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我逃不出这苦海,那我就成为苦海的王。
“嗯嘛,不要,苏儿不要新衣裳,苏儿穿侯哥的旧衣裳就可以了。”万户伶侯给苏蓝买了合身的新衣服,他非犟着要穿万户伶侯自己的旧衣服。
“苏儿就要穿侯哥的旧衣裳,苏儿就要和侯哥一样一样的嘛。呜呜呜。”
苏蓝拉着万户伶侯哭着赖起来,拿他没办法,万户伶侯只好自己的衣裳都准备了一模一样的两套,都送一套给苏蓝。
“咦?”漠淘沙见苏蓝从门缝里偷偷摸摸探出半个身和一个圆脑袋出来,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衣裳,松松垮垮的拖到地上。万户伶侯则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裳。
“什么嘛,侯哥昨天明明跟人家说好穿蓝色的,怎么就变了?”苏蓝趁着万户伶侯没发现,赶紧缩回去把门紧紧关上,开始在一堆各色的衣裳堆里找青色的匆匆忙忙换上。
漠淘沙恍然大悟起来,他说怎么这两个人天天像心连心一样穿一样的衣裳,原来是那个小苏蓝天天从门缝儿里偷看万户伶侯穿了什么,自己又钻进衣服堆里边找一样的换上,装出一副他自己心有灵犀的样子。也难怪他拦着漠淘沙和万户伶侯不许他们偷偷进他的房间,他的房间乱得跟猪窝一样,每次他们进去查房他都要慌慌张张进去先收拾半天。万户伶侯自觉放慢了脚步。每天这个时辰,苏蓝恰好醒了一会儿,他就从这里走过,故意让那门缝儿夹着的小脑袋看清楚自己穿了什么样的衣裳。
昨天跟他开了个小玩笑,故意说明天要穿蓝色的那件,苏蓝还真记着信了。走到苏蓝房门口,里边正热火朝天的拉拉扯扯换着青色的衣裳。
“苏儿,今天偷睡懒觉了,再不出来,哥哥就不等你了。”万户伶侯忍不住笑起来,故意轻轻敲敲苏蓝的门催催他。
“侯哥侯哥!等等苏儿,苏儿出来啦,出来啦!”里边稚嫩的童声仓促叫着,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传过来。
门被苏蓝一下子打开,衣服穿得歪七八扭的苏蓝上气不接下就跑出来,紧紧关上门,今天里边被他翻得更乱,更不能让他侯哥看见。
“哈哈,侯哥,我们今天又穿一样的啦!”
万户伶侯温和笑起来,蹲下去给他拉正领子,端正系好腰带,把他踩着一半的鞋子脱下来,重新耐心给他穿上。
“哼!漠淘沙,你笑什么!你要敢再笑!我,我就让侯哥把你再关进书堆堆里,不放你出来!”苏蓝提着那只光脚,扶着万户伶侯的肩膀叉着腰,气势汹汹就对着骂偷笑的漠淘沙。
苏儿,你看,今天我们也一样心有灵犀,穿的也是一样的衣裳。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苏蓝在陪着你跪哦!陪着你哦!
苏蓝不怕累。
哥哥叫什么名字呀?
嗯。嗯。哦。
你问我啊?
嘿嘿,我嘛。
我没问。
我叫苏蓝。苏蓝。
我知道哥哥的名字了。
侯哥。我叫苏蓝。
苏蓝……苏蓝你怎么了,快起来!
伶侯哥哥……哥哥……可以……喊苏蓝……苏儿吗?
苏……苏儿,苏儿你快起来。
伶侯哥哥,苏儿……对不起……苏儿没有力气了……
苏儿,快起来!你别装死了,我手要抱不动你了。
你再不起,你就要摔下去了!
啊?
啊!
呜呜呜,侯哥,你轻点儿。
你活该!
苏儿。苏儿。苏儿。是我活该。
哥哥等我。
哥哥等等我。
哥哥等等我嘛。呜呜呜。
哥哥等等人家嘛,等等人家嘛。呜呜呜。
乖。乖。不哭不哭。
染儿,我等着你。别哭,我会一直等着。
侯哥侯哥,你什么时候将嫂嫂带回来给我看看呐,我都从小孩子等成大人啦……
三哑太锋利了,侯哥要小心用哦。
……
“伶儿快跑!快跑,不要管娘亲了,快跑啊!”
“娘!我不走!爹!爹!伶儿要和你们在一起啊!伶儿不要丢下你们一个人跑!”
“伶儿!你是万户伶侯!爹以苦海涯主的命令你,不许哭!立刻离开这里,逃得越远越好!你要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
“哈!不用争了。你们一个都逃不掉,不过,既然你的父母这么想要你看着他们死,我就大发慈悲,开恩成全你们全家!”
“伪陈风!你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伶儿!”
“娘!”
“伪陈风,阡方北,你们都冲我来,不要动我的孩子啊!伶儿还是个小孩子……”
“爹!”
伪陈风把年幼的万户伶侯抓走,踩着他的后背将他死死踩在脚下。
“方北兄弟,你说,这么多人,要烧多久才烧得干净啊?”
“尽管放火烧,他们不是宁死不屈吗?我倒要看看,死了,烧成灰,化成烟,他们还怎么个宁死不屈法!”
“爹!娘!”
绝望的万户伶侯在伪陈风的脚下看着逐渐被大火吞噬的人群,惨叫声不绝于耳,想诅咒一样,全部咒在万户伶侯的脑子里和心脏上。大火之外紧紧围着的那一圈人,戏谑看着大火中挣扎的人群,像在看一场戏一样。他们的死,就注定另一个他们的胜利。
任他再奋力挣扎哭嚎,那些源源不断的撕心裂肺的求救声和痛苦的嘶吼,就是诅咒,不断地在诅咒他。诅咒。诅咒。诅咒。
“娘!”
“爹!”
娘!爹……
……
“侯哥!侯哥!你们干什么!放开我的侯哥!放开啊!”苏蓝对着要抓走万户伶侯的那只胳膊重重咬了一口下去。
“嘶!滚开!你这疯狗!”那人直接把苏蓝整个拉起来,摔到地上。
“呜呜呜,你们放开我的侯哥!啊!放开我的侯哥啊!”
“伶侯哥,苏蓝。”漠淘沙扶起摔倒的苏蓝。
“淘沙,照顾好苏儿,我三天后就会被他们送回来了。”万户伶侯对于他们这种定期的仪式明明白白,他们要干什么,他心里清楚得很。
“万户伶侯!你给我睁开狗眼看清楚了,伪大人是你爹,是你亲爹!”那个膘肥体壮的大汉把打到半死的万户伶侯的脸强行转到伪陈风的那一边,逼着他看。
“叫啊!叫爹啊!”一鞭一鞭打在他没有一块好肉的身体上,迫使他清醒。
“叫啊!你叫啊!快叫爹啊!”大汉打到气喘吁吁,喘着粗气嘶吼着。
“好啊,你嘴硬,我让你嘴硬!”更重更响的鞭子一下一下甩到万户伶侯身上。他始终没有哭,没有叫一个字。
“住手,放他回去,照旧,等他的伤快好了,再拖过来继续打!他活几个时辰,就让他的皮肉烂几个时辰!我倒要瞧瞧,他能嘴硬多久!”
“是!伪大人。”万户伶侯像死狗一样被他们拖回去,伤快好了,他们会拖回去继续打。
“侯哥!侯哥,你醒醒啊!不要丢下苏儿去死啊!苏儿不许侯哥丢下苏儿啊!”苏蓝含着满眼的泪花看着奄奄一息的万户伶侯,伸手小心翼翼推推他满是伤痕的手。万户伶侯慢慢睁开眼,苏蓝眼泪却流得更快。
“侯哥不疼,苏儿,苏儿给侯哥吹吹就不疼了。”苏蓝坚强抹掉眼泪,鼓起嘴巴吹着万户伶侯的伤口。眼泪却还是啪嗒啪嗒掉在万户伶侯的伤口上。
傻弟弟。傻苏儿。你是唯一解救我逃出苦海的小天使啊。
“苏儿……苏儿不哭了,哥哥不疼了,苏儿吹吹哥哥就不疼了……”苏蓝一听有用,鼓起腮帮子继续哭着吹着,一刻也不敢偷懒让他侯哥疼。
“淘沙,书看不进去,就不要看了。”
“我看得进看得进!”
漠淘沙深深吸一口气,在昏暗的灯光下翻着那本《百草方药集注》。大颗大颗的雨点落在纸上黑白的药草图案和密密麻麻的字上,在漠淘沙脸上划下两股潮湿的粗线。
“漠淘沙,你别哭了,我许你喊我的侯哥叫哥哥了还不行吗?”苏蓝见漠淘沙居然哭了,苏蓝可是从来没有见过漠淘沙掉一滴眼泪的。苏蓝走过去擦掉他不断流下的眼泪,可是怎么也擦不干净。苏蓝却急得自己又大哭起来。
“那,那苏儿也喊漠淘沙哥哥,漠哥哥不要哭好不好嘛?呜呜呜。”
“我……我没哭!就没哭!我才不会哭!”漠淘沙从来不知道哭和眼泪是什么东西,他才不会哭!绝对不会哭!
我不喜欢哭,因为哭没有用,还费我的力气。漠淘沙不会哭。苏蓝也不喊漠淘沙哥哥。爹爹的命令是,不许哭!
……
“看见了吧?你们一个!两个!三个!都是叫花子!都是狗!”见万户伶侯所有的人都被杀了,现在只剩他们两个。伪凌晨威风叉着腰,伸出右手食指指着他们一个一个骂。伪陈风在他身旁满意听着。
第一遍。一个。万户伶侯。两个。漠淘沙。三个……苏蓝!
他竟然敢骂他的苏儿!伪凌晨竟然敢用手指头指着骂他的苏儿!
第二遍。
“万户伶侯,你的皮好了吗?是不是又该拖回去继续打了啊?要不要我马上命令他们把你的破衣裳撕下来让大家好好瞧一瞧你身上的那些烂肉啊?”漠淘沙紧紧咬着牙,恨不得立刻将伪凌晨撕成碎片,不!是碾成粉末!灰!烟!
万户伶侯沉重低着头,安静将黑暗的脸藏在头发下,紧紧抱着他的苏儿。伪凌晨的手指头从万户伶侯头上移到漠淘沙头上,点了两下,继续骂。
“漠淘沙,你的破书医得好这条狗吗?脑袋笨得跟木头一样,里边只能灌进去水,还全是脏水!朽木不可雕!把书全翻烂了有什么用?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那条疯狗的衣服扒开,让大家好好见识一下!你漠神医的!好医术!”
“还有这条小野……”伪凌晨恶狠狠准备将手移到万户伶侯怀里紧紧抱着的小脑袋上。
“啊——”一道黑影掠过,突然天边剧烈起了一道亮白的闪电,雷声凶猛震了一下,伪凌晨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刺破昏暗的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