了呢？皇帝驾崩，世子死了，边疆突发战事，谁会继位呢？“
”国师是说，赵开理会杀死世子？“
袁天罡摇了摇头，说道：
“这一切只是我的推测，赵开理应该不会杀世子，至少马上不会，他与陛下约定三十日后出兵，算上往返永宁与汴州的时间，他应该会在二十天之后动手，如此一来，一切都会顺理成章。”
嵬名元昊点了点头，深以为然，说道：
”这件事对我们西夏并没有什么影响，反而是好事一桩，我们正好能趁此机会，以永宁城为据点南下，攻城掠地。“
袁天罡摇了摇头，说道：
”陛下又想的简单了，赵开理不会白白把永宁让给我们，后面的事他肯定早就想好了，永宁之外他肯定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冯春阳说得对，永宁城虽然名义上是宋国的，但实际上是一座不设防的城池，城墙年久失修，根本没有守卫的价值，加上城内鱼龙混杂，一旦开战，宋国会在第一时间弃守。用一座可有可无的城池换取皇位，这笔买卖怎么算都很划算，可是，永宁之外呢？宋夏之间虽然数十年没有战事，但从没有放弃过扩军和训练，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我们西夏，而是蓟州，宋国的西夏边军虽然不堪一击，但渤海边境却都是百战之师，一旦与我们发生战事，陛下觉得我们西夏有几成胜算？臣可以断定，陛下一旦派兵南下，绝对会损兵折将，寸步难行。“
袁天罡说道最后，嵬名元昊的眉头已经紧紧的皱在了一起，作为一国之君，知道了敌国即将发生政变，却不能有所作为，实在无法让他开心起来。
袁天罡看了嵬名元昊一眼，继续说道：
”陛下可知这些年我们与宋国互市，获利几何？“
嵬名元昊点了点头，说道：
”这些我还是知道的，我们以游牧为生，仅仅羊皮在西夏和宋国的价格就要相差几倍，更不用说生铁，盐巴和马匹，这些东西我们西夏自给绰绰有余，想要变成白花花的银子，就只能卖给宋国，而且获利颇丰。“
袁天罡继续问道：
”陛下，我再问您一个问题，损兵十万，攻下漳州，获利能不能比得上互市？“
嵬名元昊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
”不能。漳州虽然广袤，却是苦寒之地，黄沙漫天，攻打极其艰难，人口又极少，获利不及互市。“
袁天罡点了点头，说到：
“陛下说的是，但只说对了一半，漳州虽是苦寒之地，但只要攻克漳州，我们便有了南下的据点，我们要的不是漳州的黄沙，而是中原的千里沃野，江南的鱼米和满地的金银，陛下只知道我们西夏在互市中获利丰厚，却不知道宋人在互市中的获利高出西夏十倍不止，赵开理为什么要给我们每年五万岁币？因为这些都是从我们西夏获得的，一张羊皮我们卖给宋人仅仅几十个铜板，他们的一匹丝绸要换走我们多少羊皮？茶叶呢？瓷器呢？”
嵬名元昊摆了摆手道：
“国师，这些道理我都懂，我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西夏铁蹄踏破中原的景象，我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宋夏之间实在过于悬殊，如果不是渤海国在宋国北方虎视眈眈，我们西夏恐怕早就烟消云散了。”
袁天罡点了点头道：
“陛下说的却是实情，两国交战并非只靠武勇而已，西夏虽然弱小，但有一点是宋国无法比拟的，那就是骑兵，九州产马之地一在西夏，一在渤海，宋国虽然占着中原与江南，却没有战马可供使用，只能从西夏和渤海高价购买，而且只能买到劣等马。”
袁天罡说了半天，觉得有些口渴，给嵬名元昊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满，茶杯中热气升腾，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方法，这样的隆冬，壶里的茶居然没有凉。
嵬名元昊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笑着说到：
”国师啊，这么好的茶全被我糟蹋了吧。“
说完爽朗一笑，袁天罡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这样的场面他早就习惯了，他和嵬名元昊之间的关系其实与赵元祐与赵开疆的关系很像，只不过赵元祐为人刚正，在礼节上一丝不苟，而他和嵬名元昊之间则更像是老友。
嵬名元昊喝完茶，砸了咂嘴，突然觉得有些莫名的好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说道：
”国师说的这些我也清楚，宋国虽然缺马，但有雄师百万，我们西夏就算连皇宫的护卫一起算上，也不过三十万，骑兵不过两人，如果要配齐一人两马，这个数目还要再打个折扣，况且，攻城拔寨需要的不只是骑兵，每夺下一座城池，都要派兵驻守，宋国境内城池星罗棋布，就算全部攻占，我们哪有那么多兵力驻守呢？“
”陛下说的对，要想吞掉整个中原，仅凭我们西夏现有的兵力是绝对不够的，但是，如果宋国与渤海开战，又当如何呢？赵开理想要收复蓟州，就要稳定西北，他又靠什么稳定呢？“
嵬名元昊摆了摆手，说到：
”即便宋国大举进攻蓟州，所需兵力也不过五十万，我们西夏的三十万兵力还是不够看的。“
袁天罡听他这样说，回道：
”除非我们的士兵能够以一当十。“
嵬名元昊重重叹了口气：
”是啊，除非我们的士兵能够以一当十，不然中原无望，国师难道有办法？“
袁天罡神秘一笑，呷了一口茶，说到：
”不仅有办法，而且绝对有效。“
嵬名元昊听他这样说，激动的坐直了身子，却见袁天罡摆了摆手，说到：
”现在还不是时候，过些时日陛下自然能看到。“
嵬名元昊笑着用手指了指袁天罡，说到：
”好你个袁天罡，就知道卖关子，你不愿意说的事我怎么问都没有用，罢了罢了。”
接着，嵬名元昊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眉头一皱说到：
“如果龙渊的事是真的，那三十三.......”
话说到一半，袁天罡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接着说道：
“陛下是担心三十三不会再去寻找公主，而是去找龙渊了吧。”
嵬名元昊点了点头，将自己那日的梦境告诉了袁天罡，由于太过血腥，他只做了简单的描述，即便这样，也足够触目惊心，动人心魄。
袁天罡听完之后，重重叹了口气，说道：
“公主出生之日起，臣便告诉过陛下，早晚有一日陛下会命丧公主之手，这是天命，唉，天命不可违。”
嵬名元昊也叹了口气，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国师说的我都懂，可是，那是我的女儿，从见到玉儿出生的那一刻起，从听到她的第一声啼哭开始，我又怎么忍心对她下手？一边是天命，一边是人伦，你让我如何抉择？”
嵬名元昊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到：
“这十几年来，我都在痛苦和挣扎中度过，每次看到玉儿，就会想到你说过的话，想象着一把刀砍在她的脖子上，鲜血直流，我不明白，上天为何如此不公，我和玉儿为什么必须有一个人杀死对方？我做不到，玉儿也做不到。可是，那天的梦境太过真实，梦境中的一切都像是预兆，玉儿不仅会杀死我，还会杀死泰儿和皇后。“
嵬名元昊说到这里，眼眶已经有些红了，他转过身，用手在眼睛擦了擦，回过身说到：
”到了必须做选择的时候了，为了西夏的将来，为了我们嵬名一族，只能委屈玉儿了。“
袁天罡叹了口气，给嵬名元昊倒了满满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说到：
”世上的事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有得就要有舍，人最难做的就是断舍离，陛下既然决定了，三十三又不知道去了哪里，不如，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嵬名元昊端起茶杯，看着坐在对面的袁天罡，凝重的点了点头：
”国师，那就拜托你将玉儿带回来，还有，务必让她活着。“
袁天罡点了点头，举起茶杯和嵬名元昊在空中一碰，说到：
”陛下放心，臣定不辱使命。“
两人以茶代酒，一切都在不言中。嵬名元昊抬起头望向南方，不知道嵬名玉现在在哪，有没有找到李长恭，有没有生命危险，他本来没有打算让嵬名玉深入宋境，宋夏虽然三十年没有战事，但两国之间绝对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宋人对西夏人的仇恨也没有丝毫减弱，平静之下隐藏着波谲云诡的暗流，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战事，他虽然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但是，他派嵬名玉去的目的之一，就是希望她死在宋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