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清洁者的身后，敛眉垂目，保持着距离，不近一步，也不远一步。
留下商务楼那片混乱离开的时候，前面的人没有看我一眼，但我却不敢再存着逃跑的心思。曾九死的那一幕我可是铭心刻骨，如果当初他插我的那一下不是普通小刀，而是破魂，世上也就没有我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清洁者没取我性命，反倒是刚才的事让我确定了一点：清洁者没想杀我——至少这一时半会儿的，他不会杀我。
没有具体理由，只是一种直觉。
我现在糊涂的是，为什么杀了曾九的清洁者会是一脸阴沉？如果后悔，刚才为什么又没停手？
正思索着，清洁者却突然停了下来。我一惊，生生顿住脚步，抬眼看向他。
清洁者转头看着我，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那双眸子却闪烁着让我难以理解的光芒。
在他长久的注视下，我越来越紧张，也越来越无法与他的目光对视，只得仓惶移开视线，但到底有些担心，于是又悄悄抬头观察他。
少年斜着眼睛哼了一声，像是对我恼火，又难以确定。
我更加茫然，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惹到他。
正暗自戒备，少年却将他身后的背包丢给了我，“拿着。”
我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将沉甸甸的包捧在手里。可这又是为什么？
“如果你不守规矩，我会让你感受一下，落在我手里是什么滋味。”他看着我，一字字道。
“……规矩？什么规矩？”我傻傻看着他。
少年面无表情地走到我面前，双手插进牛仔裤袋，与我对视片刻，然后俯下身来，诡异地一笑，“我的规矩。”
气息近在咫尺。
我瞪着他，全身僵硬。
看到这样的我，少年笑得更加得意，“我会一直盯着你的，看你是不是守规矩。”
我咬着嘴唇，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看来我选了一个很笨的仆人。”他挺直了背，眼里闪过一丝不悦，“希望调教起来不会太困难。”
我望着他，呆了一下，“仆人？！”
“没错，虽然你脑子不怎么样，却不会像以前那个轻易就死掉，正好符合我的要求。”少年抱胸，嘴角依然挂着那丝熟悉的嘲讽。
“不可能！”我却是想也不想地说，同时后退了一步。开什么玩笑！当清洁者的仆人？
清洁者的笑容顿住，眯起了双眼，“不可能？”他放轻了语气，以一种很危险的语调说：“我是不是听错了？你再说一次。”
我张了张嘴，在看到少年眼里再一次浮现的狠意后，不得不改口：“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说不可能，是什么意思？”
“我、我是说，”我紧张地盯着他，结结巴巴，“清洁者不是不让异族当仆人吗？”
眼前这个清洁者的所作所为，真是我生平仅见！我真不懂他为什么会突发奇想地打算收我当仆人，他是清洁者而我是异族，他没杀我就已经是奇迹。更何况，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一贯独来独往的清洁者会有仆人！
清洁者的脸越来越沉，“是谁规定的，清洁者不会让异族当仆人？”他明显开始不耐，目光也变得凶狠，“我的决定，任何人都没权利说‘不’。当然我还可以给你一种选择，那就是每一只我遇到的异族，他们都会去的地方……”
与他冰冷的目光一触，我打了个寒战，只能低头噤声。
好不容易才留住这条命，我不想死，也不能死！
也许是我的态度让面前的人满意，他哼了一哼，伸手托起我的下巴。
少年的脸上，笑容满面，真不敢相信前一刻他还在威胁会杀了我。
“你的名字？”
我全身僵硬地看着他，想要躲避，又不敢躲避，“小，小锁……”
“小锁？”他挑起眉，“什么土拉巴叽的名字。不过算了，也算符合你的身份。”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唇畔是得意的微笑，“虽然你应当称我为主人，不过也应当知道主人叫什么才对。记住了，我叫做——勍，墨勍。”
墨……勍？
“你是墨勍？怎么可能？！”我脱口而出。
他怎么可能是那个让所有异族都胆寒的墨勍？就算无法从外表来判别一个异族或清洁者的真实年龄，但眼前这个少年……真的已活了六百多年？！
自称是墨勍的少年挑起了眉，“我为什么不可以是墨勍？”
我张了张嘴，迟疑道：“你跟墨劼……是兄弟？”
“哼，兄弟？”墨勍冷笑一声，“这种好笑的词不要用在清洁者身上，那家伙是族长，跟我没关系。”顿了顿，他道：“还有，墨家的名字，是继承得来的。你说的那个墨勍，早就死得连灰都没有了。”
我震惊地张大了嘴，“你的意思是……你是杀了那个墨勍，才取得了‘墨勍’这个名字？”
墨勍拍了拍我的脸，得意地笑，“看来你还不算笨得离谱嘛。”
我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难怪……难怪与别的清洁者比起来，眼前这个更像是孩子。
“那墨劼，一直还是那个墨劼吗？”我垂下眼，掩去眼里的那丝恨意，装作不在意地问。
但墨勍毕竟是墨勍，“你好像很在意墨劼？认识他？”
“不，当然不可能。”我僵笑道，“撞在你们墨家族长的手里，我只有死路一条，光是听到他的名字都足以让我胆战心惊了。”
“胆战心惊？”墨勍抬高我的下巴，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我怎么不觉得你在害怕？倒像是——咬牙切齿呢。”
“……”我愣了一下，一时间竟找不到话来反驳。
“哼哼，墨劼还是那个墨劼，但迟早，我会让他从那个位置上滚下来。”墨勍慢慢道，手指更加用力，将我捏得沁疼，“倒是你，目光闪烁，鬼鬼祟祟，是不是又打着什么鬼主意？”
“我没有……”
墨勍漂亮的双瞳一眨不眨地盯了我半天，缓缓道：“我发现你很有趣。虽然你总是一副恭敬又怯懦的样子，但有时胆子却大得很——比如铁了心逃跑的时候。”他扬眉，“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我抖了抖睫毛，喉咙里却干涩得说不出话。
“算了。”他却忽然放开我，“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让我看穿你那些花花肠子。你就暂时装你的小可怜吧。只是有一点，”他眯了眯眼，“别再让我发现你对我的话阴奉阳违。”
不能不说，我确实是松了一口气。尽管这个墨勍还很年轻，但他的冷酷和犀利却并不输给任何一个清洁者，我不能不更加小心。
墨勍淡淡瞥了我一眼，转身又往前走。
“除了曾九，这里还有些什么妖魔鬼怪。”他头也不回地问。
面对突然转换的话题，我有些困惑。
“还有些什么妖魔鬼怪？” 我呆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你想把它们全部找出来杀掉？”
我瞪着前面身形潇洒随意的少年，心里一阵阵发寒。就算那些都是“妖魔鬼怪”，可也是一条条性命啊！
“我杀不杀他们，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什么事。”只是你太可怕了……
见我沉默，墨勍又瞥我一眼，“说起来，你也算是这里妖魔鬼怪的其中一员。我问你，这里有几个幽灵？”
“幽灵？”我迷惑地说，“我不知道。”
慢着……墨勍找上曾九，好像就是为了打听什么“他”的下落——难道墨勍寻找的，是一个幽灵？
“你、不、知、道？”
前方冰冷的声音让我猛地回神，“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平时躲他们都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去打探那些人的事。”
原本以为我的回答一定会让眼前这个善变又多疑的家伙发火，谁知墨勍只是若有所思地瞥我一眼，似笑非笑地说：“装得这么委屈！好吧，就算你不知道吧，不过别让我发现，你在骗我。”
“……我没有。”
“我先说好，做我的仆人，可不只是等门而已。哼哼，说起来，你好像对于做我仆人的事，显得很不情愿啊！是不是，我的小仆人？”
“……当然不会，主人。”我垂下了眼。没错，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一样会跑，但必须是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
那么，就算现在叫他一两声主人，又有什么关系？
墨勍很理所当然地住进了我的屋子，并霸占了我的床。在获得了他默许的情况下，我对房东说墨勍是我表弟，房东立刻要求我每月多付一百元房租——虽然这破房子无论如何也值不了每月三百。
但对于我的说法，包括房东在内的大多数人都有所怀疑，特别是当初在门口见到过墨勍的那个老太太。
我知道我的说词无法让人相信，但那有什么关系。房东在乎的只是多收些房租，而邻居到底怎么看我，我也管不了。
慢慢地，我学会对身后指指点点的人视若无睹。也许在人们眼里，年轻女子跟少年住在一起的行为，确实有悖礼教吧，但名节这种东西在异族眼里可什么也不是。
面对那些异样的目光，我没有解释，也不必要解释。我所求的，不过是保住这条命而已。与几百年的孤寂与艰难求存相比，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再然后，我慢慢明白了墨勍没有杀我的原因。
这个清洁者每日早出晚归，我从不敢过问他的行踪，他也从来不会跟我说。只是他每次回到租屋的时候，身上都残留着死亡的味道。那是一种我形容不出来的味道——甚至不是味道，只是一种感觉。
正是这种感觉，让我隐隐猜到他做了什么。
直到这个偏远的小地方，异族的气息越来越少，越来越淡，我才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墨勍是猎杀者，而异族，就是他猎杀游戏中的猎物。
我一日比一日更恐惧黄昏，恐惧他的回来。因为他身上的那种味道，让我实在无法忍受，可是又不得不装成若无其事，毫无所觉。
他还没有杀我，那是因为他需要一个仆人，一个可以供他落脚的地方，然而我无法确定，我的“幸运”，是否只是这一时。
最让我害怕的是，等他将这里的异族都消灭干净后，在动身离开之前，我是否会是那最后一个被解决的“异族”。
我低着头将碗放到墨勍的面前，正想转身走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跑那么快做什么，怕我吃了你？”
我一下子顿住。
“转过身来，抬头，看着我。”高高在上的家伙下了命令。
我深吸一口气，回头迎上他的眼睛，很努力地微笑，“什么事，主人？”
墨勍嘴角是一抹戏谑的笑意，“你是不是故意笑成这样来恶心我？”
他说得我一僵，然而没得我反应，他又扫了碗里的东西一眼，问：“你的那份呢？”
“……在那边。”
“把你的那份拿过来，我要吃你那份。”
我奇怪地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按他的要求把我的那只碗换到他面前。
今天墨勍外出回来之时，我就觉得他有些奇怪，但是又不能肯定自己的猜测。
墨勍像往常那样洗了澡出来，头发湿漉漉地坐在床头，有意无意地把玩着那把银色匕首。眼见匕首在他修长漂亮的手指间转动，我的心也随之七上八下，就怕眼前这个无法让人猜测的家伙会在下一刻将匕首掷向我。
明显地，墨勍也注意到我的视线。他看了匕首一眼，冲我挑起眉，“怎么，你对这个有兴趣？”
我赶紧摇头，别开了视线。
墨勍哼笑一声，丢了匕首，很有趣地看着他面前的两只碗。
“看来两碗面是一样的啊。”墨勍一边漫不经心地挑着面，一边懒洋洋地说，“我以为你在我的那只碗里下过毒呢。”
我惊了一下，慌忙道：“当然没有，我怎么敢呢？”
“啊，对。”墨勍点着头，“不过不是不想，只是不敢而已，对不？”他抬头对我笑，声音却是冰冷，“小仆人，看来你真的是很怕我啊。”
“我、我、我没有……”不管他怎么说，我只是不敢正眼看他。其实就像他说的，我怕他，怕得要死！我已经不下一千次地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去招惹他，如果我不多看那两眼，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也不必每天活得战战兢兢。
墨勍突然伸手将我一带，我大吃一惊，跌在他面前。
“老实说，你的演技确实不怎么样。你明明怕我怕得半死，却又一直假装忠心。好吧，就算还是因为你怕我，但我奇怪的是，为什么你会认为你的‘忠心’，我会相信？”他笑，俊美的脸孔近在咫尺。
看着他的眼睛，我突然明白了一点——他今天的反常，一定是因为他的事情进行得不顺利，所以才会突然将气出在我的身上。
那么，我的回答，就真的很关键了。
我全身发颤，却还是抬眼直视他，“……我是很怕你没错，但我也没有假装忠心。主人现在还无法相信我，肯定是我做得还不够……而且如果主人发现我说谎，随时就可以处理了我，我又怎么会做愚蠢的事？”
这些话我自己听来都恶心，但我还是要赌一次，赌我对墨勍的些微了解，赌他的自傲自信。
墨勍凝视我片刻，道：“没错，你知道就好。”他放开手，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用下巴点了点面碗，“每天都拿方便面给我吃，这玩意儿让我腻都腻死了，给我换掉。”
我站直身子，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我的赌注下对了，否则今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然而这个方便面……我愁眉苦脸，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钱都用来交了房租，还剩下的那点点，只够买这种批发价八毛一包的方便面。没有工作，自然就没有经济来源，而我现在除了自己，还得负担眼前这位“主人”的生活……
“愣着干吗，还不去？”墨勍眉头一扬，“这两碗都给我倒了，我闻着就想吐。”
“……没别的了。”
“你说什么？大声点。”
我看向他，提高了声音：“我很穷，买不起别的。而且方便面也只剩下两包了，明早吃完之后，我都不知道还能怎么办。”这家伙只知道吃我的用我的，还这么多意见，跟那些恃强凌弱的异族有什么区别？只是他更厉害，我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被他讽刺听他指使，胆战心惊地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连这条小命都会被他拿了去。
墨勍愣了一下，然后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我观察了他半天，见他虽然不太高兴，可是好像也没我的气，于是便鼓起勇气道：“……嗯，其实我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出去工作……”
“你想都别想！”墨勍没等我说完，就冷冷地打断了我的话。
“可……”
“你闭嘴！”墨勍狠狠道，“刚才还说得很动听，马上又计划着逃跑了？”
我瑟缩了一下，没有再说话，却难掩心里的疑惑。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再重复不许我逃跑，事实上以他们清洁者的追踪本领，我就算一时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也不可能逃出多远。还是他以为我刻意远离异族的圈子，连这些基本的都不知道？
无声的沉默片刻，墨勍忽然笑了。
“好！你也不是非得呆在这间屋子。”他往一仰，靠在床头，眼里是一片冰冷，“我不管你到底想做什么，但如果你敢逃，就算是天涯海角，我都一样能找到你。而且我可以保证，那个时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他缓缓的，一字一字地说。
我咬着嘴唇，低声道：“是的，主人。”
虽然他的话让我胆战心惊，然而无论如何，我总算争取到了些许自由，不是吗？这，就是机会！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公司。然而到了那里才知道我已被公司辞退。他们甚至以我无故旷工为由，拒绝支付我最后一个月的工资。
倒是黎姐，她一直不见我去上班，想来找我又不知我具体地址，心里正焦急万分，现在看见我平安无事，才放下一颗心。
“你也是！怎么好端端的不来上班？那个方老太原本就看你不顺眼了，你不是给机会让她整你吗？”黎姐还是老样子，噼里啪啦说完，又呸了一声，“呸！真是小人得势！”
我勉强地笑了笑，却有些心不在焉。
“……小锁啊，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黎姐见我神色黯然，不由得忧心地拉住我的手。虽然我平时都不多谈自己的事，但黎姐却知道，我是孤身一人。
“没事的。”我抿了抿嘴，“这里不做做别家，我有手有脚，总不至于就饿死了。”丢了工作虽然让我郁郁，然而跟无时无刻生活在墨勍带来的阴影中相比，这确实又算不得什么了。
黎姐看着我，有些迟疑，“要不然，你先从我这里拿些钱去，等……”
“不用了！”我想也不想地说，“黎姐，你不用担心，我有些存款，还可以支撑一段时间。”她家的情况我很清楚，夫妻俩都是靠劳力吃饭，还有一个孩子要养。况且这次分开，可能真的不会有再见的一天……
告别了黎姐，从公司出来，我在轻轨站呆呆地坐了很久。
这一切都是拜墨勍所赐，如果不是他，我不会丢了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工作，不用烦恼明天有没有吃的，更不用整天看他脸色，担心害怕。
但我只能阴霾这一时，不能让低沉的情绪继续影响我。至少我还活着——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天黑之前回到租屋，用钥匙开了门，墨勍正坐在唯一的那张床上翻报纸。
他听见声响，抬头看我一眼，然后继续翻他的报纸。
十几平方的小房间，只有最简单的一张床，一方茶几以及一个装衣服杂物的柜子。以前我独自居住，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多了一个人出来，才发觉真是不便。
我关上门，正准备换鞋，却看到脚角堆了几大口袋东西。
超市的塑料袋？
我疑惑地转头看着床上的那人。
墨勍头也不抬，“去做饭。”
这些……是他买的吗？
我慢慢蹲下身，清点着袋子里的东西。大米、蔬菜、肉类，甚至还有鸡蛋！瞪着这些食物，我有些发愣。而另一个大袋子里，竟是装的一整套寝具。
这、这又算怎么回事？他哪来的钱去买这些东西？
如果他有钱，怎么会窝在我这个冬冷夏热的小屋子里，跟我吃了好几天的方便面？如果他没钱，那眼前这些，又是怎么来的？
心里虽有疑问，却不可能去问墨勍。我压下满心疑惑，一言不发地取出食材开始准备晚餐。
将两菜一汤端上茶几，摆上碗筷，我转头一看，墨勍侧卧在床上，背对着我，也不知是醒着还是睡了。
我犹豫了一下，慢慢走到床边，“……吃饭了。”
没有反应。
“吃饭了。”我稍微提高了声音，而墨勍仍是没反应。没有办法，我只好伸出手打算推醒他。
就在碰到墨勍肩头的一刹那，他突然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吓了一跳，“我、我只是想叫你吃饭……”
墨勍面无表情，我的心怦怦直跳，生怕一不小心犯了他的什么忌讳。谁知墨勍只是瞄我一眼，就翻身下床。
我一直小心翼翼地注意着他的反应，盛了米饭，先递给他，同时递上筷子，心里不由得掠过一丝悲哀的情绪——看来世上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现在的我，已经像是一个再听话不过的仆人了吧？
谁知墨勍只吃了两口，就皱着眉头“啪”的一声丢了筷子。
他的脸色很难看。
“你故意整我是不是？这么难吃的东西，你是怎么做出来的？”他瞪着我。
我无言可答。
我知道，这不是墨勍的挑刺，事实上，我确实很不擅长烹饪。
“又不说话？”他冷笑着，“真的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我心底轻叹一声，放下筷子，抬眼看他。
“我……没有味觉也没有嗅觉。”我平静地说，“这具身体虽然不容易死，然而却是残缺的。你说泡面很难吃，不过我没感觉，所以就算每天吃也可以。”反正吃起来跟面前的这些食物没什么不同。
虽然不吃东西不会死，但却一样会肚子饿，饿起来一样会很难受，正如同我受了伤不会死，但一样会感觉到钻心刺骨般的疼痛。
不知是不是我看错，墨勍的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只是我无法分辨那是什么。
没等我看清，他已垂下眼去。
“对不起，我去重做。”
“不用。”墨勍的声音冷冷的。
出乎我意料的是，过了片刻，墨勍竟然重新拿起了筷子。
他几乎没再碰菜，只是扒了碗白饭。我愣愣地看着他，不由得困惑。这种感觉……很奇怪。自从知道他是清洁者后，我看到的墨勍不过是一个冷血无情又任意妄为的家伙，可是这一刻，我竟然有种错觉——他，好像并不是我以为的那种人。
捧起饭碗，不知为何，我竟觉得有些开心。
在过道的简易厨房洗了碗筷进屋，迎面飞来某物，我下意识地接住了，定睛一看，竟是我的枕头。
这是什么意思？
我抬头，困惑地看着墨勍。
地上是我的褥子和被子，这几天被墨勍占用了去。由于我只有那一副冬天的寝具，所以晚上打地铺的时候都只好用夏天的薄毯。
“我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他淡淡瞥我一眼。
不喜欢还用了好几天？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过去将那套新的寝具给他换上，然后在地上给自己铺好了床。
说实话，这几天晚上，因为太冷，我几乎都没有真正睡着过。现在换上了厚厚的褥子和被子，被窝里暖和多了……看来我还得感激墨勍的洁癖。
开头那两天，不仅冷，我由于恐惧，都是睁眼到天亮。也许是因为今天暖和了，那种恐惧的感觉也淡了许多。迷迷糊糊间，正要睡去，却突然听到床上的声音——
“你活了多少年？”
我一惊，睡意立刻烟消云散。
墨勍的声音很随意，而今日难得的和平也让我缓解了些紧张的情绪。
“……四百多年吧，具体多少我记不清了。”
一声轻笑。
“这么老了？”墨勍顿了一顿，又问：“一直是一个人？”
我望着天花板上的黑色阴影，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我也想知道墨勍有多大，却不敢问。想来也不过一两百年吧？想当年墨劼为了对付我们，几乎出动了全部的清洁者，独独没有墨勍的参与。看来传闻是真的，不管是以前的墨勍，还是现在的墨勍，都对墨劼有敌意。
也对，一山难容二虎嘛。
如果现在这个墨勍早出生两百年，不知会不会是追杀我和姐姐的清洁者之一……
“你——是哪个种族的变异？”他突然问。
我沉默片刻，才道：“我以前是人类。”
但有一点他猜错了，我这种情况，并非什么变异。
“哦？没想到我的小仆人还是珍稀品种。”
我咬着嘴唇，假装没听懂他的嘲讽。
“明天别再出去，我在这里呆不了两天，等我做完事就走。”
我呆了一下。听他的意思，到时……他要让我一起？
第一反应就是排斥。其实留不留在这里，我没有所谓，但是我不想跟他一起。无论墨勍杀不杀我，他首先是一个清洁者，我不能跟一个清洁者一路。
而且，我总有找到归海的那天，以归海的性格，肯定会找身为清洁者的墨勍拼命。如果因此让归海受到伤害，不说姐姐，连我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不计后果的话，你可以反抗我。”墨勍却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闭了闭眼，之前平和的感觉没有了。
真是天真，我怎么会一时间忘了他是谁，还想着可以试试跟他说放过我。
翻了个身，我枕着手，面对墙的方向。
就算墨勍一时心慈手软没有杀我，就算他偶尔表现出一丝柔和，但那又怎样呢？他依然是墨家的人，而我依然是我。
留着这条命，就是为了弥补我的过错，让姐姐可以活过来。除此以外，都没有意义。
然而那一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来？我是否，还得再等一个四百年？
不行！我必须得早点逃离这个喜怒难测的清洁者，哪怕成功的机会只有万分之一，总要试一试……
胡思乱想间，竟然沉沉睡去，甚至不记得到底是在墨勍入睡之前还是之后。
“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出去？”我对即将要出门的墨勍说。
他看我良久，忽然笑道：“你知道我出去做什么的。怎么，不怕死了？”
我别开了眼。没错，我知道他出去做什么，可是我要尽快了解他，掌控他的弱点，这样才有机会对抗他。
早晚那点相处时间还远远不够，我还要知道他在对付异族时会使些什么手段。就算我逃不了，无法避免让归海对上墨勍，至少也能给归海一些帮助。
我就不信，他墨勍真的是无敌。
“又在算计我，嗯？”墨勍懒洋洋地将背包一甩，“那就走吧。我倒想知道，你可以玩出些什么把戏。”
他拉开大门，寒风迎面扑来，吹动他的衣摆，猎猎作响。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沉甸甸的。
墨勍总是第一时间就能猜出我心中所想，就算是今后我找到了他的弱点，又能起到作用吗？
他明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