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王出了殿,皇上拽过身后侍奉的常公公,私语了两句,常公公也不说话,浅浅的佝了佝腰,便退了出去。
等再次出现在勤政殿时,身后多了个人。身穿素色斗篷,宽宽的帽子遮住脸,全身上下,一点皮肉都不露,走路步步生风。这个人见了皇上并不摘帽子,稍微掬了个礼。
皇上背对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张口说道“你之前说的可有什么凭据?”
洪钟般的声音从斗篷里传出来“皇上,草民句句实言,不敢有所欺瞒。只看盛节大典上逸王与神女的举动不就全明白了么?如果他们不是旧相识,逸王又怎么会对神女的生死那么紧张?”那人停了一下,见皇上面露狐疑,低了低头,用帽子盖住脸上的表情,接着说“草民承认用刀伤到了神女,不过那是因为逸王要带她出逃,草民为了不负皇命,与王爷周旋时不小心划到了她的手腕,并非王爷说的存心杀害。草民年纪大了,敌不过年轻力壮的王爷,见他动了杀心,所以,迫不得已才从神楼上跳了下来,保全一条贱命,为的就是向皇上揭露逸王的狼子野心。”
“狼子野心?”皇上听到这四个字,转过身仔细盯着面前的人,似乎要用眼神把斗篷烧穿。
“狼子野心,皇上不要忘了,逸王的身世,神女,也是那里来的。也许,逸王已经知道了伊贵人之事。。。”
皇帝瞳孔一紧,一把抓住那人斗篷上的衣领,竟然顺势将他提了起来“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人被衣领勒住了喉咙,声音变得沙哑“当年这件事闹的沸沸扬扬,以至老皇帝下了死令,涉及此事者当即诛杀。皇宫内外血流成河,如今已过了将近三十年,旧人都故去了,草民却仍心有余悸。”
“你,参与了。。。”
“草民当年栖于附近雁翅山上的全真观中,被皇上招进宫为伊贵人祈福。后来事发,幸亏我与一个老嬷嬷有点交情且涉事不深,这才舍了半条命,逃了出来。”
皇帝松开手,用拇指揉了揉眉心,声音中带着疲倦。
“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杀了你么?”
“皇上是天子,我这条蝼蚁之命全然交在您手中,只是我既能找到神女,就定能解开长生的秘密。”
“你威胁朕?”
“草民只是说,我对您还有用。”
“那你想怎样?”
“皇上如若还心存疑虑,只需试试王爷,探探他的虚实,草民敢说,王爷并非表面上的不理朝事,不结私党。”
“好了,你先下去吧,朕不想听了。”
皇帝让常公公将那人带回宫中私狱,囚禁起来。他则缓步走进内间,瘫软在龙榻上,面容憔悴。心中郁郁。没想到,父皇用尽手段保护的秘密,在他仙逝后不到十年,还是被人掀起了一角。
“不。”皇帝突然张开眼睛,铁拳握紧,砸在扶手上,竟留下一道印记,他绝不允许有人挑战父皇的威望,也绝不允许让他手中的权力受到一丝一毫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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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王出了宫门,跨上马望了望西南方向层层叠叠的楼阁,似乎要看穿什么。
与他同行的苏城护卫军副统领林千浓眉黑目,方脸阔嘴,一脸武夫相,却是个心思细的人。见他没有要走的样子,说道“王爷可有什么未了的事情要去办,末将在西门楼等一会儿也无妨。”
“好,本王会马上与副统领汇合。”说着一勒缰绳,大喝一声“驾”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林千看着逸王飒爽的身姿,竟然不能与坊间流传的那个风流的逸王爷相提并论,虽然两人并没有什么接触,但从这轻熟的驱马技术和率兵深入虎狼之地的胆魄来看,他到愿意为逸王富贵公子哥的臭名声反驳两句。
已近傍晚,季春楼,苏城最繁华的烟柳之地,到还是一如往常的热闹,就像是一个永远不会有风暴的堡垒,任凭外面飓风呼啸,它自巍然不动,给予高官富贾暂时的满足和幸福。
逸王驾马来到季春楼,妈婆子正被一位喝醉了的客人缠着脱不开身,此时正是上客的时候,里面外面一样的嘈杂,没人注意到他。
他绕到楼后的一条窄巷,登着马背,很轻松的爬到二楼飞檐上,摸到沉香阁。窗户正开着通风,正好,逸王熟练的一翻,双脚落地的时候,从旁边伸过来明晃晃的东西抵在他喉结下刚结好的血痂上。
一样的动作,一样的人。
逸王轻声一笑“怎么神女也思念本王了嘛,上来就投怀送抱。”
神女冷笑了一声,收回了匕首,揶揄到“王爷翻窗户和耍贫嘴的毛病一样,还是没改。”
“要是改了,本王还怎么见你啊?”
“难道逸王府没有装门么,果真是奇葩所在”
逸王转过身,正好将她堵在他和墙之间,看着她由满脸的不屑到窘迫。之前压抑的思念竟都爆发了出来,双手按住墙,将她圈在一臂长,两肩宽的范围里。
神女把脸扭到一边,声音有些颤抖,说“王爷自知说不过我,所以用这种方式羞辱我么?”
逸王嘴角一勾,凑到她耳边故意将气息吐在耳廓上“你怎么知道本王是说不过你,而不是故意娇纵你呢?”
“王爷自重”神女推开他越靠越近的胸膛,不自然的跑到桌边,拿起茶杯来假装喝水,故意挡住脸上一抹红霞。
逸王不再逼她,倚着墙看她茶杯里的水跳脱的很欢快,问道“本王还不知道你芳名呢!”
“民女姓名恐污了王爷耳朵。跟从众人叫我神女就好。”
“‘神女’太疏远了,你若是不告诉我,我就给你取一个。嗯,叫什么好呢?小红,小橙,小黄。。。”
“我姓万名枝”
“万枝,好名字”他得逞一般咧嘴一笑。万枝从未见过这样‘朴实天真’的笑容,惊的一口水差点呛到,正暗暗庆幸,只听他压低声音说。
“枝枝,我得走了,可能会一个月不能来看望你。”
“。。。”万枝喉中如同梗了根鱼刺,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愣愣的盯着他。
他又投过来一个大大的微笑,接着说“这段时间里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如果出了事,就去逸王府,不要有所顾忌。我会尽快回来的。”
逸王盯了她片刻,见她神情上还是淡漠疏离,苦笑一下,登上窗框,最后说了句“我走了,保重!”便消失在夜色中。
原来是来道别的。
万枝苦笑,摸着还在发烫的耳朵,心神恍惚,却很快又回到房中莹莹一点烛火上,彻底清醒。
她夜夜亮着烛火,是怕冰冷的心里存不下一点温度;只一点烛火,是怕她的心一旦软下来,就再也承受不住丑陋。她是在绝望中待惯了的,可这个逸王一次次给她希望,只会让她措手不及。
她浑身都浸满了毒,背负了无数人命,这样的人只适合生活在阴暗中,无论谁伸出的援手都是将两个人共同拉向地狱。