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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小生怕怕(针叶)

楔子

诸犯私盐者,杖七十,徒二年,财产一半没官,于没物内一半付告人充赏。

盐货犯界者,减私盐罪一等。提点官禁治不严,初犯笞四十,再犯杖八十,本司官与总管府官一同归断,三犯闻奏定罪……

诸巡盐军官,辄受财脱放盐徒者,以枉法计赃论罪,夺所佩符及所受命,罢职不叙。

——《元史·刑法志》

“哈哈哈!”

朝堂外,得意的大笑来自一名紫色官袍男子。他一身大袖右衽紫罗袍,袍上金线绣绘大独科花,腰缠犀玉带,无视身旁百官脸色,笑得肆无忌惮。

俊雅的笑一刻方歇,阴滑的亮眸一瞟,看向脸色铁青的数位官员。

“皇上钦点户部尚书舒南恭南下钩考盐课,众位有何不快呢?”

官员面面相觑,前一刻在朝堂上败北的太师右丞哈孙,脸色已近黑。

钩考,唐宋之时被称为“勾复”、“磨勘”,即朝廷不定期地派遣使臣分赴各路府州县,对其地掌管的财赋进行理算。

简言之,就是朝廷审查地方有无贪污税课、中饱私囊。

本朝世祖时,此举频频,本意是防止地方官奸赃侵牟,而以往被钦点的多是三公大臣和御史台官员。明里上钩考,私下有没有借机向各地官吏收通关钱,也不得人知。但唯有一点可以肯定,被钦点钩考的官吏除了得到皇上赏识外,在朝堂上必须要有雄厚的势力做靠山。

户部尚书,舒南恭,是当朝中书首平章施弄墨的人。

平章政事共四人,从一品,施弄墨即是首平章,又身兼枢密院知院,封金紫光禄大夫。当朝皇帝重儒臣,此人深得皇上宠信,今年全国钩考,湖广行省本在御史台统筹之内,却让施弄墨举荐的人给分去,叫哈孙怎不黑脸。

心情极为愉悦,施弄墨亮眸扫向一直默立身后未吭声的官袍男子,“南恭,哈孙大人对你是次钩考湖广行省盐课钱谷之税……很不放心哪!”

户部,掌管天下户口、钱粮、田土政令,户部尚书官至正三品。

男子身着散花紫罗服,腰束金带,自出朝堂后一直垂头听着。突被提名,对于哈孙刁难的眼神,男子绽出优雅的笑,轻轻迈前一步,低头道:“南恭不才,不比右丞大人,薄误之处还望右丞大人海涵。”

哈孙重重甩袖,看向他处。

男人见他不理,笑容不变,“既然施大人向皇上举荐下官断事,蒙皇上圣许,这次湖广钩考下官定当不辱皇命。”

闻他不卑不亢,顺了自己的意,施弄墨又是一阵得意的大笑。笑声方歇,他转头,脸上的笑染上邪气,“哈孙大人,无论湖广行省怎么个盘根错节,南恭一定会给皇上一个明白的交代,他若有不当的地方,大人可要多提点提点。南恭,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南恭不敢。”

“好!”施弄墨点头,亮眸别有深意地再瞟他一眼,拂袖离去。

他走后,哈孙冷哼,转向而去。

对阵的一品官儿走了,其他官吏偷偷吐口大气,也相继步出朝廊,舒南恭缓缓走在最后,面色平静。

出了宫门,见一褐衣青年迎上施弄墨,适巧对上青年的眼,他颔首微笑。

褐衣青年是施弄墨的随身近侍,名唤百草生。

“大人,您今儿上朝……心情很好啊。”百草生回他一笑,看向自家大人。

施弄墨顺着他的眼光看向身后,润雅的唇角勾起,他突然大笑,眼中似讥似讽,又似赞许鼓励。

“南恭,你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吗?”

舒南恭缓步走到他身边,躬身一揖,“下官明白。”

“这次湖广一行,我倒要看看你能带些什么回来。”施弄墨语中夹着一丝兴奋。

“南恭定不辱使命。”

朝野上下,争权夺利、相互倾轧之事时时皆有,所谓官官相护、党派相争,到最后,究竟是官场纷争,抑或个人恩怨,谁还分得清呢?芽皇上虽然重汉儒之治,但蒙古人与汉人总是势不两立,他能坐上户部尚书之位,除了打点上下“官系”,强有力的后盾也必不可少。

首平章,施弄墨,正是他的靠山。

他知道,这个男人对他的欣赏绝对不是文韬武略。比文,施弄墨腹内自有乾坤;比武……没比过,但每年皇上的上都之行,驭马猎鹰施弄墨绝不在话下。他对皇上绝对忠心,却处处为难正直之官,对圆滑之官也是诸多刁难。

这个男人要的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也非随心所欲的一手遮天,他要的……迄今为止,他尚未猜透。

猜不透又如何?无妨,无妨哪,这个男人给了他绝对的便利,他当然也不会吝啬被他“欣赏”的才华。

够贪,会贪,贪得而无厌——这就是施弄墨欣赏他的地方。

百官皆以为今年的湖广钩考必定是御史台臣所为,又有谁知今日朝堂上的突发举荐,实则是他亲口向施弄墨提出。

他的目的……

弯出笑,黑瞳内闪着莫名的异亮。

第一章 户部尚书

一个月后。武昌城。

朴实的青帐小轿在街道上以龟速缓慢前行,轿夫不紧不慢。轿边,随行相侍两名护卫打扮的灰衣男子,亦是踩着同样缓慢的步伐,时不时侧首欣赏店铺行摊。

偶尔,行于轿左的男子会低头贴近轿帘,轻声问一句:“爷,您要备办些什么吗?”

小轿慢行,青帐帘后,修长的五指隐约摆了摆,并无声息。

男子暗暗点头,不再多言。

缓缓,青帐小轿行过三条街,正经过一座雕红酒楼前,楼内突然传来一声娇斥暴喝——

“放肆,再吵?再吵我腌了你。”

伴着呵斥,一阵盘杯落地的清脆声响起,随即,是男子不正经的轻浮告饶声。轻浮之声未言数句,一道利鞭破空声乍响楼间,止住了告饶,却传出一声哀号。

轿夫的步子……更慢了。他们皆是武昌人氏,当然明白那一声娇斥来自何人。

——我腌了你。

当然,此“腌”非彼“阉”也。

能当众斥骂出如此“狂妄”又深具歧义之话的人,且有胆在酒楼怒骂而全无顾忌的女子,全武昌城找不出第二个。

我腌了你——是她的口头禅。全武昌,也只有她最——最有本钱放出这句话。

天南地北的生客商贾们若想问一句“为什么”,热心的,或许会提个一两句;冷漠的,对不起,您自个儿看吧!

难得,难得!既然今日撞上,他们当然要开开眼界。

原地踏步……原地踏步……

轿内无声无息,两名护卫同时看一眼青帘,见轿中人影对轿夫的明显怠工并无异议,索性停下步伐,随轿夫看个仔细。

一阵人声喧闹后,倏地,一道黑影从酒楼内跌出,而清脆的娇斥依然在楼内——

“本姑娘今日就是要听宁儿姑娘的曲子,她哪里惹你不开心啊?我听着挺高兴的。不想听曲你就给我滚远点。想摸宁儿的手,还得看我许不许。滚!再不滚,信不信我马上腌了你?”

黑影滚下楼阶,被冲出的家丁扶起。轿夫细看,原来是个华服粉面的公子哥。

“你……你……好……”气弱叫了数声,华服公子约是跌成重伤,要速速医治,故任由家丁扶着离去。

片刻后,酒楼归于平静,隐隐约约飘出一阵歌声……

抬轿男子突地一笑,将头贴近轿帘,“爷,您要在这儿用饭吗?”

帘后,似观看稀奇之事的身影突地一震,静了静,沉缓优雅的声音随着青帘的飘动传出:“不了,走吧。”

“是,爷。”

抬手示意轿夫前行,他眼角瞟向酒楼,一抹深思闪逝。

第一声呵斥后,他家爷原本倚在帘后的身影突然震僵,随即坐直身子;第二声呵斥后,他家爷似乎……打了个寒战?

那姑娘的声音娇嫩归娇嫩,可也没那么让人发怵吧?芽他家爷是何等人物,怎会被这武昌城里的姑娘给吓住?如此想着,男子丢开心头疑虑,缓步慢行。

轿内——

修长的两指夹起黑亮的鬓角缓缓抚过,滑至唇边,微笑。

晌午过后,武昌临近江边的某处官驿。

精致的驿馆厅内,七八九十个官员踩着焦急步点来回走去,神色忧虑,时不时冲门外张望。当一个灰衣小吏匆匆自前院跑进来时,众人不约而同挤向大门槛,叠声问:“来了吗?来了吗?”

“来了来了,大人,尚书大人已经到了。”小吏喘气急道,“尚书大人刚才下了轿,出了令牌,已往这边走来了……”

没空听小吏废话,众官员争先恐后跑出厅,方跑到院中,远远前方已传来晏晏笑声,两名驿馆伙计引着三名男子正缓缓走来。

两名肤色微黑的灰衣男子一前一后走在伙计左边,二人身形高大,笑容极淡,倒也轩昂俊美。他们身边,一袭天青质孙服的男子边走边瞧,修长的身影时走时停,间或指着驿馆廊柱的雕栏花式询问伙计,啧啧有声。

男子黑发高束,天青锦袍配以同色的束带方巾,将乌黑的长发齐齐扎于脑后,两缕鬓丝自额边挑下,飘然垂于肩颈之间,一举一动无不透着一股子新奇和优雅。

似瞧见众官奔于院中,男子撩起袍摆,快步迈下台阶,笑意盎然地来到驿院中。

众目交接,男子嘴角含笑,坦然迎着暗含戒备和猜疑的眼神;而众官员脑中却同时迸出八个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

这是户部尚书舒南恭?

疑问,也在同一时间跳进众官员心里。

身为湖广行省的官员,他们并没什么机缘见到大都的高官,而他们之间唯一见过六部尚书的人……众官员的视线一致望向湖广都转运盐使司转运使景俊朝——那位站在最边上,年过五十的老者。

景俊朝未多细想,当即抱拳恭腰,“下官恭迎舒大人。”

“不必不必。”男子抬了抬手,敛眉微笑。

这是户部尚书舒南恭。众官员心中肯定的同时,亦同时说道:“闻尚书大人今日抵达武昌,下官等特地在此驿馆恭迎舒大人。”

“不必不必。”男子摇了摇头,两指抚过鬓边轻滑的黑发,不再多言,率先迈开步子,负手向驿厅内走去。

天青身影后,两道灰影紧然相随。

三人举止中隐隐流露的倨傲之色,将众官员心底残存的那么一点点对男子身份的怀疑完全打消殆尽。

唉,有这怀疑,也不能怪他们啊。千想万想,他们就是没想过会见到一个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尚书大人。根本就是一个书生嘛,肤白如润玉,眼目如丹凤,眉如飞剑斜斜飞折其上。额间饱满,鼻挺唇红,下巴略尖,眸中闪着星点如炫的亮彩。

明明是个儒俊风雅的朗朗男子,然而,也正是在这一张俊脸上,却找不到一丝为官的纯质、谨严和正直。

他,正是户部尚书舒南恭。

“各位大人,要南恭再将银印拿出来看看吗?言悟,还不快将皇上御赐的银印拿出来。”数到三,他给他们打量的时间也够多了。这些呆官们站在台阶边发呆,存心挡他的道,难道仍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黑亮的眸子在眼角滚动,舒南恭作势挑眉,看向立于左侧的俊黑男子。

“不敢不敢,舒大人请——”众官一惊,慌忙让出阶道。

舒南恭不多礼让,轻轻提了提袍角青带,一手负背,昂然走入馆厅。

待众人坐定,婢女上茶后,俊目扫视面色各异的官员,他哈哈一笑,摇头,“各位大人不必拘礼,本官这次钩考,亦是身负皇命,还请各位大人多多配合才好。”

众官唯唯诺诺道:“这是当然,这是当然。”

瞟一眼茶盏,浓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他随即飞快地撇开,支额倚在檀松木几上,开门见山地说:“湖广钩考,皇上给的时间是半年。说来惭愧,本官自幼长于大都,生平也是第一次到武昌,若有什么不懂不当的地方,还望各位大人多多提点。”

众官道:“应该,应该。”

手指滑过鬓角,唇边带笑,他看向左起第一位穿着黑金滚边袍的中年男子,“好吧,各位大人也别见外,这位大人是……”言下之意非常明白,他只认官袍不认人,聪明的就快点报上名号,省得他猜来猜去。

在场皆是纵横官场多年的老将,表面声色不动,心底却仍存着些许对舒南恭的瞧不起,皆暗暗猜测,这个年轻俊美的尚书大人究竟有何能耐,小小年纪居然升到正三品的位置,改天他们要讨教讨教。

“下官湖广都转运盐使司,转运使景俊朝。”

老官一个。

“下官乃武昌肃政廉访司,廉访使八鲁术!”

又一老官。

“下官罕塔,荆湖北道宣慰司。”

长得真刻薄。这人……凤眸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下官……”

依序报述官衔和名氏,直到在座官员统统报完,舒南恭嘴角的笑已有僵硬之感。这些人不能简单点吗?芽说再长的官名有什么用,听得他昏昏欲睡……

“咳!”一声轻咳在他身后响起。

嘴角的笑软了软,在场官员却没有丝毫察觉,他瞥向身后,“言悟,你嗓子不舒服啊?”

“言悟不当,请各位大人见谅。”样貌略显沉稳的侍卫低头。

舒南恭敛笑未言,见众官皆露出不以为意的宽大笑容,方开口说道:“好了,各位大人,别的我也不多说。常言道,国之所资,其利最广者莫如盐。十口之家,十人食盐;百口之家,百人食盐。自打桑弘羊助汉武帝制定‘平准法’治盐为始,后世未有遗其利者。”

“舒大人说得极是、极是。”

“天下之赋,盐利居半。本官掌户部万亿宝源、广源、绮源、赋源四库,自是知道这宫闱、服饰、军饷,仍至百官的俸禄,皇妃公主日常所用的胭脂、水粉、香料,皆仰其利给。想必——”玩着腰间垂玉,舒南恭眼角微挑,“大人们也未必不知道吧。”

“是、是。”众官唯诺着称是。

“西汉武帝之前,盐课以征税为主;汉武帝后,以官府专卖为主。从东汉到隋唐,盐课时而征税,民制商卖;时而专卖,官制官买,混乱不堪。唐时,刘晏设盐铁使(后又改称度支使、榷盐使),做到‘官获其利,而民不乏盐’,为世所称道,认为此法既不夺盐民之业,亦不夺商贩之利,为专卖制中之最善者。”

“最善、最善。”

见众官点头,心知这长篇累牍的“陈年旧事”他们听得也烦,但,舒南恭谈兴不减——

“至宋时的盐钞法,在刘晏盐法的基础上增加了商人以盐钞(即盐票)贩盐的手续。到我朝世祖之后,皇上即位经年,此为第二次全国钩考钱谷税课。这盐课,自是重中之重,马虎不得。”

“那是!那是!”

“国之所资,其利最广莫如盐啊。私盐的贩卖,影响国资国用,是绝对不允许的。各位大人皆久处官场,想必知道其中利害。”

“知道、知道。”

众官点头,你看我,我看你,见他毫无收口的意思,个个心头叫苦。

这舒大人啊,不觉得口干吗?

自始至终,侃侃而言,舒南恭未动茶盏一分,甚至,连掀开茶盖闻一闻品一品的意思也没有。

等到舒南恭以步途疲累、想入室休息为由离开后,众官方暗暗呼了口大气。

天青身影消失在帘廊后,直到两名侍卫随其进入客房,众官才相觑片刻,缓缓走到一堆,低声议论——

“这位尚书大人……究竟是个怎样的官?”

“唉——难说、难说啊!”

照理,钩考各行省钱谷岁课的官员虽不相同,却同为御使台臣,这次户部插手,又偏偏插手插到湖广行省,不知皇上意欲何为?

皇上的心思,他们很难把握啊。这舒大人一到,明里开门见山,说什么身负皇命,道什么朝廷重视盐课,又拉出历来朝代对盐课的修正制定,事实上,他什么也没说。

不愧是都里来的官啊,厉害!

众官心中忐忑,一边低语一边向馆外走去。

此时,方才立于舒南恭身后未被唤名的男子急急跑了出来,他年纪约莫二十五上下,脸盘略圆,神情活泼,有一张讨人喜欢的圆脸。见众官已走过院中,他快步跑到众人身后,低叫道:“景大人请留步,我家大人有请。”

景俊朝惊讶回头,“这位小哥……”

“在下言归。我家大人请景大人于后厅,有事请教!”男子笑眯眯地说。

“这……”

“请!”景俊朝尚在迟疑,言归已转身引路,也不理会他是不是跟上来,更完全笃定他一定会跟上来。

果然,景俊朝看看同僚,摇头叹口气,缓步跟上,留下众官员面面相觑,猜疑难安。

这个身负皇命的舒南恭,对湖广行省的盐课钱税到底会怎样钩、怎么考?芽

“这是……这是玉佩。”盯着舒南恭手中以红绳系住的半月形玉佩,他只能呆呆地发——呆。

景俊朝为官三十二年,今天的事最让他惊讶,非言语能形容?选

让他发呆的不止是玉佩,更是舒南恭方才的一席炸地惊语。

“我知道这是玉佩,景大人,我要你的回答。”眼睑半敛,俊颜有一丝疲态。舒南恭半倚在软榻上,半闭半开的眼珠转了转,状似盯着玉佩上的花纹,说出的话亦闲闲有加,“您可别让我失望啊!”

“这个……”景俊朝心头跳如擂鼓,不知眼前的男人到底想干什么,“这件事……可否容下官仔细考虑考虑?”

“行,坐吧,您就在这儿考虑得了。言悟,看茶。”舒南恭此意,分明就表示今日没个肯定答复,他是不会轻易放他回家的。

惊疑不定地坐下,景俊朝看看静立无声的两名侍卫,再看看合上眼睑养神的雅俊男子,心头暗暗叫苦。

他苦什么?

他苦的,正是舒南恭方才丢给他的惊天之语——景大人,本官若有意唤您一声岳父,不知景大人可愿意?

愿意?

呵,他是想都没想过啊。想他十八岁当上盐场小吏,二十五岁当上大都转运盐使司运判,三十岁远迁,升为湖广盐司转运使。夫人给他生了个女儿,他自是疼爱有加。女儿如今二十年华,是他的心头宝……等等,舒南恭从未到过武昌,怎知他有个宝贝女儿?

许是脸上疑问太明显,舒南恭不知何时正睁开眼,中指甩着玉佩道:“这可是令千金亲手塞给我的定情信物。”

塞?闻言,景俊朝老脸一热,又听舒南恭道:“在……十四年前。”

“十四年……前?”十四年前他女儿才六岁啊——景俊朝暗道,却只能赔起笑,不知如何是好。他想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却心惊那块玉佩,它的确是他当年送给女儿的生日礼物。女儿挂在衣裙上戴了数月,后来不见了,他也只当小儿贪玩玩丢了,未入心去,却不想今日居然成了定情信物。

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啊?选

“哦,看景大人如此吃惊,莫非令千金未告诉过大人吗?”剑眉扬起,舒南恭将玉佩握于掌心,看他一眼,“若是如此,还是请大人回家问问令千金吧。言归,送客。”

“舒大人……”

“景大人,请!”言归上前一步,挡去那抹天青身影,抬手举向门外。

迟疑片刻,景俊朝只得告退。

有个尚书女婿固然好,但他猜不透啊,舒南恭迟不娶早不娶,偏偏在全国钩考时出现,他到底为了什么?何况,他不但扬言要娶他的宝贝女儿,手中还有着女儿“塞”给他的定情信物……

他、他要回去好好教训教训那丫头?选

“蝶慢呢?小姐人呢?”

“老爷,小姐出去了,还没回来。”老成的景府管家老徐匆匆迎上前。

“什么时辰了,啊?你就没想过去找找?”

“老爷,小姐到了时辰自然会回来,您是知道的。小姐今儿出门前,还给您留了口信!” 徐管家觑觑景俊朝的脸色,心知老爷心中有事。

“蝶慢什么时候出门的?”景俊朝重重地坐在太师椅上。

徐管家轻轻抬了抬下巴,以眼神示意厅中的家仆。

一名机灵的婢女上前一步,轻声回答:“小姐天一亮就出门了。江对岸三个月前开了间点心粥铺,卖早点的,小姐自打上一回吃过后,这半个月来天天早起渡江往那铺里跑。说是去早一些才能吃得尽兴。”

景俊朝眉毛斜竖,“是吗?我怎么没听蝶慢提过?芽”

“老爷,您今早喝的粥还是小姐差人送回来的呢。”婢女补充一句,赶紧退后。

“……”老脸上眉毛竖得更厉害了,怒瞪下人一眼,为人父者咆道:“难道小姐就一直在粥铺里待到现在?什么时辰了,现在还没回家?”

家仆之一收到徐管家眼色,赶紧上前说道:“小姐差人送话,吃完早点她要去运江楼听宁儿姑娘唱曲,中午就在那儿吃,不回来。又说……又说……说您这些日子公务繁忙,中午一定不会回来,她一人在家吃饭没意思,就……就晚上再回家陪您用饭。”

“……下午呢?小姐没说去哪儿?”

家仆一功成身退,家仆二上前接棒,“小姐下午要去骑马,这您是知道的。老爷,您不也总说着让小姐多骑马练箭,不要像没用的官小姐一样待在家里读书绣花啊!”

“……是,我是说过。”为人父者叹口气,刚想流露欣慰的笑容,突然觉得不对劲,立即转瞪家仆,怒咆,“就算这样,这个时辰也该回来啦。你们、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啊?”

家仆二全身而退,换徐管家上前,“老爷,在武昌城里,只要小姐不欺负别人就成了,谁敢欺负我们家小姐啊?芽!再说了,小姐下午差人传了话……”

“那丫头只知道叫人传话吗?”景父拍案而起。

管家低头笑了笑,继续道:“小姐说了,今天晚上运江楼戏园排了一出好戏,已经给老爷您订了位啦,您日夜忙于公务,要好好休息休息,她待会亲自接您过去。”

拍跳而起的身子慢慢软下,为人父者坐了回去,脸上是掩藏不了的满满欣喜,“真的?”

“当然是真的,小姐什么时候骗过老爷您呢?芽”见他面容稍缓,徐管家悄悄松了口气。他做管家二十年,对老爷的心思自认还能猜得出五六分。

“爹——”

徐管家话音刚落,娇脆的声音由远及近,家仆们来不及眨眼,人影早已跃入厅中,直扑正座上的景父。

女子轻罗朱红裙,眸星炫亮,乌发或辫或散,白绵织金的襦衣自右肩而下,半裹至纤腰,足蹬翻云皮靴,俏丽的脸上全是得意。

她,正是景俊朝宠上了天的爱女——景蝶慢。

在她身后,追跑着小婢女一个,直到追进大厅,小婢女口中犹自念着“小姐等我、等等我”。她跑得虽急,气息却仅是微喘——可见跑得是非常习惯了。

“蝶慢啊,可回来了。”笑眯眯地拉过女儿的手,喝退家仆后,景俊朝慈祥的面容立即拉下,故作严肃地小声问:“蝶慢,来来,你老实告诉爹,可有哪家公子是你……喜欢的?”

“爹,你突然问这个……想干吗?”提起儿女情长之事,为人女儿者不但没有脸红忸怩,反倒眯起眼,上下打量脸色古怪的亲爹。

“先告诉爹。”

“不行,爹你先说为什么要知道,若不说……哼哼,我腌了……”糟,说溜嘴了。自家亲爹,她哪敢腌啊,赶紧改,“我……我焉能先说呢,嘿嘿!”

“胡闹。”拍拍女儿小手,景父试探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小时送过一个玉佩给人家,还当了定情信物?”

“人家?谁?”

“户部尚书舒南恭。”

“……他是谁?”景蝶慢一头雾水,转看管家,“到底怎么回事?徐管家?”

“老奴不知。”

“瑚儿?”

“小姐,奴婢不知啊,奴婢一整天都跟着小姐的。”瑚儿——小婢女,急急摇手。

景俊朝细看女儿神色,的确是毫不知情的模样,心头思量片刻,突道:“蝶慢啊,如此说来,你是没有喜欢的公子了?好比那……八鲁术大人的大公子、陈万户的长孙、黄鹤书院学正(即校长)的小公子?”

“没有。”

“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景俊朝心中有了定数。

“爹?爹?爹?”连叫三声,景蝶慢仍是一头雾水。

看看女儿,为人父者心中一时喜忧参半。

景俊朝是个标准的官——精官——不会太有功绩,也不会默默无闻。他很精,会为自己选择适当的官路,什么时候该往哪条路上走,他摸得一清二楚。他也是个疼爱女儿的爹,纵得过分,宠得过分,一心希望满足女儿的全部要求,为女儿谋得美满姻缘。

若有个尚书女婿,于官场之上当然有益无损,而这舒南恭一看就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书生,蝶慢自幼习武,骑马猎鹰不在话下,必不会受夫家的气。更何况……

思考再三,他给舒南恭的答案当然只有——

“蝶慢,你就高高兴兴等着,爹给你许了门好亲事。来,你先吃,爹要去拜访舒大人,给他个肯定的答复,哈哈!”

景父喜滋滋地呼来马夫,“嗒踢踢”地向驿馆驶去。

景府大厅内,一片死静。半晌——

“爹说什么?亲事?要我……嫁人?”她刚才听到的是这个意思吧?芽

“好像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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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暗》是一部长篇科幻小说,全书分为三部。该书以暗物质世界为平台,以灵魂为线索,以极其大胆而丰富的想象,纵横历史,穿越时空,一大胆而细腻的笔触,描写了一个虚幻奇妙的暗物质世界,讲述了暗世界里的人物和发生在暗世界里的神奇故事。本书的第一部,以人的灵魂为主线,描写了一个鲜活、神秘的灵魂世界,讲述了灵魂与人类的纠葛,讲述了灵界与人类世界的异同;本书的第二部,借助灵魂世界的人物,描写了三个外星球文明讲述了幻想中外星人的社会与生活;本书的第三部,描写了灵魂世界与地球人类的矛盾,讲述了一场“灵与肉”的战争。愿每个人都能优生、优活、优逝。愿每个灵魂都得到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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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文《魔音盛世》,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比心】【比心】【比心】传说中打个喷嚏商界都要抖三抖的夏浅璃五岁时被预言活不过二十五岁!听此预言夏浅璃眼底满是不屑,姐可是无神主义者,这种预言骗三岁小孩呢!可当她真的一脚踏空成为同名同姓的夏浅璃时,夏浅璃才感觉到戏本君的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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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皇帝出巡时,巧遇活泼开朗、武功高强的女子婉盈,于是两人情投意合,结下情缘,两个有缘之人相遇相知而不能相爱的事例自古至今层出不穷。爱情为何总要经过重重考验?海枯石烂,岁月无痕,都在相连的心绪中悄然停滞,只望能将无数的情丝化为红线,缠绕在三生石上,留住永恒不变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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