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崇州城里一片寂静,到处都是灰灰暗暗的一片,死气沉沉。
突然一个同样灰暗的影子在城中心鼓楼前闪过,急促的脚步声惊飞了几只乌鸦,“扑棱扑棱”声音很大。一支巡城的队伍听见这边有异样,急忙跑过来,却什么都没看见。队伍末尾的小士兵哆哆嗦嗦的走到队伍前面,问领头“大哥,我怎么觉得有人看着我们似的,怪怪的,我都起白毛汗了。”
这个领头蹙蹙眉拍了他一下,说道“别瞎说,哪里有人啊,就是几只老鸦嘛。”
“可是你看这偌大的城,一个人都没有,肯定是都被羽国的人带走杀了。听说枉死的鬼没法投胎,还会回到放不下的地方四处游荡啊,哎呦呦。”小兵说着,仿佛已经看见了冤魂吐着舌头向他索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位领头倒是见过些世面,丝毫不为所动“行了,行了,瞎说什么呐,这么多上过战场杀过人的驻扎在这里,戾气重,就算有什么神啊鬼啊也都给冲跑了。”
小兵还想说些什么,被领头一嗓子呵斥了回去,耷拉着脑袋不情不愿的落在队尾接着巡逻。一阵微风吹过,凉意顺着铠甲连接处的缝隙钻进衣服,小兵打了个冷战,回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鼓楼,立马眼泪都出来了,硬生生的捂住嘴巴没有发出嚎叫,回过头眼睛里还是充满惊恐,踉踉跄跄的跑了两步,终于晕在地上,眼睛在闭上的那一刻,又看了一眼鼓楼,虽然轮廓比黑夜还要更阴沉一点,但是却没有那个巨大恐怖的长满长毛的影子了。
有小兵被怪物吓晕的事情被那个有见识的领头瞒下来了,只说是新兵未经磨练水土不服。副统领林千只训斥了两句军纪涣散,训练缺失。到底是自己手底下的人,没说什么。
逸王回到军帐中已经是身心俱疲,刚熄了烛火准备和衣睡下,帐篷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走路声音。逸王听脚步鬼鬼祟祟的,不像是苍浊,抽出匕首,缓步移动到军帐门口。
外面月光熹微,一团巨大的影子映在白色的军帐上。这团影子浑身长满长长的似乎是毛发的东西,一扭一扭的慢慢蠕动,时不时停下来,似乎在观察周围的动静。
逸王不禁诧异,这个东西似乎有些智力,一边在脑中搜索有些什么动物符合这个形象,一边握了握匕首调整好角度,准备一击中的。那东西移动到门口,停了停,就在掀起挡帘的一刹那,匕首扎了下去。
逸王的武功虽然没有苍浊的苍劲有力,但也算是大燕数得上的。可这一刺却只有刀尖扎在毛皮上,等想拔出来时,那东西已经反应过来,向帐内一闪。逸王操起拳头,跃到半空,抡到似乎是头部的地方。那东西踉跄了一下,晃晃悠悠的竟然立住了。
月光透过白色的帐布,映在逸王身上,他眉头紧蹙,咬了咬牙握紧拳头,准备第三击。
突然一个闷声闷气的声音传来“逸王爷?”
逸王愣了愣,意识到这声音似乎是从这个长毛怪物里传来的,心里一惊,反问道“谁?”
“逸王爷,是你么?”那个东西的上肢使劲伸向头部,似乎要把头拔下来。
逸王紧紧盯着它笨重的动作,不敢轻举妄动。
“砰”的一声,那个头竟然滚落下来,露出一个圆咕隆咚的人头,跟庞大的身体很不相符,那个头开口说话,声音清晰洪亮“逸王爷,我是老范啊,老范。”
那个头随着笨重的身体移动到月光下,逸王这才看清五官,小小的眯缝眼和两片厚唇中间夹着一个宽大的鼻子,这分明是纪颜身边的左副将范仲。
身为副将自然是将军的心腹,且他曾是纪颜的父亲纪岳手下的老部将,逸王去将军府找纪颜挑战时,见过几次。
“范将军,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是什么稀奇的怪物。”
老范呵呵的笑,突然又龇牙咧嘴。逸王忙问怎么了,老范倒吸一口气,说“没事儿,刚才您的匕首刺穿了我的伪装皮甲,胳膊划破了。小伤,小伤。”
逸王知道他皮糙肉厚,也没有说什么。
当年范仲偷偷带小纪颜参加济慈寺庙会,两个人跟人打架,差点把寺里的观音菩萨泥像砸了。后来寺里的住持亲登门拜访,在将军府住了两天,纪岳才明白两个人衣服上的破洞不是在山上迷路误入荆棘林挂的。掏钱为菩萨捐了个金身,住持这才作罢,春风满面的回去了。转过头来,将军府可是卷起好一阵腥风血雨,小纪颜被罚了二十下手心板,范仲则领了二十军棍。
如今已经快十年了,范将军的头发都只剩后脑勺的一片,这粗犷的心性还是没改。
逸王帮范仲脱下皮甲,手里掂着手臂上的那一节,问道“范将军,这什么什么皮甲是?”
“哦,这个是纪颜将军设计的,穿上它,敌军走过身边,只能看见一片野草,方便在山林野地里埋伏。”
“哦,纪颜倒是聪明。那你一直都用它藏在城中喽,其他人呢?”
说到这里,范仲突然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言辞激动,说“逸王爷,纪颜将军在与羽军大战时,被羽国七皇子引进了密林中,生死不明,您一定要救救她。”
逸王扶起范仲“范将军不必这样,我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找纪颜的。”
“哦哦,是皇上派您来的么?”
“是!”
“哦!”范仲恍然大悟,转而又抓抓后脖颈,疑惑的咕哝到“皇上的消息还真快啊,我还没有发军报呢,人就已经到了。”
逸王连忙打断他的思路,接着问道“你亲眼看到是羽国七皇子劫走的将军么?”
“对,没错,我曾在皇宫中羽国来使侍宴上见过七皇子,他额角有一颗痣,生的柔柔弱弱的,常拿着一把竹扇。当时我和纪颜还讨论过他那颗痣是聪慧相,所以记得清楚。”
“他既这样弱不禁风,怎么会出现在战场上?他用什么招数引的?”逸王急切的问,既然连这个头脑简单的范仲都能看出来是陷阱,纪颜再怎么急躁也不会看不出来。
问出这句话,逸王头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虽然不可思议,但也只有它能解释她的急躁,以至不顾个人安危,不顾战术大局进入深林。纪颜这些年来放不下的,能被敌人捏在手里牵着鼻子走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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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里除了虫鸣和一声两声的狼嚎,就是纪颜和七皇子面前的这簇火苗的“烈烈”声了。
七皇子看了看纪颜,发现她正抱着双臂,下巴倚靠在自己的膝盖,有些发抖。夜晚的山林很凉。他用竹扇轻轻的扇了扇火焰,又添了几块木柴。闷不住这诡异的寂静,张口问到“纪将军一介女流,怎么披战甲上战场,跟你们国家的男子争功呢?”
纪颜没有说话,还是呆呆的看着火苗,过了挺长时间,才说“七皇子那把竹扇看起来宝贵的很,怎么舍得用来扇火呢?”
七皇子撇了下嘴角,说“再喜欢的东西,用不上也是废物,既然喜欢,就要好好发挥它的价值才对。”
“喜欢就要利用么?”
七皇子手里的动作一滞,停了片刻,又接着煽动“让我欢喜也算是它的价值。”
“嗯”火光映在纪颜的脸上,棱角仿佛都被融化了,两个水灵的大眼睛里也有两簇跳动的小火苗,与此时慵懒的身姿正是相匹配。
七皇子这才正经的觉得自己是和一个女人困在深山里,且这个女人越看越发觉得有些姿色,心马上要与朦胧的月色一起笼罩在她身上了。
纪颜突然转过头看向他,让他的目光躲闪不及,急忙转过去佯装没事儿。
纪颜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微微正色道“七皇子,你说知道我父亲的消息,可是真的?”
七皇子眸色一深,低头用树枝拨弄柴堆,回道“你猜呢?”
纪颜突然一拱手,低着头语气恳切“如若你真的知道我父亲的下落,纪颜恳求你能如实相告。我纪家上下必感恩戴德回报你的大恩。”
“感恩戴德,你能回报我什么呢?和我里应外合一举端了大燕?你能做到么?”
“只要不背信国家忠义,纪颜什么都能答应你。”
“呵”七皇子轻笑一声,接着说“纪将军能给的非我所求,那我为什么帮你?”
“。。。”纪颜放下手,脸色阴沉。
七皇子悠悠开口道“当年,长足山一役,纪岳将军率领的三万燕国将士与用蛊高手鸦族混战,死伤惨重,连统帅纪岳最后都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燕国皇帝震怒,命封锁消息,暗自派人搜寻纪岳将军。并命其女纪颜任征战大将军补上父亲的空缺。呵,可是,纪颜将军,你觉得你们的皇帝真的好好找了么?不然,怎么我随便一插手,就得到了这么重要的消息呢?”
篝火被拨弄的越来越旺,纪颜全身颤抖,两只手死死的攥成拳头,嘴唇也咬的发白。她颓废的坐在火堆前,这一夜任凭七皇子如何逗弄,也没有再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