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过了很久,很久。静静养了几个月,万户伶侯重又进了阡城。
人人马马踏过开成紫色的峡谷,万户伶侯就知道,阡城一定到了。
毕竟是掠夺,万户伶侯在双方混战时,不慎受伤落了马,战败后,漠淘沙再找不见他。只能依旧时刻不断寻着人。
聂吴字退了苦海涯的入侵,名声再次大噪,威望更盛,也更受阡方北看重。阡墨雪已成长,亭亭玉立,美丽动人,不能比喻。
疼痛慢慢使人清醒,万户醒来时,面前是她美丽动人的脸,正关切看着自己。
“你,还疼吗?”看清了些,还是她。她漂亮了很多,头发简单束着长到盖过大腿。
“你受了好重的伤。”万户伶侯挣扎着做起来,花繁小心扶着他。
万户伶侯转头四处看了下,自己在一间普通简陋的小屋里,应有的生活用品却都有。她却像对待陌生人看待他。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那样看着自己,在枯桥的时候他也见过这样的眼神,但只要苏城凑在她耳边说些什么,她就会对着自己笑起来,然后喊哥哥。
花繁躲闪着他的眼神,他却目光尖锐,没有丝毫退步的意思。万户伶侯慢慢站起来,花繁害怕退开到墙边。
退到了墙面,万户伶侯盯着她的眼睛看,花繁意识到低下了头,用左手四指遮住左眼。她害怕任何一个外人看她的眼睛。
万户伶侯紧紧握住她左手手腕,向上举高按到墙面上,花繁的头轻轻触摸到他满是大大小小新新旧旧的胸口,她颤抖着,右手紧紧攥着拳头,不知所措。
左边红色的泪,右边干净晶莹的眼泪,一齐从她脸上掉下来。两边黑色头发趁着滑落下来,遮住她的脸。
万户伶侯向她伸出了左手,伸进头发去抬起她的下巴,她慢慢看清他的散乱的几丝黑白色的头发,锁骨,脖子,嘴巴,鼻子,眼睛。
“你长大了。”
“你好漂亮。”
“你不要怕我。”
他的声音就从离她嘴唇很近的前方发出来,温热的话直接从她的双唇间进到身体里,暖热了整张脸。
万户伶侯慢慢放开她,把手伸进怀里掏着东西。房外突然有了声音,旁边清晰的敲门声。门被打开,女子见了进来人委屈哭了直跑进他怀里。
“师哥。”
“花儿别怕,伶哥哥不是坏人。”苏城轻轻抱着委屈的女孩,摸摸头发哄着她。
“我都打到你们家里来了,还不够坏么?”万户伶侯把拉出一个角的浅紫色帕子塞了回去。
“染红,你永远不会成为她的坏人,对吧?”苏城低头拿出怀里装着的帕子帮花繁擦掉眼泪。
“多谢救命之恩。”万户伶侯向着苏城深深行了一礼。
“是花儿找到的你,也是她,让我救你,你该谢她。”苏城将弄脏的帕子收好,用手拭去她脸上晶莹的眼泪。
“那就谢花繁,妹妹了。”万户伶侯再行一礼。整齐放好的紫龙甲在桌上伤痕累累咧着无数的伤口。
屋子很小,两间可以住人的房间,万户伶侯来了,苏城搬到花繁屋里去住。
小屋是在远离城市的边缘随意而建,没有繁华吵闹的喧嚣,没有人来来往往的热闹。面前是一块种满蔬菜的地,长着茂盛的蔬菜。花繁在远远处慢慢收拾洗着万户伶侯的衣裳,一个洗过的绣花钱袋也挂在竹竿上,花繁旁边的石头上放着五枚小钱。
屋外阳光柔而不烈。阡断悲石刻的墓碑就在屋子的不远处,虽是坟墓,旁边长着草,开着花。并不吓人。
“师父喜欢清净,花儿也喜欢这里。你伤得重,需要多静养几天。”两人坐在院里简单搭建的竹亭下,吹着风,喝茶。
“怀里的帕子,像是为姑娘准备的。”苏城看着万户伶侯微笑着说。
“是。”万户伶侯这才注意到,身上的衣裳并不是他的,但是那一直放在怀里的帕子却还在。
“染红,从她被抓回她自己家的那天,她就成了阡城上下都唾弃的怪物,师父为了留住她的性命,造谣说染城的灭亡是她不吉利引来的,而作为侵略者的阡家,是救世主,染城百姓免了像苦涯的大劫难。染红,却承担着全染城该有的痛苦,那时候,染红还是一个四岁的小孩子。她在这儿,她还快乐一些。”苏城眼光深情跟随着那个忙碌的背影。
“不回枯桥,是因为我?”万户伶侯随手喝了口茶,平静一问。
“花儿从小,脑袋就受了伤,小时候很苦,虽然处处有爹爹花鱼护着。很伤心的时候,左眼会流下红色的眼泪来。”苏城满足笑着,摇摇头,再说:
“我很小的时候,师父跟我说,她记不住我,就算她真心喜欢了我,不出十天,也会把我忘记干净。刚回来的时候,会偶尔提起你。现在,她也记不得高老板,记不得去过枯桥。但是她却唯独一直记得我。”
花繁那张秀气的小脸看了一眼喝茶的苏城,又转过头去,似乎在和苏城生着气一般。
“我有花儿已经是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浪迹天涯,只是没有能力给心爱的人安稳家庭的借口罢了,我不会把两人流浪当成浪漫的事,我不愿我们颠沛流离,让她再受苦。这儿虽又穷又小,但也算一个稳稳的家。”
苏城迟疑了半刻,还是说了出来。
“染红?,给花儿引来太多的伤痛,叫花繁倒好,很美好的名字。师父还说,之前,花儿是和苦涯跑出来的涯主待在一起,被伪陈风都抓了。伶二,这些事,我知你都记得。”
“所以我一定要灭了阡城,就算阡城的你救了我的命。我,不可能因为任何人停手。”万户伶侯语气一如既往,惊不起一点风浪。
“我不愿救你,但花儿执意要我救,我说救好了,你说不一定会杀了我,花儿说你不会,她好像见过你,你好像对她很好。”苏城舒了口气,语气放得轻松一些。
“花儿生我气了,她问我她是怪物为什么我还要她,是不是我不信她的话了。现在把你救好了,她也还在生气着。”苏城轻轻叹一口气。花繁仔细搓洗干净脏衣裳的花把湿衣裳挂到竹竿上,到处扯平晾开晒着。
“我迟早会碎了阡城,这是我的命。”誓言在万户伶侯口中就如一句家常话一样。或许,就是家常。
“我虽不姓阡,苏城贫穷破落,饿死了很多人,师父救我,教我,当亲生孩子对待我,师父膝下无子女,我就是他的孩子。我也算是一个阡城人。我也定会陪阡城反抗到底。”
“你可以,试试看。”
两人只轻描淡写闲聊着。风吹大地,一派风景,阳光正好,绿树荣荣。
“我藏了好酒,一直找不到人喝。正好你来了,今天又是个好天气,你可得陪我好好喝几杯。”
二人回屋换了喝酒。花繁回来见了,站门口明显生气看着苏城。
“花儿,师哥记着不多喝。”
“伶哥哥的伤没全好,你要让他少喝。”
“是,都听花儿的。”花繁担忧看了一眼出去了。
“你药喝完了,明日,我带着花儿去采,也当陪她出去散散心。”苏城倒了酒。万户直接喝了起来,把她跟苏城的叮嘱当做耳边风。
花繁给院里几株刚栽好的几棵鸢尾草怂拉着脑袋,花繁小心给浇水。
回到满是酒气的屋里,二人都醉倒了。
万户伶侯觉得她费力将自己扶进房里躺着,盖了被子,关门出去。
花繁又将苏城扶进另一间房去。
伶侯隐隐只觉听到苏城向花儿认错。朦朦胧胧睁开了半截眼睛听着。
花繁将苏城扶到床上坐着,苏城稍微清醒来,准备将他放下时,苏城温柔抱住她的身体。
“花儿,师哥,没有,多喝,不生我气了,好不好……”
我一直在想,我做这些事,尽力做到这些事,到头来,没有结果,我,我什么要做……
我再努力,都争不到,为什么,我,还是要去争。
——
黛桥新玉来人旧,
玉指箱匣胭脂空。
葬花锄头金线厚,
花雨不语枝骨钩。
否迈二门扮妆久,
盛世回首妆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